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驢心機了得,早計劃好了一切。


    前麵囉囉嗦嗦一大堆,全是鋪墊與打消警惕的屁話。之後步步為營,層層推進。


    時間差、提前量、預判、變化……全精準無比。能夠在劣勢翻盤搶走了“神珠”,並非靠運氣。


    玉瓊花本領高強,可惜經驗與智謀差了一籌,輸得不冤枉。


    不過,信天遊見到伊人沉默地圍繞著山崖飛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為她感覺一陣陣淒涼。


    山崖不高,綿延不絕,表麵布滿了溶洞,還不知道裏麵是否勾連貫通。法海又不可能蠢得立即冒出頭,像這麽搜尋明顯徒勞。


    在外麵戰鬥穩占上風,冒險追進洞的前景卻堪憂。至少速度施展不開,無法飛翔,人家在暗她在明。貼身近戰,應該是不占優勢的……


    終究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一盞茶之後,錦雲冉冉升起。


    下方傳出了呼喊聲。


    “玉仙子,和你商量個事。”


    玉瓊花沒有搭理。


    書生不趁機逃命,滯留險地,須怪她不得。


    見到錦雲越升越高,眼瞅著要飄揚遠去,信天遊指向天空大喊道:


    “喂喂喂,玉瓊花,你點快下來。等著,我去把神珠奪回,咱們再商量一件事……”


    他還真不是見色起意。


    華國這個大基地,必須安定。可光靠自己一個人,力量太薄弱了。


    迫在眉睫的,便是華夫人登基為王之後,缺乏保護力量。劍聖作為男子,不方便貼身護衛,也不是很強大。何況,信天遊還想調他去守衛華文。


    而玉瓊花是個外鄉人,根底清白,又是聖胎上境的真人。如果能當華國的供奉,對雙方都極為有利。


    她遭遇道門打擊之後流離異鄉,又被修士們排擠。連一個洞府也沒有,想必修煉資源也缺乏,眼下就是最好的邀請機會。


    被一介凡夫粗魯呼喊,真人可能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對方拍成肉醬。


    玉瓊花卻不惱怒,啼笑皆非。


    這些年,多少道貌岸然的修士見到自己,眼睛裏不是透射出赤裸裸的欲望?少年的眼神,真幹淨!


    又想起少女垂髫時,被合歡宗選中。弟弟拉著自己的衣角,仰起麵怯怯地問:“姐姐,你會變成仙女嗎?”


    眼神也是這麽純淨,充滿驚奇,又不太明白,不敢相信。


    她傷感地搖搖頭,錦帕繼續攀升。


    信天遊急了,幹脆把手攏成喇叭狀,大叫道:


    “喂,玉仙子,玉海花……快點下來,我幫你突破,一年之內成為出神真人。”


    什麽?


    聽了這句話,玉瓊花窈窕的身段猛地一顫。錦雲在天空遲疑地盤旋了一圈,最終還是緩緩降落。


    伊人冷冷盯著像猴子一樣蹦跳的少年書生,等一個解釋。


    不過她天生媚體,斥罵也像嬌嗔,冷眼也像凝眸。


    信天遊鬆了一口氣,匆匆走向懸崖。


    “玉仙子,你在外麵守候,應該等不了多久……一旦見到法海跑出來,就趕快截住。”


    他覺得玉瓊花性子冷清,下手堅決,卻不像傳說中狠毒,必須請去白沙城。


    山風拂動麵紗,露出美妙輪廓。


    玉瓊花腦子裏麵亂哄哄,沒鬧明白狀況。呆呆望著書生滑稽地攀上懸崖,消失在黑黢黢洞口……


    信天遊曉得她懷疑自己的能力,沒空解釋了。生怕和尚鑽山打洞,跑遠了沒法抓。


    小裂縫透入微光,空氣越來越潮濕。


    將目力增強後,隱約可見嵯峨的鍾乳石倒懸。水汽浸潤表麵,在末端凝結成珠,半晌不滴落。


    腳下堅硬,偶爾踩碎了細小腐朽的獸骨,吱呀吱呀地響。


    三彎四拐,潺潺的流水聲傳出,漸漸清晰。


    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張微光織成的“蛛網”,橫亙整個通道。是警戒用的,倒沒什麽殺傷力。


    信天遊無聲地笑笑,右手抓緊一塊石頭,摸索著撞過去。


    再走幾米,便進入了一個空曠“大廳”中。


    穹頂極高,水汽撲麵。


    空氣悶悶的,卻沒有黴腐味道,水流聲正是從一個岔洞子傳出。


    法海沒有躲藏,挺立於“大廳”中央。


    嗬嗬,這禿驢竟然大刺刺的,欺負我看不見。信天遊覺得好笑,模仿普通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行走,茫然四顧,謹慎探腳。


    呔!


    呔……呔……呔……


    一聲聲怒吼如驚雷炸開,回響陣陣似海潮拍岸,震得穹頂石壁的灰塵細沙簌簌而落。


    書生嚇得一屁股跌坐於地,驚恐地轉動脖子張望。


    法海臉露悲憫,雙掌合十,道:


    “阿彌陀佛……又一個被玉瓊花蠱惑,迷失了心竅的傻瓜,情願為她探路送死。可憐,可悲,可歎……”


    少年書生的臉上露出凶戾之色,悄悄站起,非常可笑地向發聲的位置躡手躡腳摸去。手掌抓緊石塊,小臂微曲,保持著準備隨時擊打的姿勢。


    等他好不容易摸到廳中央,和尚卻悄無聲息轉移至兩丈外,道: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善哉,善哉……欲不除,如蛾撲火,焚身乃至;貪未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信天遊覺得,有點意思了。


    法海遲遲不動手,苦口婆心感化迷途的羔羊,難道真的是出家人慈悲為懷?可剛才滅殺幾個化丹仙師,連眼睛都不眨。


    和尚又道:


    “你見她千嬌百媚,言聽計從,恨不能朝擁夕抱。卻不知百年之後,也是白骨一架,黃土一抷。”


    書生啐道:


    “呸!我管百年之後幹嘛,現在喜歡她就行。”


    法海張了張嘴,硬是發不出聲音。


    這是很厲害的一次機鋒對撞。


    佛宗認為,所有感覺都是表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紅顏即骷髏。


    但在時空觀裏,又覺得過去未來統統不真實,能夠把握的隻有現在。即過去過去,未來未來,不如活在當下。


    書生的回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以作為經典注解。


    數息後,法海雙掌合十,道:


    “施主言辭犀利,奧義深刻,想必被小僧‘獅子吼’震醒了。但這世界,終究是要靠實力說話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不殺你,是不想枉造孽緣。假如把神珠交還,反而會害你丟掉性命。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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