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心中一動,道:“大司空,此案,已經上達天聽了?”


    來濟塵訝然道:“唐侍禦今日入宮問安,陛下不曾和你說起過此案?”


    唐治搖頭道:“沒有,下官與祖母,隻是敘了些家常,臨近晌午,和令月姑姑陪祖母大人一起用了個午膳,便出宮來了。自始至終,祖母都未提及此事。”


    凡爾賽!


    這絕壁是凡爾塞。


    凡~汝陽郡王~唐~爾塞~治!


    來濟塵仿佛鼻子裏嗆了一口老陳醋,他揉了揉鼻子,道:“陛下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難得放鬆一下,自然不願再談公事,嗬嗬。”


    唐治道:“大司空要下官去大理寺聽審、監審,必要時參審,咱們的宗旨是什麽呢?”


    來濟塵脫口道:“當然是大理寺為主,咱們禦史台為輔,可別太主動了些,把這棘手的差使給攬過來。”


    瞧見唐治有些怪異的眼神兒,來濟塵忽然醒起,這人不比尋常的部下,有些態度,不能說的太赤祼祼.


    他忙換了個語氣,道:“咱們做臣下的呢,最重要的就是忠。那要如何忠呢,就要體察上意,凡事要讓上麵滿意。”


    來濟塵笑了笑,撫著胡須道:“唐侍禦是陛下的孫輩兒,時常承歡於禦前,當能明白,對於這樁案子,陛下她老人家,最想要得到什麽結果。


    所以呢,如果大理寺走的偏了,咱們就拽他們一把,務必要讓這個案子,按照陛下滿意的方向走,那就不會錯了。唐侍禦素來慧黠,當能明白本官的意思。”


    唐治點點頭,道:“下官,大概明白了。”


    來濟塵拍了拍他的肩膀,慷慨地道:“這件事做好了,唐侍禦在神都便也趟開了局麵,展露了頭角。你隻管去,需要什麽,都和本官說,本官全力支持,無有不允!”


    ……


    無為而治的唐侍禦終於要接手他的第一個案子了。


    第一個案子,就要去大理寺,跟索立言的虎狼窩子打交道,這件事馬上傳遍了禦史台。


    很快,首推、次推、西推,乃至殿院、察院的禦史言官們,就排著隊的跑來唐治的簽押房。


    他們隨便尋個理由,便與他東拉西扯的攀談一番,最後總能繞到他將要去大理寺辦的差使。


    眾禦史跟瞻仰遺容似的,一批批進,一批批走,等把最後一名禦史心滿意足地打發走,都該下值了。


    唐治收拾收拾,就在羅克敵的陪同下回府了。


    到了二進宅院,忽見花廳的門兒開著,裏邊還有嘰嘰喳喳的女人聲音傳來。


    唐治一奇,還以為謝小謝邀了哪位官紳的夫人在此敘話,他不便直接闖進去,先在門前輕咳了一聲,這才緩步走進去。


    唐治進了花廳,目光一掃,卻見房中有四女,他都認識。


    謝小謝坐在桌旁,旁邊坐著的是小妹棠棠。


    關佳瑤正站在博古架前,擺弄著上邊玉的金的漆的精致器物。


    另外一位姑娘,則是狄窈娘,她坐在謝小謝對麵。


    偏偏坐在謝小謝對麵,和謝小謝的身高一比,本來就嬌小的狄姑娘……


    嬌嬌小小的狄姑娘正在磕瓜子兒。


    大周沒有向日葵這種植物,最常見的瓜子兒就是西瓜子兒或者南瓜子兒。


    狄窈娘吃的是炒西瓜子兒,加鹽焙幹的小零食。


    她左手掬著一捧西瓜子兒,右手拈一顆就塞到貝齒中間。


    輕輕一磕,雀舌靈巧地一卷,一個“笑開了口”的瓜子殼兒,就扔到了桌子上,


    在她麵前,已經有一小堆磕完的瓜子殼兒。


    她聽見男人咳嗽聲了,但是顯然來不及放下西瓜子兒。


    唐治進來,時,就見她很靈巧地將口中一枚西瓜子兒用舌尖挑去了脆香的仁兒,又伸出嫩紅的舌尖,舔了舔唇瓣上的鹽份,這才把小手抓著的一把西瓜子兒悄悄放回盤中。


    唐治笑了笑,收回了目光,道:“難得兩位貴客登門啊,沒打擾你們吧?”


    謝小謝和小棠、狄窈娘三女都站起身來,小棠不服氣道:“怎麽就兩位貴客,人家不算貴客麽?”


    唐治瞪她一眼道:“你就不算客,三哥的家,跟你家有何區別,想來就來,別矯情。”m.23sk.


    唐小棠皺了皺鼻子,但眼中的漣漪,分明透著笑意。


    謝小謝溫柔道:“三郎下值了,先喝杯茶歇息一下?”


    唐治擺擺手道:“你招待客人吧,我自去更衣,不用理會我。”


    關佳敏道:“三郎,我們四人,方才正說起姑蘇奇女子許諾的事情,你在禦史台做官,可知她的案子處置的如何了?”


    狄窈娘兩眼發亮,道:“對啊,你在禦史台做官的,一定知道不少我們不知道的消息,那位許姑娘怎麽樣啦?”


