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一聲“雷來”,天地色變。


    頭一瞬白光耀眼,下一瞬黑暗降臨。巨響開天辟地,餘音穿雲裂石……


    所有人本能地閉上了眼睛,耳內轟鳴不已。


    不能動,看不見,聽不到。短短一息,卻仿佛悠悠百年。


    一息後,功力最深厚的石堅隱約又聽到了少年叱吒的聲音,風起!


    他渾身的肌肉如同岩石一般僵硬笨拙,努力翻起眼皮。


    觸目驚心!


    天地間隻剩下了黑白、明暗,景物模糊,忽近忽遠。


    一百個弓手在一驚之下釋放出的箭雨正攀升至頂點,黑壓壓覆蓋,像極了水中密密層層的蘆葦。


    一點微芒閃亮,緊貼著下方炸開。


    砰……


    聲勢比方才小了許多,灌進餘音未消的耳朵裏,聽不太真切。仿佛罡風呼嘯,從極高遠的天際飄來。


    白色氣浪從閃亮處陡然擴散,將落下的利箭推偏了。


    嗚……


    狂風乍起,從半空橫掠而過。


    人不動,馬不嘶,均成了泥塑木雕。


    少年左手電光跳躍,右臂斜指穹宇,狀若天神。


    這一切,僅僅發生在一秒的時間內,隻夠石堅眨兩次眼睛。


    隨即,群馬嘶鳴後退。騎士們也蘇醒了,拚命拽韁繩。步卒弓手一排排倒下,有的彎腰嘔吐,有的搖搖晃晃找不著北。


    嗖嗖嗖嗖嗖嗖嗖……


    一百支利箭整齊插入草地,在番人周遭的兩丈遠處圍出了一個大圓圈。


    少年的身前已經看不見沙勾道人,隻見黑黢黢的一段人形物體倒下了。“嘭”一聲,頭顱、胳膊、腿與軀幹摔得分離,四分五裂,冒出陣陣濃煙與焦臭。


    天地又恢複了本來顏色,耳不鳴眼不花,感覺清晰回歸本體。石堅驚恐發現,自己居然還保持著右臂斜伸準備發令的找死姿勢。


    他當機立斷,把本該向前劈下的胳膊機智地往後倒轉半圈,滾鞍下馬半跪於地,雙手抱拳,運足平生最大的力氣喝道:


    “鎮南軍聽令,參見真人!”


    嘩啦啦……


    甲胄叮當碰響,刀槍爭先恐後丟棄於地。


    一川士兵黑鴉鴉跪下了,頭顱低垂,冷汗涔涔。


    修行十境,聚氣,凝罡,通幽,開光、化丹、聖胎、出神、融體、渡劫、登天。前三境是凡俗境,中四境為超凡境,後三境為神通境。


    開光、化丹境界的修士盡管被世俗尊稱為仙師,麵對千軍萬馬也得閃避,因為真氣和法力總有枯竭的時候。


    曾有化丹劍修鎮守城門,一劍梟首二百八。可麵對十萬大軍的輪番攻擊,三日之後力竭,屍體被踐踏成泥。


    但從聖胎境界開始,法術進入了另外一個範疇,彈指間可令千百人灰飛煙滅。


    諸法之中,以雷電最為霸道。


    天雷一出,陰魂散,陽神碎,誰可抵擋?


    同樣是守城,曾經有出神修士發出了一個平地旱雷。當時雲飛風急,白晝晦暝。隻聽到霹靂一聲巨響,城外三千士兵被活活震死,城中的人又安然無恙。


    瞅蒙麵人弄出的這場雷電,聲勢浩大。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說殺光這裏的一千人,真還不是開玩笑!


    信天遊閉上眼睛,迅速檢查了一遍能量柱。


    我勒個去,竟然掉下去小半格,從殺幽境九層的巔峰跌至中期了。


    少年肉痛不已。


    唉,得曬半年太陽,泡一個月熱澡,吃三頭牛才能彌補……


    他釋放能量,擊穿空氣偽造出來的雷電,才一萬多伏特。對比自然界動輒幾百萬伏的閃電,其實沒啥殺傷力,唯獨追求聲光特效罷了。利用強光造成人眼短暫失明,巨響讓神經係統在一瞬間麻痹。


    但一萬伏特高壓產生的瞬間強電流,也不是沙道人能夠承受的,足以將他燒成焦炭。


    假如劈向任何一個士兵,反而不起作用,鎧甲將形成金屬空腔屏蔽。


    正如電車漏電了,車裏的人會毫無覺察。隻有當邁出一隻腳落地時,人體成為了高低電勢間的通路,才瞬間觸電。


    那陣風更簡單,威力隻相當於一個小型熱氣球爆炸,位置與時機的選擇卻相當巧妙。


    一百支利箭剛剛從頂點下墜,初速並不快。被風推偏後,隨著繼續飛行,初始誤差將被越放越大,以至於偏離目標。倘若在利箭高速墜落時這麽搞,十倍強風也製造不出多大效果,番人們將被生生紮成刺蝟。


    這種華而不實的大排場,比真刀實槍幹一場還消耗能量,信天遊實在玩不起。哪像修士,今天呼風喚雨損耗了真氣,明天就可以吸收靈氣補回,照樣生龍活虎。


    番人也跪下了。


    與士兵單膝半跪不同,他們雙膝跪倒,五體投地。一個個熱淚盈眶,阿苗阿草兩個女孩子甚至哭出了聲。


    隻有阿莎不跪,不哭,不笑,表情頗有點兒複雜,忐忑。


    少女的心思,誰也琢磨不透。


    信天遊睜開眼睛,見到阿莎沒跪,高興地傳音入密。


    “叫他們都起來吧,趕緊走。”


    阿莎喚族人站起,莊重地走到了信天遊麵前。雙手疊放在小腹,微微欠身低頭,用番語畢恭畢敬問:


    “我該怎麽稱呼您,是山神大人,還是信哥哥?”


