唐治到了。


    鄭主簿和姬參軍得到消息,急急迎了出去。


    唐治入場,便連領軍衛左郎將燕八劍也起身致禮,唯有一人大剌剌地坐在席中,哈哈笑道:“三郎,我不請自來,歡迎否?”


    唐治定睛一看,驚喜道:“二哥,你怎麽來了?”


    唐修道:“我帶幾個朋友來此吃酒,聽說有人在此操辦喜宴,一打聽,你是座上賓,幹脆,我便做個不速之客了。”


    姬參軍歡喜道:“中山王、汝陽王,兩位大王駕臨,酒仙樓蓬蓽生輝,姬某更是受寵若驚啊。”


    唐修笑道:“你不要打躬作揖的,今兒你是新郎倌兒,全場你最大。三弟,過來坐。”


    唐治笑著走過去,姬父連忙起身相迎。


    雖然姬父的駙馬都尉稱號,已經隨著公主的去世被皇家收回,可畢竟是尚過公主的人,唐治也不敢托大,連忙向姬父拱了拱手。


    姬軍延有六十上下了,但是精神矍爍,胸挺背直,頗具氣概。容顏麽,雖然已是老人,卻仍依稀可見,年輕時必然頗為俊美。


    能尚公主的,形貌上自然不會差了。


    唐治坐下,便笑道:“觀伯父氣勢,從過軍?”


    姬父慌忙道:“可不敢當汝陽王稱一聲伯父。臣是從過軍,當年曾做到鷹揚郎將,可惜在一次剿滅江南亂匪的戰鬥中,傷了腿,走路不雅,有礙觀瞻,方才退伍。要不然……”


    姬父歎息了一聲。


    駙馬隻是個閑職,一切榮耀來自於妻子。


    所以,能得到外差的,要麽是他的公主妻子在皇家很得寵,幫他爭取來的。要麽是他自己的家族很有能量,幫他謀取一個兼職。


    他能以駙馬身份,兼具軍將身份,想來不外乎出自於這兩方麵原因。


    如果不是因傷殘退伍,今時今日,他的軍職,隻怕比他那大哥姬軍戎也不低半分。


    唐治沒想到一句寒暄話兒,竟然勾起了人家的傷心事,連忙岔開了話題,又聊了幾句,姬父傷感之意方才退去。


    有兩位郡王坐鎮,姬參軍風光無限,因為親伯父反對所引起的不快一掃而空。


    他執杯陪酒,談笑風生,場上胡姬也來湊趣。


    由青黛做領舞,六位胡姬翩躚上場,載歌載舞,現場氣氛十分的熱烈。


    忽然間,司儀在門口長呼:“新娘子車轎已到,請新郎倌迎新娘!”


    姬參軍大喜,連忙在一陣吹吹打打聲中,健步如飛地迎了出去。


    一些賓客看熱鬧,也亂哄哄地跟著去了。


    唐治和唐修這身份自然不必前去,唐修跟台上的青黛正在眉來眼去,唐治則與唐修帶來的幾位官家少爺在聊天。


    結交這些少爺們,跟他們的家族,便有了一層關係,這個好機會,唐治當然不會錯過。


    不過,初時唐治隻是抱著通過這些人跟他們的家族搭一層關係的目的,但是言談之間,漸漸發現,這些人是紈絝不假。


    可紈絝隻是因為他們富貴無憂所以不知樂業,一味花天酒地,難免攢了不少惡習。


    但,紈絝不等於草包,就像他二哥整天隻顧盯著漂亮娘們兒看,可是一杆馬槊在手,真打起仗來,卻是一員猛將。


    這些紈絝子弟眼界遠超常人,見地本領,各有所長。


    所以,唐治倒是因此收起了輕視之心。


    不一時,樂曲轉作喜慶,一支嗩呐,力蓋其他所有樂器。


    場上,青黛等舞姿妖嬈的胡姬紛紛甩袖離場,讓出了地方。


    新娘子一身靛青的華裳,頭上蓋著四顆明珠綴著的紅蓋頭,與新郎倌兒姬參軍,共執著一個紅綢的繡球飄帶,一前一後,姍姍入場。


    那新娘袍服寬大,頭上又蓋了紅蓋頭,看不清新娘子的模樣,便是身段也看不清。


    但是那新娘子的步態非常嫋娜,盈盈行走間如鳧於水上,輕盈中透著絲絲嫵媚。


    眾賓客立即高聲喝彩,氣氛熱烈。


    唐治聽見一位賓客與朋友低語:“那位姑娘,就是思恭坊三行首之一的玉腰奴?”


    另一位客人道:“不錯,珠簾繡戶思恭坊,三大行首,沈子柔精於樂律,朱七娘精於詩詞,這位玉腰奴,便是精於舞蹈了,一曲綠腰,冠絕神都。


    不瞞你說,為兄曾有幸見過她的舞蹈,嘖嘖嘖,那下腰、甩腰、耗腰、涮腰、波浪腰的動作,再無第二個姑娘做得出來,真不愧玉腰奴之稱。”


    先一位客人曖昧地笑道:“難怪姬參軍寧可惹怒了伯父,也執意要娶她過門兒。思恭坊三大行首,我看就數這玉腰奴最是銷魂了,那小蠻腰蛇兒一般扭出諸般動作,嘖嘖嘖……”


    另一位客人道:“可不敢亂說,三大行首裏,隻有這玉腰奴,是賣藝不賣身的。”


    “嘿嘿嘿,你看見了啦?賣沒賣的,誰知道……”


