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上台,以看許諾跳“淩波舞”有感而發,即興作賦一首。


    他說出“洛神賦”的時候,孟薑就已一臉不屑了。


    那小嘴兒撇著,桌上的點心都不覺得香了。


    什麽嘛,就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還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


    這等絕妙好詞,卻不是用在她這個大周第一舞姬身上,孟薑姑娘不服。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


    這分明就是形容本姑娘舞劍時的無上身法嘛,多貼切。


    許諾又不曾習過武功,她哪有這樣高超的輕盈靈動的身法。


    結果,還不等她醞釀好情緒,對金智聘說說許諾舞蹈上的瑕疵,現場就打起來了。


    眼看著賀蘭崇敏英勇頑強地掙紮了幾下,然後就架不住人海戰術,被一群憤怒的士子壓在身下,孟薑也是無語了。


    她苦笑道:“賀蘭崇敏不能死在這兒,否則,這些不知輕重的的士子,要給他們的家族惹來大麻煩的,去把他救出來。”


    金智聘答應一聲,便閃身離開了原位。


    “先驅豺狼賀蘭崇敏,再趕虎豹汝陽郡王!”


    擠不上去的士子們高聲喊著口號為前邊的人助威,還挺有節奏感的。


    這時,卻有幾個普通士子模樣的人突然向前擠去。


    別看他們貌不出眾,力氣卻極大,擁擠不堪的人群無論進退都極吃力,可他們掙開兩膀,卻能順利地擠進人群中去。


    很快,鼻青臉腫的賀蘭崇敏和同樣狼狽不堪的黃錄事、喬書辦,就在他們的幫助下,從壓成堆的人山底下爬了出來。


    他們身上的袍子都擠破了,賀蘭崇敏的衣擺和一隻袖子被擠在人群中扯不出來,一用力還斷了,光著一條大腿和半邊臂膀。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們是要驅趕賀蘭崇敏,可不能打死了他,為我江南招惹禍事啊!”


    孟薑的人開始在人群中叫嚷起來,隻是,雖有一些士子聽了頭腦一清,停止了蠢動,可更多的士子已經上頭了,根本聽不進去。


    “快走,賀蘭評事,我們快走啊!”


    黃錄事和喬書辦急急架住賀蘭崇敏就想往外跑,卻不想這一架,賀蘭崇敏的身子橫著就懸到了空中。


    “不要拉不要拉,我的腿還沒拔出來。”


    賀蘭崇敏疼得大叫。


    黃錄事扭頭一看,這才發現賀蘭崇敏的一條腿還夾在橫七豎八的人堆之下,死死地卡住,拔不出來。???.23sk.


    人群中,盧俊文陰險地大叫道:“不要聽他們的,這些生麵孔定是賀蘭崇敏的部下。”


    一個書生聽他盧俊文一說,感覺大有道理,但他沒看見賀蘭崇敏已經爬出人群,隻剩下一條小腿還夾在人堆裏邊。


    他縱身往高處一跳,就疊羅漢地疊到了最高處。


    他往上這麽一壓,底下扭在一起動彈不得的,還有掙紮著正想爬出去的人,便齊齊往下一塌。


    賀蘭崇敏一聲慘叫,那條小腿“哢嚓”一聲,就斷了。


    賀蘭崇敏疼得幾乎暈過去,雙臂力氣陡然大增,一下子將黃錄事和喬書辦掙倒在地。


    孟薑的人一看不是辦法,反正已經被人當成賀蘭崇敏的人了,便衝上前,兩個力大無窮的漢子架住賀蘭崇敏,就像拔蘿卜似的往外拔。


    “不行,不要,啊~~”賀蘭崇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一下子疼暈過去。


    不過,他那折斷的腿,也被硬生生拔出來了。


    隻是那條腿正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扭曲地向上翹著。


    那幾人隻管保他不死,也不管他瘸不瘸,架著賀蘭崇敏便往外跑。


    等他們跑出十幾步遠,那些書生才發現正主兒逃出去了。


    可他們相互疊壓在一起,一時無法動彈,又費了好大功夫這才掙脫開來,急急追去。


    顧沐恩站在上首,臉色難看。


    “盧兄向來穩重,今日怎也如此激進,好好一場文會,竟然鬧成這般結果。”


    也不怪顧沐恩不悅,小型的雅集,同城的文人,一個月搞上一次也不難。


    而這種大型文會,一年一次都做不到,現在一般是兩年或者三年才召開一次。


    江南十九州啊,要大家都有時間才成。


    而且,科考要錯開吧,年節要錯開吧,國家正發生大事時要錯開吧?


    比如去年朔北和西南雙雙發生戰爭,這雅集便沒有操辦。


    此外,赴會的還有許多已經敗落的寒門士子呢,他們攢一筆參加雅集的費用不容易,年年辦他們也受不了。


    所以,這樣的一場文化盛會,是十分難得的。


    顧木恩作為張一帆的協辦朋友,不免深感遺憾。


    張一帆卻與他想法大不一樣,他從那個負責抄錄的文士手中接過《洛神賦》,奉若珍寶地對顧沐恩道:“顧兄,今次雅集便就此終止,又有何憾?


