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嗵!”


    十八個軍士,用粗麻繩纏著一根粗大的圓木,繩索搭在自己肩上,借勢悠蕩,如同攻城戰錘一般,一記一記地狠狠撞在“季羽堂”那扇厚重的大門上!


    大木是從木蘭堂那邊取過來的。


    去年末才建成的宅子,還有些剩餘的建築材料放在後宅角落裏,這時便用上了。


    葉紅蘇和小杜娘子、侍飛飛站在一邊。


    本來,葉紅蘇是不想這“委羽堂”被人破壞的,更不想他們發現其中的東西。


    但是,這房門拍了半晌,裏邊沒有半點動靜。


    這時就算她不允,那也做不了主了。


    潘真人在裏邊出了什麽事了?


    官家的人既然看到了,怎麽可能佯裝無事、各自散去?


    “喀喇喇……”


    厚重的大門在巨木一次次的撞擊下,終於分崩離析。


    大門被撞開,陽光透入,正對著大門的,就是一張卷耳的長幾。


    潘真人就坐在幾案之後,雙手搭在桌上,微微低頭,看著幾案。


    似乎,撞擊房門造出這麽大的動靜,他竟完全沒有聽到似的。


    葉紅蘇一個箭步,便衝上前去。


    她既是潘鴻舉的情人,也是潘鴻舉的助手。


    她不能讓潘鴻舉是神棍的真相暴露,葉紅蘇已經做好了打算,如果潘鴻舉暴病卒於室中,她就說是修煉玄功走火入魔……


    羅克敵緊跟著闖入,攥緊刀柄迅速四顧,見這靜室不大,四壁皆是藥櫃一般的小格,不可能藏的有人,這才轉身,向外邊點了點頭。


    唐治一彎腰,走了進去。


    小高公公和嶽禦史緊隨其後。


    “老爺,老爺你怎麽了?”


    葉紅蘇一把扶起潘鴻舉,小杜娘子和侍飛飛也匆匆搶到他的身邊。


    三個女人,便將潘鴻舉團團圍住了。


    葉紅蘇本來還抱著萬一的希望,萬一老爺他隻是暈厥了呢?


    可是,隻一扶起潘鴻舉的手,她的心就咯噔一下子。


    涼了!


    他的身子早就涼了,肢體都已經僵硬了。


    葉紅蘇嚇得一縮手,那屍體失去支撐,“咚”地一聲,額頭便砸在桌案上。


    因為沒法擠到屍體身邊,唐治便遊目四顧,觀察了一下室中情形。


    桌上有一盞燈,不過已經熄滅了。


    從室內並不流通的空氣中比較明顯的燈油味兒看,這燈本來是點著的,隻是燒了許久,燈油已耗幹,這才自然熄滅。


    四壁……沒什麽特別的,就是一麵牆一麵牆的藥匣櫃子,裏邊有什麽,還要再看。


    這時潘鴻舉額頭撞擊幾案的聲音傳來,唐治回頭一看,就見潘鴻舉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後腦部分便暴露出來。


    在七分白三分黑的發髻之下,赫然有一個小小的烏黑色的圓疙瘩,若不細看,在這昏暗室中乍然一瞅,還以為是那發髻的一部分呢。


    “這是……”


    侍飛飛顫抖地伸手摸去,指尖觸及那東西,曉得不是頭發,登時尖叫一聲,向後蹦去。


    嶽小洛正踮著腳尖努力從她肩後探出頭來往前看呢,侍飛飛這一蹦,正撞進嶽禦史懷裏,兩個人摔到地上。


    侍飛飛還好,嶽禦史被壓在下麵,小肚子被撞了一下,吭吭唧唧的半天爬不起來。


    ,羅克敵連忙上前攙了他一把,侍飛飛連連道歉不止。


    唐治沉聲道:“這是什麽東西?”


    葉蘇紅顫聲道:“戥……戥子。”


    這可說到唐治的知識盲區了,他疑惑地皺了皺眉。


    一旁,小杜娘子道:“這是……一杆戥秤,用來秤量精細之物的。”


    唐治一皺眉:“就這?”


    小杜娘子道:“這是一根一頭粗一頭細的烏木杆兒,它……它已整個兒紮進腦袋裏去了。”


    小杜娘子說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卻隻是強抑的平靜,她不是恐懼或傷心,而是說不出的激動。


    潘真人這就死了!


    這個神棍,居然這就死了!


    唐治一想,猛地恍然。


    他沒親眼見過這東西,不過在一些演舊時代藥房情節的影視劇裏見過。


    就是一種精密到克、到錢的小秤,秤杆兒一頭尖一頭粗,秤量貴重的中草藥時的計量工具。


    葉紅蘇這時終於反應過來,悲呼一聲就衝上前去,抱住潘鴻舉的身子,慟哭道:“老爺,老爺,是誰殺了我家老爺,老爺啊……”


    唐治鎮定地道:“小羅,清場,叫所有人都出去。”


    “小葉娘子,小葉娘子……”


    唐治一伸手,便攥住了葉紅蘇的手腕,加了把力,葉紅蘇吃痛,不禁放開了潘鴻舉,淚眼婆娑地抬頭望來。


    唐治沉聲道:“人死不能複生,小葉娘子,你先退出去,這處靜室,不可破壞了。”


    說著,他拉著葉紅蘇,便一步步往外退。


    眾人俱都退出,羅克敵便命幾個侍衛持刀守在了破開的門口。


    侍飛飛終於清醒過來,驚恐地尖叫道:“快報官,快報官啊,老爺被殺了……”


    唐治一皺眉,喝道:“別喊了,我就是官!”


