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大早,陳瓊冷著臉坐在食堂裏,眼下鐵青的一圈在讓她散發著關寄和張小卯不得靠近的氣場,想起昨晚,她簡直都有要把桌上這個玻璃罐子給摔了的衝動。


    摔碎太殘暴的話,扔了也解氣。


    “早。”關寄端著碗粥在陳瓊對麵坐下,下意識的一眼,就看到了滿臉疲倦的陳瓊,“一夜沒睡?”


    陳瓊瞟了眼她讓劉阿姨幫忙做的養胃粥,一開口就是冷意:“把我手機號和微信刪了。”


    “你可以像七年前那樣拉黑我。”關寄抬起眼,陰冷的眸子,泛笑的嘴角,“拉黑之後就是消失,剛好今天中午就有一趟航班。”


    陳瓊沒想到關寄會這麽說,蠕動了下嘴唇,到底是沒說話,心裏卻有顆棉花樹在悄然生長,樹上結出來的棉鈴不停的吐絮,一瞬千裏,心就被填滿,賭悶得她喘不過氣,所以還是別扭的解釋了句:“隻是想讓你以後遇到昨晚那種情況別跟我打電話,張小卯你又不是打不過。”


    關寄的眸子結了一層霜,喝著粥沉默。


    是張小卯的到來打破了這種沉默:“關老師,陳老師,你們早啊。”


    想起昨晚張小卯發酒瘋的事情,兩個人都有些不待見的掃了一眼,複又沉默。


    “對了我怎麽會在關老師的房間裏…?”喝多了的張小卯隻要嚐試回憶昨晚的事情,腦袋就會立馬抗議的發出痛的警示。


    隻敢小心翼翼的問。


    對於這個也完全沒有印象的關寄終於抬頭看了坐在對麵的陳瓊,他的記憶隻停留在陳瓊咬他手的那裏,後麵酒勁全部湧上來,他就徹底斷片了,今早因為生物鍾一醒,就發現張小卯在自己床上躺著,而他在小書房裏的那一張簡易床躺著。


    再怎麽,都應該是昨晚發酒瘋的人睡小書房。


    陳瓊反手按了按自己酸痛的肩膀:“因為你們都喝醉了,待一處好照顧,特別是張小卯你,一直鬧到後半夜才肯睡覺。”


    關寄還好,雖然醉了,但沒有癱軟到走不動路,還幫忙扶著張小卯一起回宿舍,後麵也隻是拉著她手小鬧一會兒就睡了。


    張小卯完全不同,大喊大叫跟又蹦又跳都沒落下,還把她當成是唐悅抱著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她講完了長達六七個小時的心酸愛情故事和他對唐悅無以複加的愛意,最後吐在她身上才算完,等她回宿舍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天也亮了。


    昨晚讓她明白了一個人的酒品有多重要。


    再來一次,就不止是張小卯耍酒瘋了,她也得瘋。


    張小卯的臉蹭地紅起來,這次不再是因為酒精,而是因為心裏的愧疚,立馬低頭說了聲:“對不起陳老師。”


    “我讓劉阿姨煮了粥,趕緊去喝吧。”陳瓊揮了下手,她也不是真的生氣,隻是通宵的照顧讓她半點精力都沒有了,困意和倦意夾雜,所以話裏也不受控製的帶了刺,隻是這刺好像是紮進了先來碰壁的關寄心上,本該真正被紮的人躲了過去。


    無意中躲過一劫的張小卯馬上跑去喝粥了。


    隻留下和陳瓊和關寄繼續各自緘默,氣氛又降至冰點。


    “誒關老師的臉怎麽了?”端粥過來的張小卯又開始自己給自己找坑跳。


    關寄舀起白粥喝了一口,聲音陰冷到鬼都不敢靠近:“最不該問這個的人就是你。”


    前麵在陳瓊那裏受了傷的他正愁沒地發泄,這刺歪打正著的還了回去。


    張小卯朝陳瓊看,看戲的陳瓊眨了下眼睛表示是他弄的,所以他在看到關寄手上那個牙印的時候,嚇得在心裏發誓下次真的再也不喝酒了,這個牙印的痕跡雖然已經淡了很多,卻還是能夠看出來咬的很重:“關老師你手上不會也是我咬的吧。”


    陳瓊掃了一眼,兩排牙印整齊,看來她牙齒挺好的。


    她沒打算開口說什麽,準備讓張小卯就這麽誤會,她也以為關寄醉酒不記得了。


    “這就得問陳老師了。”關寄卻記得清清楚楚,還對她笑得人畜無害。


    張小卯用摻雜著驚訝和八卦的眼神,笑眯眯的對陳瓊點了點頭,好像這牙印他知道是怎麽來的,表示理解,他懂得。


    “你要是不耍酒瘋,我能咬你嗎。”陳瓊心虛的撇開視線,那一咬確實也帶了她的私人情緒。


    張小卯笑的更神秘了,好像內容已經是他這個年紀承受不了的,還帶了點色氣,問的話也是:“那關老師後背沒有受傷吧。”


    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懂得這句話。


    關寄眼裏的笑意終於遮蓋過了他那股陰沉:“我昨晚喝醉了,不太記得,可能還是得問問你陳老師。”


    “醉了是吧?”陳瓊挑了挑眉,笑的也開懷,醉了個屁,都記得牙印是她咬的,“那你還記得自己昨晚抱著柱子親了多久嗎。”


    “真的假的?”張小卯的八卦之魂燃起,不可思議的打量了關寄,這不會是把柱子當成陳老師在親吧。


    相比張小卯,關寄就聰明的老老實實不說話,噙著笑在看陳瓊,他很少喝酒,但對自己的酒品還是有一定信心。


    陳瓊瞥過去:“還有你也親了路過的大媽,拉都拉不住,要不是我攔著,大媽都想把你給原地活埋了。”


