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遊靜靜看著虛影消逝,揮手道別。


    無言佇立了良久,才把春花抱回床上。仔細掖好被角,拉開房門。


    陽光照射進屋子,在地麵分隔出陰陽。隨著房門打開,陰陽的界限又模糊了。


    柳若菲匆匆走入,到床邊一探鼻息,黯然神傷,哽咽道:


    “春花、秋月、春蘭、秋菊,是陪伴若菲一起長大的,情同姐妹。春花年紀最大,滿十八歲了。我曾經命令早點嫁人,她不肯……”


    “她的家人呢?”


    “沒有家人,王宮就是她們的家。”


    “出殯那天,我來抬棺。”


    “好,我會親自送她上山。”


    沉默了一陣子,信天遊告訴柳若菲,她的堂兄柳元正計劃發動一場血腥政變。


    事情頗有一點兒棘手。


    以任何方式,以任何名義殺了柳元,都會引起本來就風雨飄搖的柳國巨震。懷疑監國公主毒辣,鏟除其它有資格的王位繼承人。


    唯有做得像一個偶發事件,與柳若菲沒有一點關係。


    眼下,就有這樣一個機會。


    信天遊聽到,出使越國的使者稟告國相與祭酒兩位大人。護送使團返回的越國校尉叫楊奇,本為越王得勢之前的貼身侍衛。而那貨,正是當初在玉玲瓏的公主府邸,玉君奇的兩名心腹之一。


    這把刀雖然不快,還是可以借用一下的。


    “天地逍遙客,宇宙任我遊……一朝穿金甲,刀光撕牛鬥……百戰人還鄉,紅袖夜添香。桃李豔豔笑春風,紫煙香雲一萬重……”


    大廳中,三名歌女邊舞邊唱。


    折腰抖袖,婉轉低回。


    不過,唱的是“刀光撕牛鬥”,手中揮舞的卻是一把長劍,有點不倫不類。


    好在廳內基本上都是大老粗,沒有人指摘蹊蹺。倘若真讓嬌滴滴的美女揮舞一把大刀,亂劈亂砍,場麵也忒古怪了。


    這場宴會的規格相當高。


    下午時分,雖然監國公主柳若菲未到,專司外務的紫光閣卻來了一位副使大夫,把宴會安排在了會賓館。


    這是把越國軍人當成了使團來接待。


    各國不管打成什麽樣,起碼的臉麵和禮儀還是要的。


    紫光閣副使劉光第坐在正中主座,左手邊是一溜長案,分別是越國校尉楊奇,偏校,五名隊正。右手邊分別是柳國的王宮統領柳元,副統領馬彪,出使了越國的三名使者,紫光閣郎中,會賓館主理。


    對護送使團返回的五百越軍犒勞,堪稱大手筆。每名兵丁三兩銀,隊正十兩銀,偏校二十兩,校尉三十兩銀。還有美酒一千斤,各類熟食美味不計其數。


    不可能讓軍隊進城,接風卻屬於應盡禮儀。


    於是,楊奇率領偏校、隊正卸下盔甲兵刃,大搖大擺赴宴。但帶兵在外,不可能離營夜宿,在酉時三刻關閉城門前須離開。


    一般而言,各國之間的接待不論大小,奉行對等原則。


    你郎中來,我郎中接待。你大夫來,我大夫接待。你王侯來,我王侯接待。


    楊奇一個小小校尉,竟然勞動了柳國的王宮統領和紫光閣大夫出麵,確實高規格了,卻也不算什麽。


    越侯暴斃,越王重掌大權。貼身侍衛楊奇,日後絕對是重鎮將軍。


    反觀柳國,才一縣之地。太小了,又覆滅在即。劉光第與柳元別看一個大夫,一個統領,卻是戴著高帽子的空心大老倌。


    甭說楊奇了,等一個月後越國兵臨城下,他們將淪為喪家之犬,地位連五名隊正都比不上。


    各懷心事,宴會席的氣氛並不熱烈。


    楊奇等七人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筆直。都很年輕,銳氣逼人。盡管日後肯定會以碾壓之勢滅掉柳國,眼下卻無驕矜跋扈之態。


    反觀柳國七人,神情萎頓,眼睛缺乏對方那一股蓬蓬勃勃的精氣神。


    場麵不鹹不淡,有點尷尬。


    常言,當兵三年,見到老母豬也要轉三圈。


    但越國七人見到美女歌舞,目光並無淫邪,口裏也不花花討便宜。待三名歌女退場後,偏校用指節敲桌,環顧左右,冷笑道:


    “哼,這不是欺負人嗎?”


    劉光第不以為意,笑問:


    “何出此言?”


    偏校道:


    “歌詞好,曲子不賴。唱‘刀光撕牛鬥’,舞的卻是一把劍,也就算了。但怎麽連節拍也踏不中?莫非欺負我等出身行伍,見識淺薄不懂音韻,就隨便湊一個草台班子糊弄?”


    此言一出,廳內鴉雀無聲。


    五位隊正本該幫腔起哄,見老大楊奇低垂腦袋,咽下了發飆話語。


    “嘿嘿,偏校莫怪。半個月前新填的詞,舞姬演練不熟……是劉某安排不周,向諸位賠罪了……來來來,請滿飲此杯。”


    劉光第先舉杯向楊奇致意,然後團團轉了一圈,一飲而盡。


    這一刻,他對監國公主柳若菲佩服得五體投地。


    柳國危在旦夕,十五歲的小公主監國,沒有人對此抱有希望。


    楊奇等人的級別太低,接待之事本該由禮部自己做主。然而,宮中太監到紫光閣親自傳達公主旨意,密囑了一番。


    他不知道今天將發生什麽,但知道肯定會發生什麽。


    劍舞是太監指定的,臨時更換新詞。一般人感覺不出節拍錯誤,卻沒想到被一名偏校識破,想必是世家子弟出身。


    對方不快,沒什麽,不是什麽大問題。


    劉光第接到的指令很奇怪,即無論楊奇做什麽,他都要推波助瀾。


    這句話很好懂,又很不好懂。


    接待,當然以對方盡興為目的。那小子想喝酒,自己勸酒就是。倘若他突發奇想,要去看一看城防,怎麽可能推波助瀾?


    太監眼中閃爍的寒光,讓劉光第停止了追問。心裏明白,不管柳國破不破滅,他隻要敢泄密,家族肯定先被滅。


    楊奇隻是一個校尉,在即將到來的滅國之戰中起不了什麽大作用。


    令劉光第欣慰的是,十五歲的公主才監國幾天,竟然匪夷所思把手伸入了越王親信。讓他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望見了一線星光,生出了渺茫希望。


    今天服侍的人中,好幾位出自宮裏,他已經安排會賓館唯對方馬首是瞻。


    酉時三刻前,楊奇一行七人便要離城。


    到底會發生什麽呢?


    劉光第有點小興奮,看到大家飲盡了,便吩咐道:


    “斟酒。”


    太監囑咐過,這場歌舞後還須講兩句話。一句是“半個月前新填的詞”,另外一句是“斟酒”。


    一十五名嬌媚的侍女款款走出,給賓客滿上杯,置換酒壺。


    柳國王宮的統領柳元是王族子弟,開光三重的高手。見場麵冷清沉悶,對方又全是武者,便打了個哈哈,把話題往武道上引。


    偏校識趣,連忙接茬較量槍術刀法,席間呈現出幾分浮誇的熱鬧。


    最重要的嘉賓楊奇卻眉頭微擰,心事重重。


    在“咕咕”倒酒聲中,侍女極輕極快地吐出幾個字:


    “肖師有令,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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