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判回來之後,第一件事不是寫奏章彈劾汝陽王,反而是操心起了今秋的稅賦。


    這件事透著詭異,不過,所有人都以為,王通判不可能就這麽善罷甘休,定是憋著大招兒,於是對他愈發地期待。


    而王賢待掌書記陸則擬好了文書,審閱無誤加印下發姑蘇下轄各縣後,便命人召司法參軍事李俊來見。


    “嗬,果然來了!”早已等著他出招的李俊,撣了撣衣袍,便很光棍地去了通判的簽押房。


    得罪上官,他也不願意的。


    可是,唐治當時給王賢編排的各是謀反的罪名。


    李俊正年輕,還有大好前程,犯不著跟一個剛剛到任姑蘇大半年,彼此也沒什麽特殊交情的上官一條道兒走到黑。


    但是,王通判既然回來了,心裏肯定對他有芥蒂,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事已至此,鬧僵也就鬧僵了。


    大不了在自己的考課上,被他這位上官施以報複。


    所有朝廷命官都是由朝廷任免,他王賢又罷不了自己的官!


    於是,李俊走進王通判的簽押房,心平氣和。


    “哦,李參軍來了,來來來,快請坐!”


    王賢一見李俊,便笑吟吟地打起了招呼。


    一見他絕口不提當日棄他而走的事,對自己還很客氣,李俊反而提起了小心。


    他並不就坐,隻是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道:“王通判,不知召見下官,有何吩咐?”


    王通判笑吟吟地道:“是這樣,烏程縣王家莊和張家莊‘殺大陣’的事兒,李參軍知道吧?”


    這“殺大陣“就是宗族械鬥。


    李俊沉住氣道:“下官知道。烏程縣的王、張兩個莊子之間,原本有一塊荒地,兩村百姓在此放牛砍柴,倒也相安無事。


    後來,雙方都有村民在此開荒種地,開墾的土地犬牙交錯,沒個邊界,到後來漸漸混淆,便開始爭田。


    這一爭,便開始械鬥,這衝突,從前朝時就有了,至今怕不快有百年曆史了,兩村從此互不通婚,視對方如寇仇,時不時的還會械鬥不止。”


    王通判歎息道:“是啊,宗族械鬥,又不是造反,官兵是不管的。而烏程縣衙,又隻十幾個捕快,想管也管不了。可這一次,鬧大了呀……”


    王通判給李俊斟了杯茶,送到他麵前,客氣地道:“坐坐坐,坐下說。”


    李俊無奈,隻好謝了座。


    王通判在一旁坐下,道:“前幾日,王家出陣壯丁六百餘,李家出陣壯丁五百餘,王家人多,贏了。此戰,王家陣亡四人,李家陣亡十六人。


    李家不服,已經定了這個月最後一天,雙方再戰。這一次,大李莊邀了小李莊三百多壯丁助拳,真要叫他們打起來,恐怕又要死很多人呐……”


    李俊疑惑地道:“通判的意思是……”


    王賢笑眯眯地道:“本官想請李參軍往烏程走一趟。我知道,你不是大李莊的,也不是小李莊的。


    但你是烏程人,又是咱們姑蘇府的司法參軍事,我希望你能出麵斡旋,配合烏程縣令,讓雙方化幹戈為玉帛。實在不濟,也要阻止這場械鬥……”


    雙方已經上百年的仇怨,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曾死傷在對方村子的人手中,化幹戈為玉帛?神仙去了也不管用啊!


    這種仇,無解。


    不過,通判已經發話了,作為一府的司法參軍,他能推脫?


    李俊急急思索,可是無論怎麽想,王賢都是丟給了他一個解決不了的大麻煩而已,可要說挖坑,似乎也沒什麽坑好挖。


    他本是烏程人氏,又是司法參軍,有當地縣令配合的話,調解雙方握手言和固然不可能,但是阻止這場械鬥的把握,還是有幾分的。


    王賢微笑道:“李參軍有什麽困難的話,可以提。本官會盡一切可能,給你提供便利。”


    李俊想不出這裏邊能有多大的坑兒,隻好道:“沒有問題,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王賢欣然道:“好!好極了。李參軍不愧是本官的左膀右臂,這件事,就交托給你了。”


    李俊茶也不喝一口,起身抱拳道:“下官這就準備一下,趕赴烏程,告退。”


    王賢端著茶,點點頭,目送李俊出去,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李俊是他的副手,卻不聽他差遣,那隻好先打發出去了!


    等你回來……,嗬……


    王賢嘴皮子一掀,輕飄飄地吐出一片茶葉。


    ……


    姑蘇城郊,桃花塢。


    這裏就是與木蘭堂那種平原型園林相對的山嶽型園林了。


    一座園林,幾乎圈進了半座山去,正所謂“一院藏半山,一宅寫春秋”。


    這裏就是許家的老宅。


    嶽小洛看了看那當年被火焚盡的許宅殘垣斷壁,不禁讚道:“宅左有流水,謂之青龍;宅右有長道,謂之白虎;前有汗池,謂之朱雀;後有丘陵,謂之玄武,此為風水最貴之地。”


    唐治瞄了嶽小洛一眼,這廝還懂風水?學問倒是夠雜的。


    許諾卻是幽幽一歎,道:“此間風水雖好,卻也不曾保得我許氏太平。”


