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空的悶雷聲此起彼伏,老羊皮的兒子帶著我和胖子一齊動手,重新把老羊皮的屍體掘了出來,穴地八尺而埋,要重新挖開也頗費氣力,但在那催命般的陣雷聲下,我們不敢有半分拖延,沒用多大工夫,土坑中已露出一層白帛,我們事先知道屍首是腳心朝天,但不料挖開一看,裹屍的白帛,都被撐成了一道道白絲,就像是數層白線密密裹紮的絲網,似乎是老羊皮埋下去後突然活了過來,掙紮著想要撕扯開裹在身上的白帛,才變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副樣子。


    一旦黃土沒了胸口,即使活人也早被憋悶死了,又怎麽會在土中掙紮欲出?眾人見狀,都覺心驚,老羊皮的兒子更是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哭天抹淚,大罵自已不孝,怎麽就把自已親爹給活埋了。


    我借者煤油燈的亮光,看到土坑下的那團白帛裏露出些許白色的絨毛,裏麵竟像是裹了隻黃皮子,但那又怎麽可能,我心知有異,當下便不理會老羊皮的兒子在旁邊搶天哭地大放悲聲,自行俯下身去,想看看那層層白帛嚴密封裹的屍體是否發生了什麽變化。


    胖子在坑邊叫道:“老胡,你可小心點啊,我看這事不對,還是找根棍子去戳戳看,才算來得穩妥……你看那白布裏麵怎麽像是裹的僵屍,晤出那麽多白毛?”


    我一邊緩緩接近從土中露出的屍首雙腳,一邊對胖子說“用棍子怕會戳壞了屍體,我先看看再說……”


    說話的工夫,我已經舉著油燈湊到近處,那白帛中的屍體在土中露出原本一動不動,可我到了跟前,剛想舉燈看個仔細,突然間那團白帛猛地一陣抖動,我即便有心理準備,但在這種一驚一乍之下,還是嚇得險些把燈盞扣在地上,哪還顧得上再看老羊皮的屍體,出於本能反應,恰似如遇蛇蠍、如遭電擊,一轉身就趕緊從土坑中躥了上來。


    老羊皮的兒子見了這等情形,膽都嚇破了,驚駭之餘,也忘了繼續哭號了,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來。我和胖子也怔在當場,不知該當如何理會,隻見坑中的土裏,露出一大截被白色絲網裹纏著的東西。那物正自一躥一躥地向上蠕動,似乎是在土中埋得難受,努力掙紮著欲要破士而出,由於被那些白布包得甚緊,雖然都被裏麵掙紮的東西撐得裂了,可還是看不清那裏麵包裹的是什麽東西,但看形狀絕不像是屍首的雙足。


    老羊皮的屍體埋進土中已經十幾個小時,裹屍的白帛都被撕扯撐裂也就罷了,那屍身現在竟然在眾人麵前動了起來,老羊皮的兒子滿臉恐慌,認為老羊皮一準是變了僵屍。在草原上關於僵屍的邪門之事可是曆來不少,雖然大多數人都沒見過,但人人都可以講出一大串相關的傳聞,比如一男一女兩僵屍怎麽野合的,僵屍又是怎麽突然坐起來撲人的,怎麽掏人心肝飲人血髓,又是怎麽刀槍不入的,屍體突然的抖動自然讓他心中犯嘀咕。


    我和胖子雖然也被嚇了一跳,但找們倆畢竟是在部隊裏長大的,天下大亂的時候都沒含糊過,又怎麽會怕一具被白帛裹住的屍體?問況這屍體還是跟我們共患過難的老羊皮,剛才雖然慌了手腳,差點從蒙古包中逃出去,但很快就讓白已鎮靜了下來,看來老羊皮死得蹊蹺,必須拆開裹屍白帛查個明白。


    我對胖子一使眼色,兩人就要上前繼續挖屍,給它整個那從土裏刨出來,看看到底是他媽怎麽回事,還就不信這分邪了。


    但老羊皮的兒子趴在地上抱住我的腿,拚命阻攔,萬一老羊皮詐屍了挖出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還是再重新填土埋上吧。


    我見老羊皮的兒子三十好幾的一條漢子,平時酒也喝得,肉也吃得,連他那蒙古族的媳婦也沒說過他不像男人,怎麽這會兒犯起慫來,猶豫得像個女人,屍體都挖出一半了,哪能說埋就再埋回?


    不過他畢竟是老羊皮的直係親屬,也不好對他用強,我雖然心裏著急,可還是耐住性子給他吃寬心丸。自從破除四舊之後,這兩年在全國範圍內廣泛開展移風易俗運動,林場和牧區自然也要緊跟形勢,家家戶戶都發有幾本宣傳小冊子,其中有一本《講科學,破迷信》,薄薄的三十幾頁,裏麵有一段關於“屍體死後為什麽會動”的詳細解釋。


    這本書我曾經看過,見老羊皮兒子家中也有,便告訴他這肯定不是詐屍,別看現在打著雷,可詐屍絕不是這種現象。《講科學,破迷信》裏麵說很多清楚,屍體會動,那是因為屍體腐爛得太快,屍氣被白帛封在裏麵散不出去,所以剛一破土,裏麵埋的屍首才會像過了電一樣抽搐顫抖,要是不把屍體取出來,裏麵的屍氣早晚會躥進泥土中,對住在附近的活人產生危害,唯物主義者絕不蒙人,要是不信,早晚會有後悔的那一天。