    張小卯驚愕到想殺了自己。


    關寄就坐在一旁隔岸觀火。


    她也樂在其中的繼續逗著:“反正你們不記得,我說什麽就是什麽。”


    終於察覺過來什麽的張小卯立馬閉嘴,安安靜靜的喝粥,再也不敢亂八卦。


    陳瓊見他人乖了,把桌上的玻璃罐子推了過去:“唐悅讓我給你的。”


    玻璃罐子被張小卯雙手舉起,他愣著神認真看,發現了罐子裏麵是用他送的那些糖的糖紙迭的,眼淚一滴一滴的啪嗒往下掉,然後抱著罐子大哭了起來。


    哭的似乎哪裏有些痛,他茫然無措的站起身來,一會仰頭,一會跺腳,一會用手捶胸,最後蹲下身徹底放開聲音在哭。


    關寄不會安慰人,陳瓊試著安慰了幾句但沒有用,最後引得食堂阿姨來看,一聽是因為唐悅離開哭的,樂嗬嗬的伸手拉著張小卯往後廚走了,說有好吃的給他。


    陳瓊和關寄也相繼起身要離開。


    因為關寄要寫關於第496西壁壁畫揭取的保護修複報告,把揭取的整個過程都完整寫下來,為什麽會選擇這種方法揭取也需要寫出原因,供後麵的人查閱借鑒,會發表在相關地方,向外界公開這個揭取項目的過程,所以今天不進窟工作,他直接讓昨晚一夜都沒睡的陳瓊回宿舍補覺去了。


    隨後關於西壁中層壁畫內容也發表了出去,隻是客觀的簡述了壁畫內容以及文物所具有的價值,而相關亡者是誰等都還有待考證,引路菩薩的內容也給敦煌研究帶來了一片春,因此引發了更多敦煌學者對著目前公布出去的影像來進行相關研究。


    在收尾完第496窟的項目後,關寄也很快進了自己原先就在修複的第501窟繼續進行修複工作。


    進這個窟的第一天,剛走過甬道進到窟裏,陳瓊就站在甬道口原地不動,再也不肯多邁出一步了,就那麽呆呆的盯著眼前的關寄看,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了什麽?”


    關寄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我聽不太清。”


    關寄像是明白了什麽過來,他那些話也隻不過按照正常流程介紹出來的,卻忘了眼前這個人有多抵觸,既然已經這樣了,倒不如順水推舟的走下去。


    “你明明聽清楚了。”


    “沒有。”陳瓊依舊堅持,“我沒聽清。”


    關寄看著陳瓊眼裏的倔強,就像是一個極限愛好者在測試自己的承受能力,看自己能不能熬過更驚悚刺激的項目,他微微歎了口氣:“你確定要再聽一遍?”


    陳瓊點頭。


    “這個窟本來是由我師父負責主持修複的,但修複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因為支氣管炎忽然病變成呼吸衰竭,不得不離開敦煌住院治療,而後離世。”關寄也如陳瓊所願,再次複述了一遍,目光卻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陳瓊的神情,“我知道師父很想要把這個窟修複完成,但修複團隊都在外援或是有自己的修複工作,所以跟研究院商量後,剛結束外援任務的我不再帶手上的團隊繼續進行外援,派了另一位修複師前去。”


    “我回莫高窟帶領師父原有的團隊,接手第501窟的修複。”


    陳瓊咬了咬嘴唇:“這個我聽清了。”


    關寄靜默片刻,語氣冷下來:“那剩下的,你也應該聽清了。”


    兩個人站在甬道裏,誰也不肯再說話的對視著,這場莫名的對峙結束於兩分鍾後。


    看到陳瓊不言語的神采淡然,彷佛在告訴你,她是那隻逮猴子的老虎,可以一直這麽死等下去,關寄拿她這股死倔的勁頭沒轍。


    他腳下一轉,看向正對著甬道口的北壁,是李純華生前完整修複的一處,在陳瓊打斷之前,就正在說北壁:“北壁是第501窟起甲最嚴重的地方,已經嚴重到隻要你走過北壁就會引起壁畫起甲的顏料層大片大片的往下掉,就像是每年畢業季從樓上灑下來的碎紙片一樣,你媽…”


    “她不是你師父嗎,突然改了做什麽。”陳瓊立馬開口打斷,聲音像刀劍一樣利落,說出這般毫無感情的話語的人卻有一雙裝滿熱淚的眼睛,“我姆媽不在敦煌,在敦煌的也不會是我姆媽。”


    當年她外婆看不下去自己女兒三年兩載的都不著家,丟下老公孩子在家裏,婆家雖然不說,但做親媽的心裏更不是滋味,特別是在看到女婿帶著外孫女手忙腳亂的過日子,所以想要勸自己女兒從敦煌離開,顧顧家裏頭。


    有次李純華回蘇州的時候,她們母女兩個吵了一架,吵到最激烈的地方,李純華親口說她在敦煌就不再是一個母親和妻子,而是敦煌的醫生,醫生不能拋下患者不管。


    她知道那是李純華在氣頭上說的話,可青春期剛開始的她正是最敏感脆弱的時候,就那麽記在了心裏,想忘也忘不掉。


    外婆說,李純華就是仗著陳季山寵她,所以才敢這麽有恃無恐的為所欲為。


    陳季山這幾十年沒有過任何的怨言,相反還十分支持李純華在敦煌的工作,這一舉動令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感到費解。


    每次她氣呼呼的問,父親就笑,隻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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