    你看,你看呐!有這一首《洛神賦》,足以抵得十次、百次,不!一千次雅集。”


    他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這賦的作者,急忙便往四下尋找:“咦?那位從心先生呢?”


    顧沐恩聽他一說,這才發現那個唐從心不見了,不但唐從心不見了,諾諾也不見了。


    一想到這唐從心是唐治的門客,而諾諾此來無錫參加雅集,顯然是與那唐從心同道。


    顧沐恩心便一沉,難不成,這個唐從心,是諾諾相中的良人?


    許諾被親族相逼,已公開承諾隻招贅不出嫁,並且過繼繼子的消息,他自然是聽說過的,此時見那唐從心與許諾同來同去,難免產生這種揣測。


    從這一首賦,可見那唐從心之才華,諾諾為之傾心,倒也合乎情理。


    隻是,顧沐恩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一顆心就像正在油裏煎,仿佛他心中最寶貴最無暇的一塊美玉,被打碎在了泥土裏……


    ……


    孟薑的人把賀蘭崇敏救出去,丟在一輛車上,便返身去阻擋“追兵”。


    黃錄事和喬書辦一時也無暇去研究他們是敵是友,搶了那輛車子便揮鞭如雨,逃向無錫城中。


    鬥誌昂揚的熱血書生們紛紛追來,孟薑的那幾個人不能放手施為傷了他們,那又如何阻擋得住,隻是替賀蘭崇敏多攔了片刻,便被他們衝破封鎖,一窩鋒地追下去了。


    黃錄事和喬書辦趕著車,剛把昏厥的賀蘭崇敏送回租住的宅院,瘋狂的書生們便追上來了。


    這回不隻是書生們,還有許多無錫百姓也聞訊趕來。


    這時候,租住的宅院太小,反而有了優勢了。


    大理寺的差官執役們死死守住院牆和門戶,院外的書生和百姓雖然憤怒,卻也沒想著打死他們,不敢下死手,一時就僵在了那裏。


    隻是,大理寺的人性命之憂雖然沒有了,可小院兒裏不一會兒工夫,就落了一地的垃圾、石子和磚頭,簡直無處下腳。


    孟妝站在遠處一幢小樓中,眺望著賀蘭崇敏被人山人海地包圍其中的宅院,不禁皺了皺眉。


    這個賀蘭崇敏,在京城的風評極其不好,尤其是有姑娘家因為他的無恥行徑而羞憤自盡之後,更是臭名遠揚。


    但是在江南,這廝好像還真沒幹過什麽天怒人怨的壞事兒,怎麽突然就人人喊打,落到這步田地了呢?


    金智聘站在旁邊,苦笑道:“宗主,如今這般情形,我們的人除非是大開殺戒,否則也救他不得了。”


    孟薑道:“張家的家長呢?”


    “在鄉下別業。”


    “找人通知他回來,也隻有這些長輩,才能壓製這些瘋狂的少年了。”


    “是!”


    “還有,把此間發生的事,迅速傳告江南各士族人家,叫他們的當家人,心裏都有個數兒。”


    孟薑的臉色沉了下來:“打傷了賀蘭崇敏,梁王是要發飆的。這也幸虧傷的是賀蘭崇敏,如果是唐治有個好歹,江南這場大禍,我隱宗可管不了啦,誰有本事誰管去!”


    “喏!”一見宗主發了脾氣,金智聘也嚴肅起來。


    運河之上,畫舫停泊在岸邊,輕輕地擺蕩著。


    船頭,唐治負手而立,已經恢複了本來相貌。


    羅克敵標槍一般站在他的身後。


    唐治遙遙看著遠處一幢宅院,門前屋後被圍得水泄不通,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本來想著,我打了小的,再惹出老的來,想不到賀蘭崇敏這般仗義。”


    唐治扭頭道:“你去,持我王命旗牌,就近調兵來,我要把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南士子,一網打盡!”


    羅克敵點點頭,轉身走去。


    唐治籲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船艙。


    這是這條畫舫上最大的一個房間,雖是船艙,卻有書房、有臥室、有客廳、有浴室。


    在雅集上舞蹈一場,出了一身細汗的許諾回來就去沐浴了,此時穿了絲羅衣裳,如霜的秀氣腳丫直接踩在光潔無塵的地板上,嫋娜地走出來。


    正坐在小小的艙窗邊遙看遠處動靜的唐治聽見動靜,回首向如玉的美人兒一瞟,向她招了招手。


    許諾便乖巧地走過去,被他輕輕一拉,坐進了他的懷裏。


    唐治的手,很自然地探進了她的衣下。


    許諾對這樣的舉動顯然還不習慣,昨夜船過橋下,光線正暗時,她都有些難為情呢。


    可這一次,她雖麵帶羞怯,卻完全沒有抗拒的意思。


    唐治那首把她讚到了天上去的絕妙好詞,徹底征服她了。


    許諾對唐治,是死心踏地到了極致。


    妾似琵琶斜入抱,任君翻指弄宮商。


    她隻是抿著唇,暈著臉兒,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那棟被圍起的宅院裏,賀蘭崇敏哆嗦了下,哼哼唧唧地悠悠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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