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已經降落在敦煌機場,外麵溫度23攝氏度,飛機正在滑行,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感謝您選擇國際航空公司班機!下次旅途再會!”


    靠窗坐的一個女人伸手摘下眼罩,修長的雙手覆在臉上搓了搓醒神,盡管這樣,還是能看到素淨的臉上滿是倦意,很快又重新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給了飛機椅背,吐了口濁氣,又微闔著眼睛緩神,等到下機廣播響起才起身去拿行李艙的行李,在其他乘客還在仰著頭伸手拿行李的時候,她已經提著琵琶包先下了飛機。


    去托運處取了行李箱後,她直接出了機場,站在路邊把手裏的琵琶包放在行李箱上,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伸手抓起散下來的頭發,用發繩綁好後,戴上寬邊帽和墨鏡又乘坐出租車去了和別人約定好的一家咖啡廳。


    這家咖啡廳的生意並不算好,很冷清,寬闊的客坐區域隻零落的坐著幾個人,但懸掛式電視機傳出來的聲音又掩蓋住了這種冷清,她點了杯咖啡,隨意選了空位坐下。


    “啊快點快點,要來不及了!”咖啡廳的玻璃門被推開,風風火火的闖進來一個少女,到處亂竄,似乎哪裏都找不到她要找的東西,她急躁的大叫大喊起來,“媽媽媽,電視機的遙控器呢,你放哪裏去了?”


    給客人端咖啡的老板娘對這種情況已經見怪不怪了,忍著火吸了口氣:“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電視,作業做沒做完,成績提高了嗎,還有你那衣服也沒晾呢,你的臭襪子都快熏死一匹駱駝了。”


    在收銀台找到了遙控器的少女調皮的吐了吐舌頭,立馬換了台,電視畫麵一下就由家長裏短的電視劇變成了由中央十五台再次回放的一場舞劇。


    “你女兒好可愛。”從機場過來的女人手撐著腮看了眼那個少女,看到老板娘無可奈何的寵溺模樣,又垂眸說了句,“有你這媽媽也挺幸福的。”


    “當媽的不都是這樣的,這些孩子還煩我們呢,哪有什麽幸福不幸福的,都是希望孩子吃好穿好活得好,開開心心的。”


    做媽十幾年來,第一次被誇讚的老板娘立馬就嗬嗬笑了起來,用帶著本地口音的普通話暢聊了起來,“她啊,前兩年迷上了一個北京的舞蹈演員,還說高考誌願要往北京考舞蹈呢,讓我們給她報了個舞蹈班,不過這也是好事,她小時侯練過八九年的芭蕾舞就不肯練了,成績也不算好,一晃眼就要高二了,我跟她爸一直為她以後發愁,這她自己有個喜歡的東西和目標了,做父母的不得支持嘛。”


    隨後,又像所有父母一樣,帶著笑意惡狠狠的說了句:“她要真看那些玩物喪誌的東西,我打斷她腿都算輕的了。”


    女人被老板娘逗的笑出了聲,好奇的轉頭去看牆壁上的電視,電視上在回放的舞劇是國劇院舞劇團根據唐朝詩人白居易所作《太行路》而編排的,回放的這一場是《太行路》全國巡演的最後一場,巡演地點是按照白居易這一生所雲遊的地方定下的,而最後一場定在了北京,這也是表演單位的本家劇院,意為“樹高千丈,落葉歸根”。


    少女興致勃勃的跟自己媽媽介紹這出舞劇的所有信息,老板娘也邊煮咖啡邊認真在聽著女兒的絮叨,嘴角始終帶著認真傾聽的笑,舞劇序幕開場,少女立馬就不說話了,眼睛緊緊盯著電視。


    舞劇開始前,鏡頭在劇院的觀眾席上掃了一圈,可容納一千人的池座一層和樓座二層在有其他演出的時候總坐不滿人,甚至有時候隻有兩三百人,但這場舞劇的觀眾鏡頭之中全是人頭,平日裏的那些中老年麵孔也變成了清一色的年輕人,大多都是穿著唐裝和漢服。


