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悅說完自己明天要離開後,張小卯就一直沉默著,終於開口的時候,也是笑著問了句:“那小悅姐要什麽回來?”


    “不回來了。”唐悅抬起頭,笑到臉上的梨渦露了出來,隻為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些。


    張小卯並沒有多少的意外,就好像他已經提前知道了這個結果,或許是在前麵沉默的那一段時間,把“離開”兩個字的所有含義都給想了一遍,用腦子裏還殘存著的語言知識想了一遍,其中就有永遠不回來這個含義在。


    他極為平靜:“為什麽要離開。”


    “離開還能是什麽原因。”唐悅低頭看了眼有電話打進來的手機,摁了下手機側邊的休眠鍵,“就是不想繼續在這大漠裏待下去了,我吃不了這個苦,太難熬。”


    張小卯看到了手機屏幕上的來電姓名,他前天有聽唐悅喊那個男人這個名字:“那天來的那個男人是小悅姐的什麽人,騷擾你的那個。”


    唐悅摸著手機:“我大學時候的學長,過來接我的。”


    “你有喜歡過我嗎?”


    “有。”


    “那如果我再表白一次,你會答應嗎?”


    “不會。”


    十九歲的少年天真的發問:“那你為什麽要喜歡我?”


    唐悅慌了神,這樣的問題她從來都沒有去想過,也不會去想,她仔細想了許多,才明白這個問題不同在哪裏:“在你心裏,是不是隻要喜歡一個人那就是要在一起的。”


    “是。”張小卯想不明白,“如果不打算在一起,那為什麽要喜歡。”


    如果喜歡,為什麽不要在一起。


    唐悅滿臉都是無奈:“你總說年齡沒什麽,可年齡恰恰是個大問題,我們差的不是中間四年活著的時間,而是四年的經曆和閱曆,等你再多一些經曆,你就會知道喜歡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因素,而等你開始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在尋找人生的意義是什麽。”


    “你追不上我,我也等不了你,這才是我們中間的大山,不是年齡,而是人生閱曆。”


    張小卯逼近幾步,唐悅下意識的後退,他就又逼近,在意識到唐悅還想退的時候,他一把抓住唐悅的手腕,像頭暴怒的小獅子:“難道那個男人就是合適你的人嗎?”


    唐悅想掙脫,卻怎麽也掙脫不了。


    等她以為自己掙脫開的時候,卻是張小卯主動鬆開了,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聲“他在哪裏,住在市裏嗎”,眼前模糊了一下,是張小卯往外跑。


    “張小卯!”


    唐悅趕緊追出去,卻怎麽趕不上一個男生的精力和速度。


    陳瓊洗完澡出來,關寄的第十三通電話也打了進來:“張小卯那小子跟唐悅吵架,轉頭跑進了大漠,我開車去追,你到研究院門口陪一下唐悅,她站在那裏,怎麽也不肯回宿舍。”


    就這麽匆匆的一句話,然後掛斷了電話,陳瓊也趕緊穿上羽絨服往宿舍外麵走。


    因為張小卯兩條腿跑的不快,所以關寄開車出去沒多久就在莫高窟附近的大漠裏找到了。


    “大晚上跑出來是想死?”關寄方向盤打轉,一個漂移之後刹車,“快點滾上來。”


    張小卯理也沒理,繼續走。


    關寄熄了火,下車直接把張小卯給打了幾拳,拎起張小卯的衣領就往車邊拖,但到了車門外,張小卯直接用手抵住了車門,死也不肯上:“我要去市裏找那個男人。”


    “去找他打一架還是坐下來商量讓人家把唐悅讓給你。”關寄把張小卯往後拉,另一隻手直接把車門拉開,直接把人扔進車裏,“怎麽不想想為什麽唐悅不答應跟你在一起,盡往別人身上去折騰。你看你今晚幹的叫什麽事,說話說不贏就開始搞這個路數了。”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個男的?”


    張小卯頹喪的安靜了下來。


    研究院門口的兩個女人還一直在敦煌降溫的夜裏等著,陳瓊見唐悅隻穿著白天那樣單薄的衣服,還不知道冷,剛想脫下自己的羽絨服先給唐悅穿。


    忽然唐悅朝遠處跑,陳瓊好奇去看,遠處打著兩束車前燈的光,關寄回來了。


    她也趕緊走過去,剛走近就聽見唐悅冷到了骨子裏的聲音,不知是不是被這冷風吹的:“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喜歡你,但拒絕跟你在一起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唐悅不再像前麵那樣躲閃目光,而是直視著嘴角有些腫的張小卯:“因為我不想養一個兒子,不想以後我生病了不僅沒人照顧,還要出去找為了一點小事就離家出走的你,我不想因為一點點的意見不合就跟你整天的吵架。”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打著愛我的旗號而不思進取,將來等你不愛我了的時候,你會反過來怨我,指著我說‘就是因為你,所以我成了現在這副什麽都沒幹成的樣子’。”