    我順口胡編,倒真把老羊皮的兒子唬住了,他大字不認幾個,雖然領了宣傳材料,可這本《講科學,破迷信》擺在家中,卻是從未翻看過。不過這人沒文化也有沒文化的好處,他就認為隻要是書本上寫的,便都是金科玉律,全是真理,此刻一聽這事原來是書上的白紙黑字,立時便信了七分,隻好鬆開雙手,讓我和胖子去刨老羊皮的屍體。


    胖子對他說,“這就對了,活人有活人的真理,死人有死人的真理,不相信真理怎麽行呢?今天咱們就看看這白布裏裹的究竟是誰的真理。”說著話,他就動手開挖,手中鏟子沒等落下,外邊的雷聲又加大了,迅雷不及掩耳,接連幾個炸雷,震得蒙古包裏的人耳骨隱隱作痛,燈火昏黃的蒙古包內亮起一道一道慘白的閃光。


    我趕緊把胖子從坑邊拉開,不好,這一個又一個的炸雷,都落在左近,比先前要厲害得多了,好像是照準了這蒙古包往下劈,留在帳房內被雷擊中的可能性太大,趕緊退出去,等雷住了再想辦法。


    雷電交作,密雲不雨,眾人都知道這雷來得不祥,今夜肯定裏出什麽事,但我們麵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隻好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再說。胖子倒拖了鐵鏟,跟我一左一右架起老羊皮的兒子,就想奪路離開蒙古包。”


    剛到帳門邊上,隻見電光一閃,驀地裏一個藍色的火球鑽進了帳中,迅雷閃電,快如流星,我們根本來不及反應,那火球就貼著頭頂掠了過去,一個炸雷擊在了埋著老羊皮屍體的土坑裏,隨後一股焦臭的氣味在帳篷裏迅速彌漫開來。


    我們雖然反應慢了半拍,可還是下意識地縮頸藏頭,趴在帳中躲避,過了片刻便聞到那陣焦臭撲鼻。帳外的雷聲也漸漸停了下來,我回身去看,隻見天雷落處,早將被白帛裹纏的屍體擊成了一段黑炭,屍首焦糊,已是不可辨認。丁思甜和老羊皮的兒媳在另一座帳中,聽聞動靜不對,擔心有事發生,此時也都跑進來觀看,見了土坑中漆黑冒煙的屍體都驚得說不出話,老羊皮的兒子蹲在角落中兩眼發直,竟似被嚇傻了一般,天雷擊屍,此事究竟是吉是凶?


    我尋思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總要有人把老羊皮的屍首收斂出來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雷就跟一個死人過不去?於是強忍著刺鼻的焦臭,同胖子倆人重新挖土,打算伸手去搬屍體,但用手一捋,外邊一層焦炭般黑乎乎的人肉就往下掉,裏麵露出鮮紅鮮紅的血,也想拉到坑外已是不可能了,除非是用塑料布兜上去。


    我見老羊皮死後落得如此下場,不禁心如刀絞,可這炸雷不會無緣無故地把屍體擊中引發雷火,肯定是有什麽古怪。想到這我狠了狠心,硬著頭皮仔細去看那具屍體,發現這屍首似乎是在地下發漲了,遭雷火燒後遠比老羊皮的身量要大出兩三圈,裹屍的白帛最是易焚,這時早已燒盡,焦炭般的屍骸怎麽看怎麽不是人形。


    剛挖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從白帛中露出的東西,像隻個頭很大的黃鼠狼子,不過當時以為眼花,這時再看,被雷火所焚的屍體,除了老羊皮以外,果不其然,多出了一隻體形很大的黃皮子,不過人和黃皮子都燒焦了,麵目全非,隻能從形骸上推測有可能是隻很大的黃鼠狼子,看它殘存的形態,似乎死前正要掙紮著從白帛中爬出去。隼風。


    百眼窟的兩隻老黃皮子已經被我們宰了,這隻黃皮子又是從哪冒出來的?還是說老羊皮死後變成黃皮子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回答不出這些疑問,隻是不約而同地感到一陣陣膽寒。


    雖然老羊皮的兒子整理遺體時,我和胖子等人都沒在場,但他也絕不會把一隻黃鼠狼跟老羊皮裹在一起,我推測不出其中的情由,卻知道這件事絕不能傳出去。


    老羊皮的兒子和兒媳也明白不能外傳,隻能說老羊皮是染暴疾而亡,停放屍體的時候又被雷火所燒,絕不能提黃皮子這件事,否則肯定被當作階級鬥爭新動向,那就不好判斷會往哪個方向發展了個人的事還是自己兜著為好。當即含淚分撿屍骸,又額外點了堆火,把燒剩的黃皮子屍首焚燒幹淨,老羊皮的遺體則再次用白布包了,等著旗裏派人來檢驗。


    清理屍骸的時候,老羊皮的兒子從焦屍中找到一件東西,他不識得究竟為何物,便拿來問我。我接過一看,立刻認了出來,竟然是老羊皮從百眼窟帶回的那枚青銅龍符,龍形無目,實在罕見罕聞,據說是拜黃大仙的元教從百眼窟龜骨洞裏找到的,極有可能是海裏的古物,沒人說得上來究竟是幹什麽用的,一直藏在裝殮黃大仙屍首的銅棺之中,老羊皮說要留下作個念想,就悄悄帶回了牧區,這龍符究竟是何物?老羊皮為什麽非要把它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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