    序幕開始,上台就位的舞蹈演員不能言不能吟,隻能以肢體來訴說這出故事,穿著一襲襦裙半臂,梳著婦人發髻的舞蹈演員應該就是這出舞劇的女主角,她緊繃著身體,控製著肌肉,隻為呈現出最好看的身體線條,以舞蹈向觀眾傳達著《太行路》中婦人的喜怒哀樂,以及婚後丈夫的變化無常讓她想盡辦法再去獲得寵愛,動作該婉轉的時候就像流水一樣婉轉,該利落的時候又像刀劍一樣幹淨。


    舞台一分為兩個世界,一邊是詩中所寫因為男人的喜惡而艱難生存在世上的婦人;另一邊的舞台則是戰戰兢兢麵對帝王、害怕早承恩暮賜死的高官,表現的是這首詩的深層目的,為君臣關係中處於弱勢的臣子的遭遇而鳴不平。


    女人和男人、統治者和高官,兩個各占據一方舞台,一方亮起一方暗,“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隻在人情反複間”被他們的肢體動作詮釋的更觸心。


    回放總是愛插一些廣告的,但為了不影響觀看效果,每幕之間的廣告隻有幾分鍾,就在這幾分鍾裏,那個少女雙手相握在胸前,眼裏冒出喜歡的小星星,當下流行的彩虹屁也運用的很到位:“陳瓊女神真是上帝的女兒,見人間沒有驚豔的東西了,所以上帝割愛派她下來讓我們這些凡人大開眼界的,怎麽辦啊,我又比昨天更愛她了。”


    被少女情緒感染到的一位男性客人也好奇的拿起手機查了一下陳瓊的人物百度百科,然後冒出一句“這個人好厲害”的驚歎。


    人物百科上顯示的內容大體如下。


    陳瓊出生在蘇杭的藝術世家,父親陳季山及其上五代是有名的琵琶演奏家,母親更是投身於對敦煌藝術的修複保護,所有人都覺得出生在這樣家庭的孩子,總該在父母之間選一條人生的路走,但她卻愛上了舞蹈,兩三歲的時候聽著父親彈琵琶手舞足蹈,其父看出她對舞蹈的興趣後,把她送去學了舞。


    她五歲就師從被評為國家一級演員的舞蹈藝術家許露華,二十歲古典舞本科畢業進入恩師許露華所在的國家歌舞劇院工作,成為舞劇團的首席舞者,二十一歲憑借舞劇《敦煌》女主角“蠻”一角成為各個媒體報導的對象,收獲了許多年輕人的喜愛和追捧,更在這一年一舉斬獲了國內含金量最高的舞蹈獎項——荷花獎舞劇金獎和個人表演金獎。


    海外主流媒體也罕見的為陳瓊連發了一個星期的推送文章,標題也是有史以來的長:“敦煌美人朝我們走來,伸手邀我們進入敦煌一舞,缺席者不能被饒恕”。


    “那當然了,我女神可是被舞蹈權威人士讚譽過能在三十歲之前就超越她恩師許露華的。”少女挺胸昂頭,滿臉的驕傲,隻不過剛得意的說出這些話不久,整個人又立馬蔫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給自己加油鼓勁,“我一定要努力考上北舞!”


    “可得了吧,小時侯你學芭蕾舞堅持了那麽久,都還給放棄了,我跟你爸那時候都要被你氣死了,那可是多少白花花的銀子啊。”老板娘嗤之以鼻,往女兒那鼓起來的士氣氣球上給紮了個小孔,“這次我們花了那麽多錢讓你再學舞蹈,要是你又堅持不下去,看我到時候不剝你一層皮下來。”


    少女嚼著從兜裏掏出來的辣條,不氣餒反倒士氣更高漲:“我又不喜歡芭蕾舞,那是你們趁我還小不懂事逼我學的,我現在大了,不喜歡芭蕾了,我就是要追隨女神的腳步去北舞學我們中國的古典舞,還有敦煌舞。”


    “我一個敦煌人可不得為我們敦煌藝術添磚加瓦,媽你就等著為我驕傲吧。”


    老板娘既沒用傷人的話去打破女兒的夢想,也沒出聲附和,隻是低頭寵溺的笑著,大概是在羨慕自己女兒這種屬於青少年的朝氣,對一切都充滿不敗的活力。


    咖啡廳的門又被推開,進來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男生,他低頭看了看屏幕,仔細打量著為數不多的客人,開心的朝角落走去,是前麵跟老板娘搭話的那個女人:“請問是北京來的陳瓊老師嗎,我是研究院派來接你的張小卯。”