    此時,唐治、小高公公、嶽小洛,還有許諾、綠扇等人都換了便服。


    唐治觀察了一下許家這老宅,木質建築早就付之一炬,經過十多年的風吹日曬,不複存在。


    但是土石結構的一些建築還有輪廓。


    外牆,應該是被附近百姓把磚石都拆了去,修繕自家屋舍去了。


    但是整個宅院最中心的位置,卻還有一座四層半的樓閣。


    原本應該是五層的,最高一層的頂蓋已經沒有了,隻剩下半麵牆。


    下方,是四層石砌的亭閣,現在隻剩下黑乎乎的牆壁和爬滿野藤的窗口。


    這種亭閣,不僅是這處宅院裏觀賞風景的所在,同時在遇到敵襲的時候,家丁也是可以從這高樓上向四麵射擊箭矢,阻擋敵兵的。


    粗略地觀察了一下,從地麵上的殘垣來看,這座許家大宅大小院落有八個,原本屋舍應該有一百多棟,至於亭台樓閣就無從分辨了,已經完全泯滅了痕跡。


    唐治歎了口氣,道:“這兒要重建起來,看來要花很多錢呐!”


    咳!唐治大王自從接受了他的新身份,其實已經脫胎換骨了,至少他思考問題的角度,已經站在了新的身份應該具備的高度上。


    就是錢……


    他一共也還沒過過幾天闊日子,一想到要修複這座許家大宅所需花費的巨額財富,就不免心驚肉跳,盡管花的不是他的錢。


    許諾悵然望著自己的家園,淒然道:“重建?大王說笑了,我許氏早已……”


    驀然,她反應過來,猛地扭頭看向唐治,驚愕地道:“大王,你……你說什麽?”


    唐治道:“我說,重建這許家桃花塢,要花很多很多錢啊。不過,花的又不是我的錢,也不知道我心疼什麽,哈哈……”


    許諾顫聲道:“重建桃花塢?”


    唐治微微一笑,道:“在京的時候,我疏忽了,經過廣陵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就趕緊給神都上了一道奏本,今天,有回信兒了。”


    唐治道:“許諾,姬氏父子誣陷你許家通菲,無辜殺害你的家人,你因此反殺,為血親複仇,陛下已決定特赦。”


    許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道:“怎……怎麽會?這案子,明明還……還沒有水落石出,民女一家的罪責,真的洗脫了?”


    唐治緩緩地道:“自從棲遲燒起那場大火,誰有罪,誰無罪,就已水落石出了。也正是這場大火,陛下就算本來想息事寧人,也是絕不可能了!”


    許諾激動的渾身發抖,幾乎站都站不穩了,被綠扇扶著,身子像發瘧疾似的抖個不停。


    唐治道:“昔日官府抄沒的許家財產,會陸續返還,已無法發還的,朝廷會作價賠償。至於被當時官兵抄走的浮財,會陸續追繳並返還許家。


    從姬家抄沒的財產,已作價變賣,會先行賠付給你,充作恢複桃花塢的錢款。至你許氏旁係族親趁機侵占的田產、店鋪,本王也會陸續幫你追回的。”


    許諾又跪了,她跪在唐治腳邊,哀哀痛哭,淚如雨下。


    追回許家財產還在其次,她沒想到自己的罪名,尤其是許家背負的罪名,這麽快就得以洗脫。


    父母雙親不再背負反賊同黨的罪名,她就不必偷偷摸摸了,可以堂堂正正地祭拜雙親,可以堂堂正正為雙親在祖墳裏修建墳塋,雙親可以瞑目了。


    “民女……縱粉身碎骨,難報大王恩德……之萬一……”


    許諾顫抖地想要磕頭,可剛抬起頭,便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這等大悲大喜的刺激,她承受不了了。


    綠扇趕緊把她抱了起來,在羅克敵的幫助下,將許諾送上了來時的車子。


    嶽小洛眉飛色舞地道:“大王這一計高哇!隻要許氏被公開洗脫了罪名,許家被發還了財產,許諾姑娘在這兒大興土木,重建桃花塢,還怕沒人來告狀麽?”


    小高公公本來還沒想到這一層,聽嶽小洛一說,頓時大喜。


    他負責接受舉告,結果毫無成績。


    隻有些不痛不癢的小案子告到他麵前來,堂堂奉使,就處理這個?


    如今聽嶽小洛,想通了其中關節,也不禁大喜。


    小高公公也眉飛色舞地讚道:“虧得大王啊,哈哈,也隻有大王您上本才有這樣的結果。若換一個人,沒有定案之前,朝廷是絕不會做此處理的。”


    唐治道:“一場大火,確實嚇住了許多人。大多數人,沒有勇氣像許諾一樣,不惜豁上性命也要為親人報仇,便連出麵舉告,為親人喊冤的勇氣都沒有。尤其是,隻剩下支係的家族。可是,若再加上返還巨額財富的誘惑呢?”


    唐治轉身瞟了一眼桃花塢的廢墟,對小高公公道:“我讓女王去找人了,三天後就開工,重建桃花塢。”3sk.


    小高公公訝然道:“三天後?豈不就是王通判召集各縣法官議事的日子?”


    唐治微笑道:“不錯!所以,你這幾天不妨養精蓄銳,三天之後,你就要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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