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下,有月光趕不走的森寒。


    草木揮動間,似陰影中邪魔擺臂。


    本是戲虐的笑聲止住,幾人驚恐逃竄。


    借月光以辯顏色,想要分個雌雄......卻見到人世間最凶殘!


    管她是妖魔還是鬼怪,哪個白癡才要深究!


    醜娘低著頭哭泣,隻是在想,”怕是以後都不能再去做工了,可拿什麽來養活夫君?“


    抬頭準備重新戴上麵罩,就這麽回去的話......會嚇到他的。


    醜娘依舊玉潔冰清,心善又倔強。


    隻是容顏不再動人,似溝渠密布的幹涸大地,有膿瘡結痂的山峰起伏。


    溝渠是剪刀所劃,山峰由毒草築起。


    她確實未曾撒謊,采集的止血藥很有功效的,親身所試卻無人信她。


    醜娘猶豫的步伐變得堅定,唯露出的雙目中得見,夫君探望的身影。


    心中頓時歡喜道:”他竟是在等我歸家嗎?真好~“


    魂體神異,可使目光極遠,並且無視黑夜。


    當然看得到方才的場景,本體是無動於衷的,隻是傻傻的發呆。


    可魂體縱使丟了心,也有滔天之怒延綿,險些衝昏了頭腦,引來劫難降臨。


    解衣任由本體麻木不覺,非常惡毒的想:”即便是如今這樣,我也想要繼續!“


    ”所以說,我的人生......“


    晚上休息時,醜娘抱著本體發抖,很搞笑的是......


    解衣竟能在這個年紀不到二十歲的丫頭身上,看到盤旋的死氣!


    ”......“他無言以對,難道要說,就是要拖累死她,也不肯撒手嗎?


    似乎被壓垮了一般,再也不見她擁有活力。


    身形佝僂著,個頭像個孩子,比初次見麵時高不到哪兒去。


    她開始整日伴在本體身旁,牽著手像從前一樣。


    那時無憂,此時無慮......


    天氣漸漸變涼,兩人就衣衫襤褸的相偎在一起。


    即便是她步履瞞姍的搜集果實,也要帶著本體,不想分開哪怕片刻。


    生命大概......不!生命本來就是奇跡!


    不然呢?


    憑什麽兩個吞食幹草、樹皮的人,竟然熬到了寒冬!


    夜晚,冰冷的大地上北風蕭瑟雪飄零。


    她瑟瑟發抖的躲在本體懷裏,閉著雙目似在說些什麽。


    解衣不懂旋律,隻是覺得,這斷斷續續的歌聲動人無比。


    “夜雪~淩墳首,入懷~不知愁,不笑~癡兒女,但在~此間朽......“


    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冰冷,能感覺到死氣滿盈。


    解衣忽然很害怕,怕醜娘清晨再也醒不來,不能再用她已經沙啞的嗓音道一聲”夫君“。


    怪天地壓製!怨規則無情!恨自己自私!!


    卻唯獨不言醜娘的......


    她明明可以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來的,卻偏偏甘願與他受難,與死亡為伍。


    這樣的醜娘,讓解衣怎麽去道聲倔強?


    ”若能將此刻化為永恒,我願用所有去換,隻為留住黑夜與懷中的她!“


    時光不會因解衣的意誌而停留,高高在上的太陽,也驅不散天地間的陰寒。


    但,醜娘依舊在,她仍沙啞的笑著說,”夫君~“


    漫天遍野的雪花裏,竟得見風華,可笑這遍地荒墳處,解衣也覺得浪漫......


    今日醜娘格外的精神,她牽著本體的手,在雪地裏嬉鬧。


    丟著團好的雪球,堆砌醜陋的~雪人像......如果她不說的話,沒人看得出那是什麽。


    可解衣知道,那是爹娘,還有年幼時的......他和她!


    醜娘用盡心思,想要捏出相握的兩隻手,無奈,根本做不到。


    看得出她眼中的失望,但時間不能都耗在這裏!


    她帶著本體在坡上、林中閑逛,笑著說爹教她辨識的藥草,娘教她織布。


    嘴巴一直喋喋不休的講,不肯停下哪怕一秒。


    仿佛要把今生未說完的話,在今天倒淨似的......


    ”爹說用油煎出來的肉,特別特別的香,他隻在被征召的時候,才吃過一次呢!”想到深處還笑道:“爹說,他還想著給夫君帶回來,不料卻在懷中捂壞了,又舍不得丟,還吃壞了肚子......”


    見她笑,本體也跟著咧嘴。


    “也就是那一天,爹在草堆裏撿到了我......哼~爹後來還笑我說,瘦的像個小泥猴!”她似撒嬌一般樓著本體的胳膊,佝僂的身子卻......真的像個猴子,“還是夫君好~醜娘第一次吃肉,還是夫君撿到的,不過,能撿這麽多次,肯定是爹娘保佑!”


    本體不動彈,任由醜娘牽拽。


    “嗬嗬~後來娘還笑話爹,說他看得不準,醜娘漂亮著呢......”沙啞聲停頓,她摸著麵罩下的臉龐,但旋即又問本體:“夫君不會嫌棄醜娘的,對不對?”


    “不,不會的!”解衣連忙道,卻說不出來。


    本體無語,隻從她頭取下一根嬉鬧時沾染的幹草屑。


    “嘻嘻嘻~”醜娘頓時就開心了,笑道:“夫君真好~”


    接著又氣惱道:”夫君小時候一點都不乖,總是想著跑出去,娘都對我說了,要我看緊你、拴著你,哼,我可是娘的好兒媳!“說著緊了緊握著的手,”可不能讓你跑了!“


    ”可是後來,醜娘就拉不動夫君了......“


    她不無遺憾的說,本體捉著摘下的草屑往自己頭上放。


    ”和娘織布的時候,醜娘可聰明了,學的又快,娘老是誇我。“似不好意思的低頭,小聲道:”說醜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兒媳,將來肯定能照顧好夫君......可醜娘不是,夫君現在都瘦了~“


    ”夫君,你說娘會不會怪我?“


    可前一秒還在擔心,下一瞬就得意道:”娘才不會怪我呢,娘可疼我了!哼,對我比對夫君都好!“


    ”如果有來世,我還給娘做兒媳好不好?“說到這裏她又撒嬌道:”夫君不能嫌棄我!“


    ”我怎麽可能嫌棄!?“解衣魂體自語,”歡喜都來不及!“


    他撒謊了......


    夜裏,仍是那座墳塋似的窩,醜娘與本體躺在一起,手也牽著,她已經走不動......


    驚奇的是,旁邊還放著一碗渾濁的湯。


    那碗是醜娘做工時,撿到別人丟棄不要的,帶著豁口與裂痕。


    她借著做活時的工具,靠著手巧,還用木頭雕琢出一個湯匙。


    ”夫君,醜娘要走了,要去找爹娘了~“她艱難的躺著,弓起的背很難維持,可這樣才能靠在夫君的肩上。


    ”可你一個人怎麽活?沒了醜娘,誰還來照顧夫君......“


    她側著身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碗中的渾濁,一勺喂給夫君,一勺自食。


    ”醜娘不能自己走,夫君陪我可好?“


    ”好~我願意陪著你,永遠都陪著你!“解衣喃喃自語,魂體淚流滿麵而不自知。


    他又在撒謊!


    ”所以說,我的人生......本就是極惡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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