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呈月牙形,信天遊與王虎躲藏在尖角的一個高地。而對麵隔六百多米遠的另外一端,冒出了一簇簇人頭。


    下方祭奠的人群好一陣騷動,之後不再理會。而上麵出現的那堆人也不行動,靜靜地看著。


    天氣炎熱,屍體不宜停放。無論如何,都必須先做完法事,燒了讓靈魂安息。


    “少公子,瞧,對麵角是烏龍寨烏代的手下……最前方的婦人叫玉娘子,兩個女兒大的叫玉瓊花,小的叫玉玲瓏……唉,俺眼睜睜看著玉樹被群毆至死,慚愧……”


    王虎說了一陣,聽不到回音。偏頭見到少年郎趴在草叢裏,兩手摳進泥土,雙目瞪得溜圓,頭頂熱氣蒸騰。


    忙急問:


    “少公子,你怎麽啦?”


    信天遊咬牙切齒道:


    “我想,下去看一看……看看這死的人,究竟是誰?”


    他的目力非比尋常,隔了三百多米遠,也將下麵每個人的麵容瞧得清清楚楚。甚至,連眉毛有幾多根都數得出。


    玉瓊花,分明就是與法海激戰江心島的玉仙子。


    招魂的老道士,分明就是海沙幫與海狗幫賭鬥時,作為中間人的端木。


    盡管死者的臉被黑布蓋住,看不見。可他心裏泛起了一縷熟悉感覺,應該是認識的。


    尼瑪,整個時空全錯亂了……


    玉瓊花不是接受了自己邀請,在白沙城保護華夫人嗎?


    堂堂一位聖胎真人,“錦雲飛過,寸草不生“的無情仙子,什麽時候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了?


    “少公子,烏龍寨的人在坡上盯著的。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咱倆都會沒命……”


    王虎迅速側撲,一把攥住年輕人的手腕。


    真要打起來,一百個王虎也不是對手。可信天遊不好用強,慢慢地抬腕一轉,把對方的虎口崩開。


    但王虎不依不饒,手順勢一抹又扯住了衣裳下擺。


    就在這時,柴堆燃起熊熊大火。


    在一陣“劈裏啪啦”的爆鳴中,三位女子大放悲聲。玉娘子披頭散發要撲進火堆,被女兒和幾名婦女拉扯住。


    信天遊與王虎麵麵相覷,不約而同鬆開手,呆呆望著下方。


    老道的腳下慢騰騰踩七星步,念念有詞繞火堆一圈,將布袋中剩餘的黃紙錢統統撒入。


    熱浪蒸騰,裹挾紙灰扶搖直上。被海風一吹,紛紛揚揚灑落,仿佛漫天飛舞的黑色蝴蝶。


    引魂幡起火了,少頃,竹竿哢嚓折斷。


    幹柴烈火,又助風勢,燃燒得極快。僅僅隻過了三十幾分鍾,石頭圈內就隻剩下灰燼和明滅的炭火了。


    一位老者踱出,指揮四條漢子端簸箕將灰燼、殘骨和柴刀鏟入,傾倒進海。有人不小心觸碰到滾燙石頭,痛得抱住腳,齜牙咧嘴蹦跳。


    不多時,現場幹幹淨淨,像什麽也沒有發生。


    祭奠終於完畢。


    雜亂的鑼鼓聲突然響起,純屬瞎敲,毫無章法。


    烏龍寨匪徒排列成兩行,順坡往下走,抬著一架披紅掛綠的簡陋花轎。


    沙灘上的眾人像潮水似的慌亂退後,剩下三個女子哭成一團,孤苦伶仃矗立於最前方。


    玉娘子抱著玉瓊花痛哭,眼淚婆娑,發亂釵斜。


    玉玲瓏呆呆望著姐姐,突然沒頭沒腦道:


    “姐姐,你不能去……你一定要堅持住,等到夢裏的那個人來……”


    聽到這句話,人群微微騷動。


    幾個青年男子羞愧得把腦袋埋進了胸前衣襟,簡直無地自容。


    今天,所有人的性命,係於玉瓊花一身。


    烏龍寨既然造木排,殺玉樹,表明要豁出性命逃離囚島了。如果她寧死不嫁,烏代放言了,將血洗全島。


    玉瓊花為母親拭去眼淚,抱住妹妹,麵孔無任何表情。無論是作為新嫁娘,還是為兄長出殯,她都不該如此平靜。


    上穿鴨青色窄袖對襟衫,下穿淺藍色水繡密褶裙。身段修長婀娜,配上一張素淨潔白的鵝蛋臉,仿佛一支亭亭玉立的蓮花。


    人群內,一個黑瘦青年見兩排強盜進了沙灘。突然“啊呀”怪叫著扯掉上衣,露出一身輪廓分明的排骨,衝了上前。


    隊伍被攔住,鑼鼓有氣無力地敲打了幾下,漸漸停歇。


    三寨主孟廣幾步跨上前,劈麵一拳將青年打翻,破口大罵:


    “陳秀才,他娘的想獻殷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如果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老子就一刀把你剁成七八塊喂狗。”


    挨了重重一拳後,陳秀才鼻血泉湧染紅了上半身,爬起來叫嚷:


    “殺了我吧!”


    孟廣卻懶得搭理他,錯開了兩步,笑嗬嗬道:


    “玉小姐,趕快上花轎吧,大當家還在寨子裏等著拜天地。”


    陳秀才嗥叫著,一溜煙撞向迎親隊伍。


    事起倉促,轉眼被扯翻兩個。隨即棍棒齊下,將他撲倒。


    孟廣“錚”地把腰刀拔出半截,瞥見玉瓊花眼神冰冷,不由得一陣心悸,又緩緩插回去了,命令道:


    “把狗娘養的,丟到旁邊去。”


    話音剛落,陳秀才詐屍一般爬起,又歪歪斜斜撲上。


    哼,這廝分明在找死,想讓玉小姐記掛一輩子,老子可不能遂了他心願!


    孟廣滴溜溜旋身,用刀鞘重重敲打腦殼。


    陳秀才再次撲倒,被兩人提手拽腿,像條死狗般抬到了丘陵邊一拋。一路鮮血滴答,引來三五綠頭蒼蠅,鍥而不舍地跟蹤。


    眾人噤若寒蟬,盡量再退後一點。


    這時,玉玲瓏張開了雙臂,攔在了姐姐的身前。


    孟廣使了一個眼色,兩名匪徒急忙上前,強行要拖開她。


    拉拉扯扯之際,小妮子彎腰抓起碎石激揚。兩個人當即“哎呀“抱頭,一個眼眶被打腫,一個鼻梁被打塌。


    信天遊靜靜地看著,感覺挺荒謬。


    分明是一出悲劇,“演員們”也很拚命。可怎麽看,都不在狀態,沒走心。每個人動作遲鈍,表情麻木。對了,有點像演木偶戲……


    兩名匪徒怒目而視,孟廣陰沉臉不說話,不停把刀拔出半截又塞回。舊刀破鞘,發出了難聽的“錚嚓”之聲。


    氣氛驟然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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