    這時候,她又從小妹妹重新變回那個肩負部落生存的公主。但語氣怎麽聽,都流露出了一絲不甘心。


    少年不想解釋,那會越扯越多,越扯越不清白,簡單回答道: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就叫信天遊吧……”


    “不,我要叫信哥哥。”


    “啊,你都有決定了,那還問個啥?行,隨便你怎麽叫,叫曲項向天哥都行。”


    噗嗤,阿莎笑出了聲。


    眼睫毛上掛著的淚珠猶未幹,麵龐如梨花帶雨,嬌豔欲滴。


    信天遊問:


    “你怎麽會唱楚辭的《山鬼》?”


    “父王很早就從山外請來了老師,給頭人們的子弟教授文學音樂禮儀……開戰以後,有的人沒離開。”


    “哦,明白了,把項圈給我。”


    阿莎一愣,滿臉紅暈,雙手顫抖地解下了項圈。


    信天遊心道,切,至於緊張成這樣子嗎,又不是拿了不還。我得在項圈裏留下信息,小花小黑小青小黃感應了,才會幫你的忙。


    他卻不知道,番人女子喜歡上了一個人,才肯將貼身之物贈送,如香囊錦帕。


    所有物品中,屬項圈最尊貴。由每個父母精心打造,從小佩戴在女童的頸子上,隨著年歲增長慢慢放大,從不離身。像今天,阿莎換上華國服飾,手鏈腳鈴什麽的全部摘除了。唯獨項圈沒摘,掩在衣領裏。


    女子出嫁的那日,才由新郎為她換上新項圈。寓意是盡管離開了父母,從此我會保護你,一生不分離。


    信天遊接過項圈,一手執穩,另一隻手環繞著一勒。


    項圈頓時晶光四射,仿佛一輪皎潔的明月,被重新被送回阿莎眼前。


    銀子容易氧化,無論怎麽清洗擦拭,暴露在外一段時間後都會黯淡。信天遊的一點能量透入,豈止剝離了氧化層,還讓它散發出特殊的磁場感應,永不生鏽。


    阿莎卻不接,低垂頸子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氣,顫聲道:“我要……要,信哥哥……你給我戴上。”


    切,女孩子就是囉嗦!


    信天遊依言為阿莎戴上了項圈,小聲囑咐。


    “我得離開雲山一兩年,不解決一些問題不能回。在這段時間裏,前番部要好好休養生息,別再瞎搞什麽刺殺了……”


    “信哥哥,你一天不回來,阿莎就等一天。一輩子不回來,阿莎就等一輩子。等下次你回來的時候,可不可以不戴麵巾?”


    “哈,回山當然就不需要了。五天前,我悄悄在你喝的水裏滴了一滴藥,就是小時候那個。會提高你的身體素質,變得更快更強。如果最近出現發熱麻癢等症狀,不要慌,過半個月就穩定了……”


    “嗯。”


    “打了十幾年仗,雲山被打得稀巴爛,物資匱乏。告訴我,部落眼下急缺什麽?”


    “糧食,鹽巴,布匹,鐵器,醫藥……”


    “行,會有人給你們送去的。”


    “信哥哥,你是大修士嗎?就像道藏典籍裏記載的真人,返老還童,複歸少年。”


    “切,我隻大你一歲。”


    “嘻嘻,我猜是。”


    “阿莎,我不是什麽山神爺,你心裏麵明白就行。但宣稱是山神,對內可以增強凝聚力,對外可以震懾後番部……別考慮並入後番了,不會讓你們過銀沙江的。隻有前番擋在前麵,他們才安全。一旦放你們進入就失去了屏障,還讓鎮南軍找到借口開戰……前番和朝廷結下了深仇,很難化解。後番擋住你們撤退,是談判的籌碼。我不止一次見到後番的使者潛出雲山,你得防備一下……不過,他們也有顧忌。怕前腳夾擊剿滅了前番,後腳被鎮南軍抄家。所以會想盡辦法,維持現狀……”


    “嗯,阿莎聽哥哥的。”


    ……


    眼前的一幕,匪夷所思又簡單明了,連大傻二傻都看得懂。


    貌似,山神大人要娶阿莎……


    番人們臉上浮現出狂喜,唯獨阿貴閃過一絲憂色。


    縱然開口雷來,揮手風起,但一個蒙麵的山神爺結結實實現身,他還是不太相信。


    況且,嫁給神靈的女子有幾個下場美滿?


    要不瘋了,要不死去,要不孤獨終老,也不見神靈用花轎把她們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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