    唐治心中一動,他明日正要去接手此案,倒想知道,坊間對於許諾一案,是個什麽看法,便站住腳步,笑道:“哦?你們正聊玉腰奴麽,那麽你們覺得,朝廷會如何處理她啊?”


    “應該無罪釋放!”


    狄窈娘揮起了小拳頭:“大不了,大理寺減刑,再奏請天子特赦。這可是有先例的。”


    唐治道:“哦?說來聽聽?”


    狄窈娘從小耳濡目染,與司法案件,還真了解頗多。


    她馬上振振有辭道:“遠的不說,前朝時候,絳州有一孝女衛氏,其父為鄉人衛長所殺,母親改嫁,沒有兄弟,衛氏年方八歲,由祖父母養大。


    八年之後,她夜間埋伏於仇人門口,用一塊青磚拍在那仇人後腦之上,報了父仇,先帝便因她殺人乃是孝行,又是自首,所以特旨免罪,還給了嘉獎。


    又有本朝孝子賈氏,濮州鄄城人。十五歲時,其父被同族男子謀財害死,為了報仇,他獨自將幼妹養大,在胞妹出嫁的第二天,殺進仇人家裏,取其心肝,祭奠於父親墓前。


    但仇家勢大,聚眾大鬧官府,地方官為求安定,判了他極刑,但是當今陛下朱筆勾決時,感其孝義,尤其是他將幼妹養大,嫁了人,方才一雪父仇,特下製免罪。


    為了避免他們一家再被仇人親族報複,還將其兄妹兩家全部遷來洛邑,改換了姓名……”


    狄窈娘說的振振有辭,唐治聽了莞爾一笑,道:“狄姑娘說的,似乎有一定的道理。”


    狄窈娘聽了,麵有得色。


    唐治道:“可是,你方才所說的兩個案子,都是民殺民。饒是如此,後一個隻因仇家子嗣眾多,聚眾吵鬧官府,地方官便也判了死刑。


    可見,血親複仇,雖是孝行,法不可容,情有可原,可是究竟如何判決,終究還是要考慮方方麵麵,而不僅僅是看他是不是血親複仇。”


    狄窈娘道:“可是,這個人後來也被皇帝赦免了啊。”


    唐治道:“但是,就算是皇帝赦免了他,也無法避免被殺者的家人再來一個血親複仇,最後還是動用官府之力,換了他們的身份名姓,遷來洛邑。


    而這一次,死掉的可不是地方上人丁眾多的某一戶百姓,而是朝廷的官員,父子皆為官員,其父,還是駙馬都尉。”


    狄窈娘失望地道:“所以,她會被判死刑麽?”


    唐治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確定。本來,這件案子再大,也不過就是一樁司法案,不至於驚動聖上。但她當眾說了一句‘大周無日月,神州無青天’,這事兒,就算三法司不報,玄鳥衛也必然報與陛下知道,所以,陛下親自關注的案子,結果如何,肯定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唐治歎口氣道:“我們現在諸多猜測,毫無意義。待我明日去大理寺審理此案時,了解清楚了再說。”


    謝小謝奇道:“三郎要去大理寺了解此案?禦史台也插手此案了麽?”


    唐治道:“不錯,姬參軍的官兒不算大,但他爹就不同了,不管是他致仕以前的官職,還是如今的地位。


    尤其是,他的死,牽扯到十多年前朝廷剿滅震澤湖的水賊湖匪時,是否有殺良冒功的行為,這一牽扯……,當年不少參與此次行動的軍將,如今可都身居高位啊。所以,很難說啊……”


    關佳瑤驚喜道:“三郎要處理此案?這樣的奇女子,我們都佩服的很。如果能救她一命,還望三郎能慨施援手。如果三郎能救她一命,普天下女子,都會感激三郎的。”


    唐治苦笑道:“明日,到了大理寺,我且了解一下情況再說。禦史台雖然插手了此案,但仍是以大理寺為主,禦史台為輔,我也不敢保證,便能左右此案結果。


    不過,就我個人來說,我也是很同情這位姑娘的,如果有機會免其死罪,我會出一把力的。”


    唐小棠風一般衝上來,拉著唐治坐下,便殷勤地給他捶起腿來:“三哥你一定要幫她呀,那姑娘多可憐。”


    狄窈娘站在那兒,小腦袋瓜兒也飛快地轉動了起來。本來,她隻是欽佩那位孝女的壯舉,為她的命運不甘。不過,這事兒她根本幹涉不了,也隻能徒表同情。


    可是,這個唐治現在居然成了此案的法官之一?


    狄窈娘心思一轉,道:“既然如此,今日三郎一定需要好好休息,我們就不多打擾了,佳瑤,我們走吧。”


    唐小棠道:“那我也回去啦。”然後用力地給唐治又捶了兩下,拍馬屁結束。


    這丫頭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未免太敷衍了吧?


    唐治剛覺得有點兒舒服呢,不禁白了她一眼。


    小棠便向三哥扮了個鬼臉兒。


    雙方道了別,謝小謝將她們三人送到門口,三女各有丫環仆從候著,接了各自的主人離開。


    狄窈娘一上牛車,便催促道:“快快快,馬上回府!”


    她要回去,向爺爺請教一番,看看要如何運作,才能救得下那許諾的性命。


    聽了自家姑娘的催促,車把式便把大鞭一甩,在空中炸了一個響亮的鞭花。


    老牛恍若未聞,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沿著長夏大街,晃呀晃的朝敦化坊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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