    唐治微微搖頭,既然來了人家的婚宴現場,就是人家的客人,這麽說話,太不厚道了。


    接下來,便是在司儀主持之下,進行婚禮流程。


    唐治還是頭一回見識這大周習俗的婚禮,倒也瞧得津津有味兒。


    一套儀式,莊重,但不繁瑣。


    重頭戲,還是眾賓客之間的歡娛暢飲。


    隻是,這兒不是新娘子的家,姬參軍租了個小院子,婚禮結束,他留下陪客人,新娘子就要用花車送往他新置的居處,等他宴後歸去再圓房。


    而姬父,待婚禮結束,卻是要返回與其兄長羽林中郎將姬軍戎共同的宅邸。


    所以,夫妻對拜之後,這出身風塵的新娘子,便要當場向老公公敬茶。


    這茶,以那個時代的種植技術,一旦種下種子,就不可移植,一移就死。


    所以,茶,便也成了表示要“從一而終”的無聲之誓。


    角門兒處,金智聘匆匆放下簾兒,回了“化妝間”,道:“姑娘,新娘子要敬茶了,新娘子敬了茶就走,您就該上場啦。”


    “知道啦!本姑娘什麽時候誤過事兒?”


    孟薑已經打扮好了,本就極美的容顏,再略施脂粉,簡直驚豔。


    一套宛如飛天的舞服,柔韌纖腰的小蠻腰露著,香臍如渦兒,


    性感的臍窩四周還撲了金粉,這要是在舞台上舞蹈起來,那效果可想而知。


    孟薑站起來,把手一伸:“劍來!”


    金智聘一個箭步衝到牆邊,將孟薑的儀劍連鞘兒摘下,雙手捧到她的麵前。


    孟薑拔劍出鞘,抖了一個劍花,十分帥氣地還劍入鞘,便嫋娜地走向“上場口”。


    新娘子蓋著蓋頭,靠著從蓋頭下方的視線,在喜婆兒的攙扶下走到姬父身前,盈盈跪倒在姬軍延身前的蒲團上。


    纖纖素手拿過茶杯,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奉舉過頂,嬌聲道:“新婦向公公敬茶。”


    十指纖纖,修長白皙,優美如蘭花舒卷,隻一雙柔荑,便叫人心曠神怡。


    姬父也不太滿意兒子將一個風塵女子娶為正妻,不過事已至此,反對也沒用了,反而讓兒子更加不快。


    故而也隻好強作歡顏,接過茶來,一飲而盡。


    新娘子從紅蓋頭的下擺,能夠看到大概的動作,見姬父將杯遞回,忙雙手接過,微微扭腰,將茶杯放到侍女端著的茶盤之上。


    姬父咳嗽一聲,撫須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姬家的媳婦兒啦,要好好服侍你的丈夫。公公別無所求,你們夫妻倆日子過得和和……”


    姬父說到這裏,突然臉色一變,猛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嚨,吃力地喘息起來。


    跪在一邊的姬逸軒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扶住父親,撫打他後背道:“父親,可是嗆到了麽?”


    姬父“呼呼呼”地急促喘氣,身子已經在椅上坐不穩了,一歪之下,就向地上滑去。


    驟然發生這般驚變,新娘子似乎也是大吃一驚,一伸手,刷地一下,就扯下了紅蓋頭。


    看到新娘子容顏的客人,就似陰雲密布的天空,突然被風撕開了一道裂縫,將一束燦爛的陽光,乍然照射了下來似的。


    那是“眼前一亮”的感覺!


    不是看到了美人,自己的眼睛一亮。


    而是因為美人兒嬌媚無雙的容顏乍然顯現,眼前的美人兒似打了光似的乍然一亮。


    好不驚豔!


    姬參軍好豔福啊!


    這是所有看到她的人共同生起的感覺。???.23sk.


    這時,孟薑姍姍地走到了上場門邊,用劍柄輕撩簾幕兒,隨意地向客席瞟了一眼。


    唐治?


    孟薑心裏“咯噔”一下!


    唐治竟然也在?


    怎麽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呢?


    就在這時,隻見那麵帶惶急,急急攙向自己公公的新娘子,猛然間神色一厲,一反手便拔下了她頭上的玉釵。


    玉釵一拔,滿頭青絲瀑布般披下,還不等那青絲完全披在肩上。


    青絲之間,她的眼神便閃爍著刺骨的寒冽,手中的玉釵毫不遲疑地狠狠一刺。


    新娘子這一刺,竟是刺向新郎倌兒姬參軍。


    姬參軍甚至沒有懷疑父親此刻的異狀是因為玉腰奴引起,更別提防備她了。


    隻聽“噗嗤”一聲,那長長的玉釵,就從姬參軍的左太陽穴刺入,從右太陽穴冒出了一截尖兒來!


    全場……一片靜寂!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新娘子的手段幹淨利落,狠辣無比,令人心驚。


    新娘子瞬間擊殺公公和丈夫的行為,更是令他們無比震驚。


    姬參軍緩慢地轉動脖子,不敢置信地看向玉腰奴。


    玉腰奴顯然是頭一次殺人,臉色緊張得發白。


    但她迎著姬參軍的目光,卻是大膽地上前,一把握住玉釵的柄兒,猛地一拔!


    姬參軍佝僂著腰兒,“嗵”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突然毒發,呼吸急促的姬父,此時指著玉腰奴,兩隻眼睛都要突出了眼眶,“咿唔”幾聲,一跤從椅中滑落,摔到了兒子身邊。


    場中嘩然之聲,此時才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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