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村兩百多口人,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村上有個叫俞疙瘩的,十八九歲被瀟水劍派選中,入山修道。這下子可不得了,俞家從此發達。各方麵人物爭相投靠,連縣府在逢年過節時也送來禮物。


    田畝賦稅是十抽二,瀟水劍派弟子的家裏不用交稅。於是,村裏人紛紛把田地歸於俞家門下。奉獻收成的十分之一,自家還能留下十分之一,打得一手好算盤。


    三十年後,俞疙瘩回鄉,修了一棟大宅子。


    他侄子俞富仗勢欺人,把村上的田地吞為己有。


    村民們懵了。


    當初講好,明明隻是做做樣子,田地怎麽就真變成他家的呢?


    村上識字的人隻有何青青一個,可也不懂訴訟律法,就給遠在蘆水縣的舅舅寫了一封信。


    勞清德七天前趕到,查看了相關憑證,果然發現漏洞。


    為應付官府檢查,村民確實在自願把田地送給俞家的文契上畫押。三十年過去了,畫押人幾乎全部過世,指紋也模糊不清。最關鍵的是,土地的原始文契還捏在自己手裏。


    如果打官司的話,俞富拿不出原始文契,便不能證明那些田地是他的。


    但無論打贏打輸,村民都沒有什麽好結果。官府肯定會命令他們補齊三十年的欠稅,那不是要了老命嗎?


    為此,勞清德同俞富交涉了許多次,招致飛來橫禍。


    大前天,一夥人突然闖入何青青家,暴打了勞清德一頓。揚言,繼續鬧下去就要他的小命。村民趕去幫忙,卻被俞家的護院阻攔。


    那夥人是俞富請來的潑皮,為頭的叫周大旺,見了何青青之後神魂顛倒。連續踩點兩天,發現她早晨會去屋後的林子摘蘑菇野菜,九點鍾才開始教小孩子。


    於是今日叫了兩個心腹,早早埋伏。將何青青捆綁堵嘴,塞進花轎就跑。


    寫有詩詞的樹葉是何青青上個月積攢,足足一小包。舍不得燒,今天早上想順便埋了……


    聽完這些,田野裏寂靜無聲。


    過了一會兒,馬翠花緊緊抱住何青青,眼淚汪汪地哽咽道:


    “小天,你一定要救青青……姐求你了。”


    少女對這樣的熱情很不適應,扭動了幾下卻掙不脫。馬空拿眼睛直睃閨女,猛咳了一陣,也不起作用。


    信天遊與董淑敏微妙地對視一眼,明白了。勞清德必是“勞夫子”,甚至連馬翠花非要跟著她爹外出,也可能與對方的離開相關。


    對他倆而言,田地,契約,俞富,潑皮……統統不是問題。問題是,這裏麵橫亙了一個在瀟水劍派修行三十年的怪物,俞疙瘩。


    每三年一次的春試,能夠進入瀟水劍派的人可謂千裏挑一。


    修煉資源是有限的,這些人即使入了門,如果三年未進階通幽,必須離開。再過五年未進階開光,也必須離開……


    所以名門大派裏聚集的全是精英,才有“開光不如狗,化丹滿地走”的戲言。能夠在山門內呆足三十年的人物,至少達到“化丹”了,現身江湖絕對地動山搖。


    不過,這裏也有頗令人費解之處。


    一般而言,修行者遠離人情世故。就算離開了山門,也會去名山大川擇靈氣濃鬱之地開辟洞府,他怎麽眷戀起家鄉了?


    要知道華國之所以羸弱,就是因為天地元氣太貧瘠,出不了強大修行者。大修士的人生目標是求天道,證長生,而不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假如俞疙瘩去往同為瀟水劍派道場的周國,隨便找一塊地方修煉,也比芙蓉村強。周國甚至會給他圈出一大塊地皮,由欽天監親自督工幹好房子,派出仆傭伺候,哪裏需要搶村民的一點點田畝。


    這貨到底是老幹部退休,還是一時心血來潮回家看看?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信天遊可以對付的。


    信使創立的“百花殺”,號稱吊打修士,每一個境界級別可不是亂設的。跨級挑戰好辦,跨階就危險了,那是量與質的區別。


    以“殺幽境”巔峰硬抗化丹修士,得連跨開光、化丹兩階整整十八個級別。純粹以卵擊石,頭鐵撞南牆。


    那麽,就這麽一走了之?


    欺軟怕硬,臨陣退縮,不是信天遊的性格。


    何況,他還有點小興奮,有一點好奇。


    仿佛幼小的虎崽碰到大野豬,明知道危險,明知道吞不下,還是忍不住想要獵殺。


    見少年來回踱步地沉思,董淑敏冰雪聰明,立即提醒。


    “十大長老裏沒有俞疙瘩這號人物,連姓俞的都沒有。他可能是一個小長老,管理雜務的那種。修士一旦歸凡,門派便不再負責。不過碰上啥事,朋友之間還是會出頭幫忙的。小天,你可別太張揚了。”


    信天遊說要摘天上月亮,她也相信。根本就沒考慮打不過,而是考慮怎麽打。


    少年點點頭,握拳道:


    “幹他!”


    見此情形,被打成人形豬頭的周大旺口沫橫飛,叫罵起來。


    “直娘賊,就憑你們幾個歪瓜裂棗,俞家老祖宗一根手指頭就能戳死。乖乖的識相點,把小妞送過來。等大爺爽夠了,再去找俞管家給你們求情……”


    董淑敏啐道,掌嘴!


    啪,趙甲一個大嘴巴抽過去。


    周大旺一頭歪倒在地,汙血混著幾顆牙齒噴出,麵目猙獰地狂笑道:


    “哈哈哈,打,你他媽的打……直娘賊,有本事殺了老子。大路上好多人看著的,官府追查得到這裏。老子死了,何家小妞也逃不了。如果老子今天不跟俞管家碰頭,哼,老祖掐指一算,你們插翅難飛……”


    潑皮之所以難纏,一是凶惡,二是有股混不吝的勁兒。


    有的人訛錢,並不靠武力威逼,先一板磚打得自己頭破血流。這副模樣並不是裝可憐,而是明明白白告訴你,他不怕死。如果不肯掏錢,下一板磚就可能砸到你頭上了。倘若你打死了他,麻煩也夠大的。所謂瓷不碰瓦,還不如破財免災,寧人息事算了。


    周大旺能夠混成十裏八鄉的惡人,當然不是白給的。


    他曉得求饒沒用,打也打不過,隻能夠搬出俞家老祖來恐嚇對方了。至於疙瘩老兄會不會替一個小嘍囉報仇,鬼知道呢?


    何青青嚇得一哆嗦,偏過臉去。


    馬翠花攏了攏她瘦削的肩膀,安慰道:


    “沒事的,有姐姐……小姨……我在,絕不讓你受一丁點兒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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