    侍飛飛嚇了一跳,這才醒悟過來。


    這……如今江南地麵上最大的官兒,果然就在眼前。


    嶽小洛撚須一想,道:“大王,還是需要人去官府一趟,帶個忤作來。”


    唐治頷首,術業有專攻,檢查屍體,確定真正死因和死亡時間等,還是得專業人士來幹。


    唐治回首道:“老袁,袁成舉?”


    袁成舉上前一步,唐治道:“你去府衙,找個忤作來。”


    “好嘞!”袁成舉興致勃勃地答應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到了江南這幾天,他待的很沒意思。


    江南飲食清淡,他吃著不可口。


    至於風景,他也沒看出什麽好兒來。


    今日在長街之上,給那王通判剃了個鹵蛋,袁成舉才覺得有點意思了。


    如今又死了人,死的還是個活神仙,袁成舉就覺得更有意思了。


    ……


    唐治帶著小高公公和嶽察院,本來是來見活神仙的,結果活神仙駕鶴西歸,潘家本宅變成了命案現場。


    唐治再回到潘家大廳,便是問案的官了。


    “小杜娘子,你們這委羽堂,平時都有誰可以進?”


    唐治問時,深深地望了杜雲煙一眼。


    他已經在懷疑是杜雲煙動的手了。


    要說仇,隻有杜雲煙和潘真人有仇。


    而且作為枕邊人,她有機會下手。


    有動機、有條件,她就是最可疑的人。


    當然,她已私下求見自己,求他伸冤。天籟小說網


    照理說,不該在他還未出手之前,又動手殺人。


    但是,女人做事,又豈可以常理揣測?


    不過,一眼望去,他也沒有看出什麽特別。


    小杜娘子確實毫無悲傷的神情,不似葉紅蘇悲傷中帶著憤怒,侍飛飛惶恐中帶著悲傷。


    但葉紅蘇悲中有憤,是因為她一直就是潘鴻舉的女人和助手。


    而侍飛飛惶恐悲切,是因為她是買來的侍妾,才過門兒一個多月,靠山突然就死了,她不惶恐前程才怪。


    小杜娘子沒有悲傷,對知道她本來心意的唐治來說,十分正常。她若悲傷,那才有假。


    可是,如果是她殺的,神態間多少會有所顯露吧?


    但唐治看不出絲毫異樣,杜雲煙的神情帶著些許疑惑不解,似乎她也對潘鴻舉的離奇被殺,也感到奇怪。


    小杜娘子定了定神,說道:“委羽堂,是老爺清修之所。除了奴家和紅蘇妹妹、飛飛妹妹,其他人,誰也不可進去。”


    唐治又道:“這委羽堂,都有誰掌握著鑰匙?”


    問這句話時,他盯著葉紅蘇,做為潘真人的女人和弟子,這個人是最有可能掌握鑰匙的。


    葉紅蘇卻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不甘,悻悻然道:“委羽堂的鑰匙,隻有老爺自己在有。我們要進委羽堂,也要老爺親自帶我們進去,或者老爺就在委羽堂中,給我們開門,才能進去。”


    唐治又道:“那麽,這委羽堂,你們三個,都有誰去過呢?誰去的多呢?”


    “我們三個,都去過。奴家去過的最多……”


    葉紅蘇抬頭看著唐治:“大王不會懷疑是奴家害了老爺吧?”


    小高公公輕咳一聲,向唐治側了側身子,小聲道:“大王,門可是從裏邊下了閂的。”


    唐治笑道:“我知道,可是……,你看當時情景,像是潘鴻舉自盡麽?”


    小高公公搖了搖頭。


    唐治道:“既然不是自盡,那就一定有凶手。”


    小高公公道:“那靜室就隻有一道門,沒有窗,我們撞碎了門才闖進去的,可是看那房中,藏不住人呐!”


    嶽禦史撚須道:“也說不定有暗道機關呢,等忤作來了,驗過了屍體,我們再細細地搜上一遍,我就不信了,若有暗道機關,咱們挖地三屍,還找不出來!”


    葉紅蘇遲疑地道:“這幢靜室,是……我家老爺設計,奴家督工修建的,根本沒有暗道機關。”


    嶽禦史笑吟吟地道:“這事兒,小葉娘子你說了不算,要我們查過了才算。”


    嶽小洛心中,最最可疑的就是葉紅蘇了。


    她跟了潘鴻舉最長時間,既是他的女人,又是他的弟子,對他的一切最清楚,也最得他的信任。


    而潘鴻居定居姑蘇,卻納了小杜娘子為正室,葉紅蘇會甘心麽?


    三女之中,她最有動機,也最有殺死潘鴻舉的能力!


    唐治坐在主位上,目光也不禁漸漸移到葉紅蘇的身上。


    如果,潘真人就是綠扇所說的鴻真人,那麽,這位鴻真人背後,應該還有主使。


    因為,一個純粹的神棍,是為了求財。


    而綠扇說過,當年,有一批神秘人,給劉大彪提供錢糧和兵甲,那可需要一筆不菲的財富。


    難不成,我去府獄提調李塵宇的事,已經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趕緊殺人滅口了?


    如果是這個原因,我去府獄提調李塵宇,也就是上午的事兒。


    我帶了李塵宇剛回來,潘鴻舉卻已經死了半晌了,旁人是不可能這麽快就決定動手並實施行動的。


    除非……這個人就在潘鴻舉的身邊。


    如果潘鴻舉也是別人的一枚棋子,那麽,他的女人兼女徒葉紅蘇,有沒有可能就是幕後主謀早就安排在潘鴻舉身邊的眼線呢?


    唐治越想越頭痛。


    密室謀殺案啊……


    他沒覺得自己是大偵探波洛,他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熬成菠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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