    張小卯腦子的一根弦被拉動,情緒激動的為自己解釋:“我不會不愛你的。”


    唐悅想起前男友,那個人也是說除了她再也不會愛上誰,但四年的感情在一個月內瞬間煙消雲散:“沒有人會永遠隻愛一個人。”


    因為這句話,陳瓊和關寄對望一眼,關寄轉身就上了車,把車開出去停好。


    唐悅喘著粗氣,什麽話都一股腦的往外倒,隻要能讓眼前這個人死心:“他明白我心裏想的是什麽,更重要的是他跟我是一座城市的,以後的工作和生活都可以完美協調。”


    “我也可以!”張小卯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滿懷赤誠,“我也可以去你的城市!”


    唐悅吞咽了下:“放棄現在的一切?”


    他點頭。


    唐悅又笑:“你不是很喜歡莫高窟的嗎?”


    他沉默不語。


    良久,才說一句:“為了你,我可以放棄。”


    唐悅整個人都呆住,眼中開始漫出幾絲恐懼,最後扯出個笑,是譏笑,在笑張小卯,也是在笑她自己:“張小卯,你能不能別那麽幼稚跟無理取鬧了。”


    她根本不給張小卯說話的機會,轉身就往回走,受不住的搓了搓手臂,終於感覺到冷風刺骨。


    亦舒在02年出版的《喜寶》一書中說:我最怕別人為我犧牲,凡是用到這種字眼的人,事後都要後悔的,將來天天有一個人向我提著當年如何為我犧牲,我受不了。


    唐悅也最怕這種感覺,她從來不需要別人為她放棄什麽,更不想去承擔別人的責任,每個人都隻需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為了你”三個字太壓抑,這幾個字...她媽從小就在跟她說,伴隨著的還有一句白眼狼。


    她抹了抹濕潤的眼眶,卻抹越濕潤。


    陳瓊看著唐悅在月光下的背影,抬腳也要走的時候,張小卯哭著問了句:“我真的有那麽差勁嗎?”


    安慰的話在口腔裏千回百轉,最後還是咽了下去,陳瓊搖頭走了。


    停好車回來的關寄隻淡淡的瞥了一眼:“哭累了就趕緊回宿舍睡覺。”


    然後,直接走了。


    經今晚這麽一鬧,第二天都起晚了,早飯也沒來得及吃,拿上幾個包子就去了洞窟裏。


    昨天把西壁中層壁畫是引路菩薩圖的消息說了後,研究院決定要對西壁進行一個全3d的信息技術采集以供全世界敦煌學的學者研究,這些已經是研究院科技團隊的事情,但身為負責人的關寄還是需要盯著,直到把文物保護修複報告提交上去,才算是最終結束這一揭取項目。


    到了中午,那個男人來接唐悅走的時候,所有和唐悅熟悉的人都來道了個別,唯獨張小卯沒來,是老李代替來說了再見。


    “阿嚏!”


    唐悅今天一直不停的打噴嚏,應該是昨晚吹風著了涼,她一打噴嚏,那個男人就拿著剛買好的藥上來:“怎麽這麽不小心給感冒了。”


    “謝謝,晚上不老實踢被子了。”唐悅也不逞強,噙了噙鼻子,把藥塞進嘴裏,用礦泉水把藥灌了進去,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個玻璃罐子,裏麵是彩色的立體三角形,“陳瓊姐,這個麻煩你幫我交給張小卯。”


    陳瓊接過,應了聲好。


    唐悅環視著周圍,雙手合十朝九層樓的方向作了三個揖,隨後用一種毫不留戀的姿態上車離開了這裏。


    走路回宿舍的路上,陳瓊好奇的低頭看著玻璃罐子,裏麵的這些立體三角形全是糖紙疊成的,學生時代的時候,她見同桌拿那種漂亮的筆芯袋疊過。


    下午六點半,陶然直接從市裏打了輛出租車來莫高窟接陳瓊,本來跟陳瓊並行的關寄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的看著那輛出租車揚起風沙從自己眼前開走了。


    一句話也沒有說,什麽動作也沒有。


    臉色像是七月雨季的敦煌,低沉,天雷滾滾。


    “關老師,去市裏嗎?”終於出現的張小卯頂著兩個黑眼圈。


    關寄想起昨晚的事情,直接走開:“往市裏跑什麽,乖乖待在莫高窟。”


    “喝酒。”張小卯有些急了,趕緊追上,快刀斬亂麻的用兩個字說出全部目的。


    關寄停下腳步,把車鑰匙拋給張小卯:“去開車過來。”


    張小卯拿著車鑰匙,高興的做了個握拳慶祝的姿勢,關寄不是個愛喝酒的人,特別是在莫高窟,幾乎是滴酒不沾,這次爽快答應去喝酒,他好像已經基本摸清楚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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