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玄衣,少年郎潑喇喇從田野穿過的身影,極為醒目。


    待到了府邸的前坪,早有仆人迎上了,點頭哈腰道:“公子爺,可是來找俞管家的?”


    信天遊道,正是。


    翻身下馬,把韁繩遞了過去。


    那仆人扭頭吆喝了一聲,“快去通報”,把馬牽到旁邊拴住。


    俞府修建得跟一般鄉下土財主沒啥區別,唯獨在坪地左側豎立了一塊近兩米的巨大石碑。邊沿雕飾龍紋虎首,正麵刻著六個大字:石敢當,鎮百鬼。


    信天遊不等裏麵人來迎接了,徑直走上台階,跨入大門。


    進門便見到一塊繪有八仙過海的影壁,剛好一個白白胖胖留兩撇鼠須的中年人帶著兩名小廝趕過來,含笑拱手道:


    “鄙人俞富,不知公子找我有什麽事?”


    信天遊可不是來交朋友的,也不想浪費時間。啪一個大嘴巴打得那廝原地轉了兩圈,喝道:


    “叫榆木疙瘩出來。”


    俞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捂住腫成豬肝的半邊臉,氣急敗壞道:


    “給我打!”


    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頓時從兩旁湧出了十幾條膀大腰圓的漢子,擎棍撲來。為防止村民鬧事,俞富請了不少護院。俞疙瘩不需要,他可需要。


    但那些人對信天遊而言,卻跟紙糊的差不多。當下也不出重手了,抓住一個就朝門外丟,像甩草把。


    撲通,撲通,撲通……


    哎呦,哎呦,哎呦……


    一片鬼哭狼嚎。


    俞富見勢不妙,縮回去順著抄手遊廊狂奔,穿過垂花門直入後院。


    在正房前,不倫不類矗立著一棟八角形石屋。


    通體嚴絲密縫,沒有窗戶。


    信天遊在書中見過這樣的建築,曉得是修士的靜坐悟道之所,叫卦居。


    形如八卦是為了聚集天地元氣,就像一萬年前的人類相信金字塔形狀可以聚集宇宙能量。不開鑿窗戶不僅僅為了隔音,更是為了在吸納靈石時,別讓珍貴的靈氣外溢四散。


    門口兩側擺放著兩口大缸,叫門海,滅火用的。


    俞富回頭看了看沒人,放慢腳步走到石屋前,輕輕叩了三下鐵門上的銅環,喊道:“伯父,伯父,不得了啦……”


    “何事驚慌?”


    門內傳出蒼老的聲音,因為阻隔顯得重濁含糊。


    咯……


    鐵門開了。


    由黑暗處出來,乍然見到光明,任誰的瞳孔都會不由自主收縮。在明暗轉換的一瞬間,根本看不清楚。修士也是人,並不例外。


    俞疙瘩隻來得及眨一次眼睛,胸口便挨了排山倒海般一掌,倒飛入內撞到厚實的石牆。


    轟……


    石屋劇烈震顫。


    信天遊一步跨入屋內,並沒有按照原計劃展開攻擊。


    在門開的一刹那,已經判斷出這個人才達到區區通幽八層境。生怕將他打死,立即變拳為掌,還收回了一大半力量。


    畢竟一個活著的俞家老祖,可比一塊死了的榆木疙瘩有用。


    修士判斷境界,一般根據氣場澎湃和法力波動。但對方也許修煉秘術,也許使用法寶,總之有辦法遮蔽氣息,不一定準確。而信天遊舍棄了這些外在表象,直接感應對方體內蘊藏的能量強弱,從未出錯。


    他目力極好,僅僅憑借門口漏入的微弱光線,便將幽暗的室內一覽無餘。


    呈“大”字狀的老者從石牆表麵滑落,劇烈咳嗽,雙臂一抖,濃煙從袖口噴出。


    信天遊巋然不動。


    切,對方不僅是一位低階的火係修士,還戰鬥經驗奇缺。在遭受襲擊後,不第一時間離開原地,居然還咳嗽了兩聲報告方位,真是一根棒槌。


    頃刻間濃煙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那人雙膝盤坐,從懷裏抖抖索索摸出一張符紙,注入法力,口唇默念。


    符紙漸漸明亮起來,數息後,一隻小小的紅鳥騰空飛出,箭矢般射向大刺刺堵住門口,魔神一般挺立的少年。


    信天遊瞪圓了眼睛,警惕心大起。


    這不科學!


    按理,通幽境法師頂多發射出火球,如沙道人之流。即使給他一張開光境符紙,由於缺乏相應法力,也催不動。


    像控火術,隻有仙師之上才能變幻出紅鳥、鸚鵡、火鴉、朱雀等物。境界越高,幻化出的靈物等級也越高。據說仙佛可以幻化出神鳥鳳凰,噴出三昧真火,具備毀天滅地之能。


    難道榆木疙瘩扮豬吃老虎?


    轉念之間,小紅鳥飛至眼前。


    信天遊沒有閃避,抬手便抓,到底要看看這隻鳥兒有什麽威力。


    況且,他的身體可以吸收熱能,任何輻射熱量的東西對他而言都相當於滋補營養品,浪費了豈不可惜?


    呼……


    紅鳥抖翼,熱浪撲麵。


    手掌傳出針紮一般痛疼,信天遊急忙回縮半尺。猛一運功,掌心冒出一股冰寒的青氣撞上去。


    好險,皮膚差點被燙壞!


    理論上,隻要給予足夠長的時間,他能把一座活火山的熱量全部吸收完。如同一隻螞蟻花幾十年,完全可以把一頭大象啃幹淨。


    但驟然而起磅礴高熱,卻令肌膚承受不了。


    在雲山時,被師父信使丟進大鍋“咕嚕咕嚕”煮,信天遊總是等不到水開就跳出來,怕體表的蛋白質凝結。


    當然,想不跳出來也行。那就得消耗能量,運功進行抵抗,沒必要。


    紅鳥被青氣包裹,速度一緩。眨眼間將青氣蒸發得一幹二淨,軀體卻也瘦小了一圈。


    信天遊冷笑,回縮的手再次前探。青氣驟然彌漫,一把將烈焰化成的小紅鳥攥在掌中。鳥兒劇烈衝突,靈巧的五指卻如彈琵琶一般張開又合攏,合攏又張開,始終不放。


    俞疙瘩站起身,眼珠子鼓凸,表情跟見了鬼似的。


    傻不啦嘰,一動不動,真成了榆木疙瘩。


    他看不清那些電光石火的細節,隻見到少年一探手便抓住了烈焰。仿佛閑庭信步,隨手摘下一朵花。


    十息後,紅光隱沒。


    少年攤開手掌,瑩白如玉。


    老頭兒的喉頭咯咯作響,慌忙躬身一揖,道:


    “瀟水劍派火工道人俞疙瘩,參見上尊。貧道上個月才離開山門,從未交結各方道友,江湖人士,不知哪裏得罪……”


    信天遊樂了。


    靠,原來這貨在山門內燒了三十年火呀,虛驚一場。怪不得臉比自己還黑,純粹是被煙熏的。三十年時間隻幹一件事,鐵棒都磨成針了,控火能不好嗎?


    雖然服軟了,卻不可就此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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