    陳瓊點了點頭,放下咖啡杯起身要拿行李箱的時候,行李箱已經被來接她的張小卯先拿走了,她離開前看了眼雙手托腮抬頭看著電視的少女,想到那番要去北京學舞蹈的慷慨激昂的發言,她嘴角彎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連眼尾都暈染了笑意。


    玻璃門一推一拉,一男一女先後出去,店裏的少女早已沉浸在了電視屏幕上的《太行路》中,絲毫沒察覺到自己錯過了什麽。


    敦煌研究院派來接人的是一輛能在沙漠中穿行的越野車,坐在副駕駛的陳瓊左右張望著,入目皆是大片的戈壁和黃沙,行過半個小時的車程才看到了一點綠洲,這片綠洲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莫高窟。


    因為要辦相關的人事手續順便安頓下來,所以先在三危山下的研究院前停了車。


    陳瓊手腳麻利的跳下了底盤有些高的越野車,繞到後備箱先熱情的張小卯一步把行李箱提了下來,當張小卯看著陳瓊緊咬牙關把二十多公斤的大箱子穩穩當當的拿了下來,突然望而卻步了。


    他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陳老師該不會是隱藏的大力水手吧。”


    “可以呀,這都被你發現了。”陳瓊笑著把行李箱放穩,而後直起腰,從隨身背的小包裏拿出了一盒餅幹遞過去,“在車上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我可是偷偷吃了菠菜的。”


    張小卯低頭看著手上的餅幹,眼睛瞪的很大,還真是波菜口味的,他撕開包裝紙,吃了一大口在嘴裏,含糊不清的說了句“謝謝陳老師”。


    “關老師。”張小卯很快又看著莫高窟的方向喊了一聲,“剛下洞子回來吃飯嗎?”


    本來貓著腰在拿後車座上琵琶包的陳瓊好奇探出腦袋看,是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男人,身材挺拔,下頷線完美,眉毛也生得英氣,肩膀也是好看的直角肩,個子少說有一米八五,男人既不白又不黑的皮膚更超出她對這裏的認知,本來以為在這戈壁上工作的人,皮膚都會被曬的黝黑。


    陳瓊收回視線,很勾女人的芳心,不過就是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很像一個她很久以前就認識但也很久沒見過了的人。


    像誰呢,倒是有一點點像她十八歲談的那個初戀男友,隻是五官一一比較起來,倒沒那麽像了,那個人是白淨且充滿朝氣的大學生模樣。


    “嗯,食堂還有飯吧?”關寄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對前麵在打量自己的目光絲毫不在意。


    張小卯嚼著陳瓊給的餅幹搖頭:“不知道,我剛到市裏把人接了回來。”他看了看手機,“這都下午兩點多了。”


    關寄的視線在張小卯身後一掃而過:“趙院長讓你去接的那個從北京來采風的舞蹈表演家?”


    站在後備箱前的張小卯側過身子往後麵的車門看了眼:“對,剛把陳老師接回來。”


    “好好招待人家,別怠慢了,還有記得把車給我洗了,都大半年沒洗過了。”關寄瞥了眼陳瓊,說笑了聲後,往食堂那邊走了,“吃飯去了。”


    張小卯大聲對著關寄的背影不滿的大喊:“我說關老師你怎麽突然來問我要不要借車去接人,還美名其曰從北京來的人坐班車太寒酸,原來是存著讓我洗車的心思,早知道我就坐著研究院的班車去接了”。


    “洗幹淨點。”已經要走遠的關寄也拖著聲音回了聲。


    張小卯張牙舞爪了一番,想到陳瓊還沒安頓好,趕緊拖著行李箱往後走:“陳老師我先帶你去見院長吧。”


    雙手抱著琵琶包在懷裏的陳瓊無精打采的應了聲“好”,現在她的腦子裏正有一群蒼蠅在嗡嗡嗡的亂叫一通,整個人也都變得有些癡呆了。


    那個男人…


    還真是她的初戀男友兼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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