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思考!不要用頭腦,而應該用感覺!”餘雲從講台上走下來,走到了肖飛跟前,然後轉了個身,又走到了由學生們圍起的一個圈的中間。站定之後,他用帶著笑意的眼睛看了一圈他的學生,“我們應該學會用感覺去思考,而不是用思維。”


    肖飛有點無語地看著餘雲。他萬萬沒有想到,擔任這個學期的心理健康課的老師,正是昨天剛一起吃過飯的餘雲。


    “校長,不對,餘老師,”一個坐在窗邊的、長相帥氣的男生舉起了手,得到餘雲的允許後,他站了起來,肖飛頓時覺得教室裏的光線都被他全擋住了。他看了一眼這個男生,記起了這個男生的名字——聯方。


    “我們不是一直都認為,隻有頭腦才能產出思維,隻有頭腦才能思考嗎?思考和感覺,看著倒像是個反義詞。”聯方說。


    “是的,大家是都這麽認為。”餘雲點點頭,他讓聯方坐下之後,繼續說道,“但大家都認為是對的、正確的事情,就一定是對的嗎?首先,我們不要被別人的思想影響到自己的看法。其次,頭腦和感覺,不是完全分化的兩種東西。很多時候,理性和感性是可以同時存在在一個客體中的,但毋庸置疑的是,如果我們隻用頭腦去看一件事情,反而會忽略了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我們的感覺。”餘雲的目光停留在肖飛的臉上有一兩秒,然後迅速移開,“放棄了感覺來談思考——不管是心靈的感覺,還是身體上的感覺——這個思考都不是完整的。”


    肖飛被餘雲說暈了。他也萬萬沒想到,餘雲一張嘴就可以胡侃亂造的本事,跟路意倒也不差上下。


    但聯方似乎明白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接著用炙熱的眼神持續地注視著餘雲。


    “所以,下個月中下旬的春息,”下課鈴聲響了,餘雲在走出教室之前,補充了一句,“我鼓勵大家都可以試試打開自己的感覺,用感覺去思考。”


    這間學校有個傳統,這個傳統其實很離經叛道,但因為這個傳統是自學校成立之後就規定下來一定要遵守的,再加上餘雲的意思也很明顯——能遵守這個傳統的,就繼續留下來讀書;不能接受的,學校允許學生再找其他學校。


    這個傳統就是,春季和秋季,這兩個季節中,一般是春季的三月份或者四月份,和秋季的九月份或十月份,一年中一定要有兩個月——在這兩個月中,學生們都要空出半個月出來,不用來學校,而是去他們想去的地方,去看他們想看的風景,或者也可以哪裏也不去,隻要可以保證你在這半個月裏是是沒有被束縛著的,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春天的這半個月,是春息;秋天的這半個月,是秋息。


    “如果你很空虛,不知道該做什麽,那就先什麽也不用幹。等你兩手空了一段時間,你就自然而然地,想站起來,去抓取點什麽了。在這種情況下,你所產生的任何念頭,任何欲望,都是自發的,這可比別人希望你去做的,更有力量。”


    餘校長在入學典禮的這一段話,被三平記到了現在。現在是二月底,今年的春息定在了三月的中下旬,春息結束後就是肖飛的繪畫比賽。三平計劃著帶肖飛出去玩玩——但是去國內,還是去國外?這得和肖飛商量一下。


    三平在書桌前伸了個懶腰,然後半靠著椅子,眼睛隨便放在眼前的什麽東西上,


    三平覺得自己的身體,終於從緊繃的狀態中跳了出來,一跳出來,整個身子就變得軟綿綿,使不上力氣——連思緒也懶得去控製了,就讓它們從太陽穴流出來吧,流到地板上,和日光匯合;流出院子,和泥土交融;流至天地間,化風,化雨,化一切能飄回家的靈思。


    所以當餘校長慢慢走開了,帷幕拉開,永和帶著熟悉的笑容,向她走來。


    向著虛無,她伸出了手。


    肖飛背著書包走出校門,就被一雙大手鉗住脖子。


    肖飛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幼稚。”


    路意沒有鬆開手,反而把肖飛拉到懷裏,“想你了寶貝。”


    旁邊不斷走過剛出校門的學生,學生們都忍不住看過來。有幾個學生看起來是認出了路意,原地躊躇著不敢過來。肖飛看了看周圍,才看著路意,“您放手吧您。想上新聞頭條嗎?”


    路意誇張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放開肖飛,“走吧,去我那吃飯。”


    “不按時回去,三平又該急了。”


    “啊?你之前不是讓三平別管你了嗎?”


    肖飛白了他一眼。


    路意一隻胳膊搭著肖飛肩膀,帶著肖飛往前走,“沒事,我剛跟她說了。”


    “所以我才說別讓你們這些大人管我啊。”肖飛說,“一個個自作主張管我的事情,偏偏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很沒麵子的。”


    路意的眉毛往上挑了挑,“我剛買了一本新的素描書。”


    “噢,對了。三平那天給我買了一個畫具套裝。裏麵的筆都是新的!”肖飛有點得意。


    “她知道了?”


    “我還跟她說我要去參加學校的比賽。”


    路意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肖飛聳聳肩,“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告訴她也沒什麽。”


    “不是,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雙標呢?”路意笑著說,“之前一個勁地嚴防死守不讓我說,現在你自己倒爆出來了。還讓人家別管你。”


    “那話就是句氣話。”肖飛一直很信任路意,所以他在路意麵前也絲毫不遮掩自己的真實想法,“在和三平一起住之前,我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些親戚說了算。以前要去哪裏住,在哪裏讀書,在哪裏吃飯,在哪裏睡覺,我都做不了主。現在三平肯把我接過來,我自己有了一個真正的、獨立的大房間,還能在家裏隨便走,隨便坐,她甚至幫我選了個我自己挺喜歡的學校。吃得飽,穿得暖,我稍微有點咳嗽還立刻給我買藥。說真的,”肖飛低著頭,“我那句話其實過火了。她也是為我好,我還凶她。過後還給我做飯吃。我很內疚,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說了我想參加比賽的話。”


    從顛沛流離到平穩自在,肖飛感覺自己的頭腦和身體都飄在了半空中——不踏實,但是這種不踏實的感覺,真的還挺好。


    他是否真的能像餘雲所說的——“用感覺來思考”,他自己也不知道。


    路意不說話,但摟著肖飛肩膀的手更緊了。


    “能告訴我,你畫的那隻大黑狗,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嗎?”


    “大黑狗?”肖飛疑惑地看著路意,“哪隻大黑狗?”


    “就你圖畫本那隻。”


    “沒啥含義啊。你之前不是問過了嗎?”肖飛回答,“我就是在路上碰到了,覺得可愛,和它玩了一會,記住了它的樣子,回家就畫了下來。”


    “到底怎麽了?”肖飛問長呼了一口氣的路意。


    “我以為你抑鬱了。”


    肖飛瞪大了眼睛,“什麽?”


    路意把大黑狗在心理健康方麵的含義對著肖飛解釋了一遍。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抑鬱吧。”肖飛聽了,認真思考了下,“有時候的確像你剛說的那些症狀一樣,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不想吃飯,不想喝水。但也隻是很久很久之前的狀態了。和三平住一起沒多久之後,這種狀態就再沒有出現過了。”


    “真的?”


    “騙你是小黑狗。”


    路意大笑地用寬大的手掌揉著肖飛的頭發,心裏輕鬆了。


    說著說著,他們到了路意的家門口。路意把門打開,讓肖飛先進屋子。關上門,他轉過身,對拿起新的素描書的肖飛說,“其實今天,我還想跟你談談三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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