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分多鍾,地麵的標尺陰影即將消失,臨近正午。


    門樓之上,一名法師望了望天空,又查看銅壺滴漏確認。小聲提醒道:“堡主,時辰到了。”


    魯長元不說話,以目示意兒子魯方。


    大兒子有點蠢,可也沒辦法,百年之後的香火還是得依靠他。趁著這一次領主聚集,光明使者駕臨,讓他拋頭露麵接觸人脈,代替自己指揮行刑。希望栽培出威望,今後鎮守山陰堡。


    門樓下,刁貴越俎代庖。


    從劊子手的手裏奪過雪亮鋒利的鬼頭刀,偏偏要在磨刀石上砍鈍了,存心不讓犯人死得痛快。登上木台後,正用抹布擦拭鋒刃,嘴巴嘰裏咕嚕念。


    這是從一個法師那裏學來的辟邪咒語,以免沾染煞氣,厲鬼纏身。


    科學狗可不是好耍的,法器凶悍,隔好幾裏遠能夠打爆人頭顱,還擅長各類邪術。


    刁貴就親眼見過一種硬硬的小卡片,把人的靈魂封印其中。仿佛一幅小小的畫,人物麵相栩栩如生,毫纖畢現。


    老蒼頭口裏的抹布被掏出來了,並沒有呐喊。咳嗽了兩聲,深呼吸。不掙不紮,仰望天際雲氣蒸騰。


    魯方雙手握緊欄杆,清了清嗓子,正要施令,卻見黃堂一抱拳,喊道:


    “公子,某有要事稟告。”


    魯方為人懦弱,又沒啥見識,大小事情全聽護衛統領黃堂的,視為心腹。見他鄭重其事,忙道:“你快點講……”


    高高的門樓離木台足有七八丈遠,黃堂大聲道:


    “公子,今日天現異象,不宜行刑。不如按原計劃,明天再斬吧。”


    魯方一聽,有道理,好端端的天咋陰了?正要答應,猛地省起霸道老爹杵在旁邊,忙低頭詢問。


    老狐狸魯長元眯縫眼盯著底下的黃堂,鼻孔裏冷哼一聲。


    吳大人定下的日子,豈能更改?


    黃堂捱到節骨眼時又改弦易轍,簡直把魯方當傻瓜盤。


    刁貴昨天告密,說他偷偷為科學狗送傷藥……當時自己忙於接待光明使者與各位領主,把事情耽擱下了。


    莫非黃某人拖延時間,是等待變數?如果科學黨人想劫法場,按照以前發出的通告以為明天行刑,將措手不及。


    魯長元頓覺芒刺在背,瞪著兒子講了幾句。


    魯方一愣,衝下方喊:


    “不改期了……午時三刻已到,黃統領,由你親自行刑。”


    刁貴以為自己失寵了,丟下抹布,一臉黑線地蹩到黃堂麵前遞刀。對方卻不接,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而落。


    老蒼頭趁機朝僵立的黃堂撞去,怒罵:


    “道門走狗,猶豫什麽?殺了老子一個,還有千千萬個後來人……”


    兩條大漢趕緊扯住他。


    魯長元瞅下方的情形詭異,心中愈發篤定了,喝道:


    “刁貴,拿下黃堂。”


    刁貴一聽,唰,遞出去的大刀又回收斜劈。心道你也有今天,先卸下一條膀子再說。


    黃堂見眼前刀光一閃,本能地斜退,擰腰坐胯,卻是一個梅花螳螂拳的起手式。隻數招便手一啄將刁貴打落台下,奪過了刀。


    他暴露身份,沒有退路了。


    兩條大漢見兩個頭領廝拚,目瞪口呆,被老蒼頭左右一撞也滾下了台。


    下方的護衛稀裏糊塗,未得號令,不敢擅自行動。


    刁貴拔出腰刀,還要往木台上衝,魯長元厲聲嗬斥:


    “你們這幫蠢貨散開,圍緊,別讓人跑了。”


    話音才落,隱約雷鳴。


    四名仙師呼啦啦從門樓裏麵衝出,根本不去瞅下方亂哄哄的場麵,反而轉向右側。


    雲層稀薄,春雨飄灑了半盞茶工夫便停歇,陽光普照大地。


    山陰堡沒有降雨,外圍卻水汽氤氳,極其潮濕。


    站立高高的門樓眺望,天邊虹起。


    說是虹,卻沒有懸掛天空,從對河鎮子的東北角方向貼地而行,射向山陰堡,隻數次呼吸就逼近了百丈。


    護衛們朝外走兩步趟大圈子,拔出刀斜靠肩膀,麵朝木台。


    外圍的奴隸不由自主退後三五步,嘴巴半張,緊張地注視場中,不敢流露一星半點情緒。


    人堆中,五名青壯和一條疤臉大漢一位老者聚在一起。目露凶戾,卻不敢抬頭,隻是翻眼皮上覷。


    見到仙師們匆匆忙忙奔出,樓頂上的人把目光也移向對河。但視線被擋,隻隱約聽到了一連串轟隆雷鳴,心道那邊恐怕在下暴雨。


    連各位領主也壓下好奇心,不敢跟隨仙師跑過去看稀罕,怕觸了冷口冷麵的吳大人黴頭。萬一被一巴掌拍死,可不冤枉?


    魯長元摸了摸花白胡須,義正辭嚴,指向下方叱道:


    “黃狗,山陰堡待你不薄,為什麽要負恩?可知皇天後土,天道昭然……”


    事已至此,黃堂豁出去了。


    一把扯掉老蒼頭嘴裏的毛巾,三兩下割斷繩索。運勁一劈砍斷腳鐐,擎刀怒吼。


    “你這老匹夫,幹了多少傷天害理事,還有臉談恩情?奴隸衣不遮體,食不果腹,起早摸黑供養你們。卻想打就打,想殺就殺,是什麽狗屁天道……”


    見越說越不像話,魯長元冷笑,向法師耳語幾句。


    那法師點點頭,一聲清吒宛若雲霄鶴唳,縱身飄落。在空中一抖拂塵,麈尾根根炸開,仿佛一朵碩大的菊花淩空打下。


    黃堂將老蒼頭護在身後,跳起來劈斬。


    拂塵隻一絞,鋼刀便脫手。順勢再往下一揮,匹練般反斬對方小腿。


    此刻,黃堂的身子還在向空中躥,急忙把腿一提。可惜遲了,兩隻腳掌飛去好遠。


    端的是條硬漢,被削掉腳掌也不哼一聲。落地後連踏魚鱗步,如梅花散落……


    觀戰的愣住了,連法師也忘記追擊。


    刁貴在台下拾起一隻“腳掌”,差點把肺氣炸!


    直娘賊,隻是一個厚厚的靴底,內襯將近半寸。三天前還納悶這廝怎麽突然二次發育,長高了。


    他感覺分量不對,將靴底在刀麵一磕。


    叮當……


    小矬子,小鋼鋸,小鐵絲掉了出來。


    魯長元覷得分明,麵孔鐵青。


    鐵證如山,黃堂鞋底藏了開鐐銬的工具,必是科學黨人無疑。難怪那些囚犯被拷牢了,也能夠暴動!


    當務之急,得趕緊在光明使者的麵前,撇清山陰堡與其關係,否則會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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