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信大飯桶到底吃下去了多少呢?


    小魚兒和花生米雖然鮮美,卻不是什麽大菜,曆來不上招待貴客的正席,怎麽也給端上來了?


    董淑敏疑惑地望向管家。


    管家不等小姐詢問,先哆哆嗦嗦開口了。


    “……預備給薛老和朱醫生的宴席被吃掉了,內府人的午餐被吃掉了,護衛們的午餐剛剛被吃掉……我已經安排廚房加緊做……”


    所謂內府人,即郡守府裏的高級人員。如董夫人的侍女,董郡守的跟班,董小姐的丫鬟,此外還包括教習、管家、采辦等等,加起來總共十幾號人。


    也就是說,在半個多小時裏,信天遊一口氣吃掉了二十五六人的分量,還沒有停歇的意思。


    董淑敏微蹙蛾眉,道:


    “現在加緊做?明顯來不及。瞧,小天都在吃白飯了,你們的菜還沒端上。仆傭們的午餐,還沒有分派下去吧?”


    “廚房隻來得及做一半,我就叫他們改做信師的飯菜了……”


    “把已經做好的一半端過去,小天不挑食。”


    “啊,小姐,那些飯菜太粗糙……”


    “啊啥啊呀,就這麽辦……叫廚房別停歇,把晚上的食材也用掉。讓他敞開了懷吃,不停地吃……嘻嘻,本小姐倒要看看,他到底能夠吃下去多少?”


    說到最後,少女興高采烈地笑起來,露出唯恐天下不亂的好奇神情。


    這,這個……


    管家不敢答應,為難地望向郡守大人。


    董仲輕咳一聲,道:“行,就這麽辦。”


    言畢轉身背手而去,丟下一句話,“敏兒,你跟我來。”


    到了書房,董郡守也不坐下。踱步轉了兩圈後,用指頭“噠噠噠”輕敲桌案,沉默良久才開口。


    “敏兒,不會出事吧?你去年養的金魚就是這麽撐死的。”


    “才不會呢,小天又不是傻瓜。”


    “你怎麽叫信師為小天?”


    信天遊剛才的表現,仿佛“蛇吞象”,比起在後花園裏捏石成粉更加震撼,不由得讓人從骨子裏生發出一股寒意。


    道藏典籍裏,從來沒有哪位仙師吞下了一頭牛的故事,倒有妖魔“日啖百人”的傳說。


    那些遠遠超出身體容量的食物,哪裏去了?


    這不像正大光明的道法,倒像是暴虐詭異的妖術。


    董仲隱隱約約感覺,信天遊不是修士。


    可假如不是修士,世間會有這麽厲害的俗人嗎?


    鎮南軍與雲山的生番作戰多年,一直大占上風,打得他們從山區邊沿退入了深處。那些生番異常悍勇,可惜不懂煉氣,戰鬥力要比煉過了氣的軍士差。若非熟悉地形,憑借天險,早就被消滅了。


    說明即使天賦異稟者,如果不修煉,最終也要泯然眾人矣。


    而信天遊,則是人間異數。


    瞅其淩厲霸道的行事風格,遲早要與大修士發生衝突。誰家裏來了一尊強者都是靠山,自家卻是來了一座火山。稍不慎便灰飛煙滅,實在不敢消受。


    縱然他救了夫人,那也不能因此把整個郡守府都搭上吧。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當務之急,先得搞清楚自家閨女和信天遊的關係。


    董淑敏很忐忑。


    山神廟之夜,眾人隻商討了一個大致的掩蓋策略,對細節並沒有琢磨。她以為老爹又要問這個,滿腦子自圓其說,沒料想卻是一個不相幹的問題,呆了一呆後答道:


    “他比我小呀,當然叫小天了。”


    她才不管自己並不大,也不管信天遊有多大。見馬翠花那麽叫,就跟著叫了。


    董仲哭笑不得,道:


    “敏兒,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舞刀弄劍,趕跑了好幾任教習。可詩書禮儀,多多少少還是讀了一些。自古尊卑有序,長幼有別。信師雖然年少,卻是咱們家的救命恩人。像你這麽亂叫,很不恭敬。”


    “哪該叫什麽?”


    “該叫公子。”


    “嘻嘻,他算哪門子公子?爹你沒瞧見,他那一筆字寫得像蚯蚓爬,比我還醜呢。”


    “胡鬧,有你這麽講話的嗎?瞧,信師進咱們家後就沒有笑過,明顯不高興。”


    “那也不是被我叫出來的。一路上都這麽叫,也沒見他不高興……咦,爹你好像蒙對了。他還真沒對我笑過,隻對一個賣鹹魚的姐姐笑過。”


    “哦,賣鹹魚的姑娘是不是信師舊相識,長得很好看?”


    “才不呢,隻比我早認識半天。”


    董仲沉吟了一會兒,道:


    “無論如何,你不準‘小天小天’的亂叫了,對恩人得恭敬。”


    人與人之間隻要恭敬起來,關係自然而然就會疏遠。董仲並不想把背後的深意點明,見閨女撅起嘴巴,語重心長道:


    “你知道,為什麽信師對賣鹹魚的姑娘笑,不對你笑嗎?因為他倆的生活環境差不多,存在共同話題,你就顯得格格不入了。另外,你錦衣玉食長大,在棲雲郡裏無人敢惹。連自己都沒有覺察,語氣裏天然帶著優越和頤指氣使。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一旦春試通過了,僥幸進入瀟水劍派修煉。千萬要收斂,別腦子一熱到處打抱不平。即使公子王孫入了修行門,也得像一條蟲趴著。身份不起作用,一切以實力為尊。以信師的強大,根本不需要春試,對你說過師承來曆嗎?”


    董淑敏閉緊嘴巴,腦瓜像撥浪鼓似的搖個不停。


    董仲深深看了女兒一眼,道:


    “人家不願意說的,千萬別好奇。信師的來曆是一個謎,任何門派都不會讓他進入。春試如果發生衝突,你千萬別瞎摻合……”


    雖然董仲感覺女兒和信天遊隻是一對普通朋友,少年夥伴,終究心裏不踏實,想再點醒點醒。可瞧董淑敏心不在焉地望著牆上的九九乘法表,一臉不想聽,隻好喟然放棄。


    女孩子的心思,做父親的終究不方便詢問,任務隻能交代給她母親了。


    類似情形,正在棲雲郡城的一間客棧裏上演。


    馬空咳嗽兩聲,重重道:


    “丫頭,你以後不能小天小天的亂叫了。”


    馬翠花困惑地眨巴眼睛,問:


    “爹,不叫小天,叫啥?他還叫過我姐姐呢。”


    “人家那是客氣,你還當真了。信天遊救了俺們的性命,爹想為他立個生牌供著。記住了,別沒大沒小,得叫信少爺。”


    “嘻嘻,有生火生得那麽順溜的少爺嗎?再說,我又不是他的下人,叫啥少爺?”


    馬空覺得也對,一拍大腿想出了個絕對正確的稱呼。


    “哎,就叫天遊。俺見那些讀書人不管年齡大小,碰麵了都是這麽叫的。”


    “哎呀,就爹事兒多。天遊天遊的酸不溜秋,別扭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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