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少會修複,古代壁畫最好的修複季節在夏天。”關寄戴上眼鏡,“再說了,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陳瓊一笑,趁著這會兒,她也幹脆把想問的都問了:“那腳手架上鋪著地毯是怎麽回事?”


    “為了給壁畫防塵,人走來走去會帶起灰塵,鋪上地毯會好些。”關寄在樓梯第一階穿上幹淨的鞋套,“這也是為了防塵。”


    陳瓊了解的點頭,然後兩人一個上了腳手架繼續修複,另一個轉身又繼續看著北壁的西方淨土變,這次不同,她的視線全落在了無量壽佛蓮花座前不遠處的那尊伎樂菩薩身上。


    壁畫上體態雍容的伎樂菩薩一個出胯、扭身、低頭形成了敦煌舞中代表性的s形三道彎,身體向後坐胯,赤足的左腳高抬翹起,視線所低垂的方向有左手下沉做蘭花式,右手高抬做平托式,這些本是出自佛教手印也有其特殊含義,象征了安逸幽雅。


    連伎樂菩薩的眼神和嘴角以及神韻都無不在體現這一點。


    微微歪頭的陳瓊突然眼裏帶了笑,大概是從事職業的關係,她的腦海裏有一尊複活起來的伎樂菩薩在隨樂而舞。


    明快又富有異域風情的曲子響起,敦煌舞獨有的手勢文化在伎樂菩薩雙手中在不斷變化,曲子沉的時候,手勢也緩慢並莊嚴,曲子逐漸明快起來,手勢便也快了起來,在這快中有帶著柔,卻又絲毫不拖遝,身體也隨著手勢的動而有韻律的下沉、出胯以及衝身。


    瓔珞天衣上繞於雙臂的長綢帶也隨著舞動了起來,臂釧的清脆響聲和樂聲一同在作陪,腳下的動作也全是高難度單腳高抬、翹、歪。


    伎樂菩薩沒有半點的晃蕩,麵容始終柔和帶笑,但隨著舞蹈,眼神也隨之轉換,配合著手勢來看,是慈祥、文靜、莊嚴剛烈、嫵媚,最終神韻又落回到如壁畫上所畫的手勢那樣安逸幽靜。


    對於觀眾來說,是一場酣暢淋漓。


    “我修複好了!”


    一聲興奮的喊聲讓伎樂菩薩停止了舞蹈,又回到了壁畫中。


    陳瓊循聲看過去,是西壁地麵腳手架後麵的年輕修複師喊出來的,她眼裏的光還未褪去,卻又被西壁的那邊聲音勾的不行,最後看著壁畫上的那尊伎樂菩薩笑了笑,突然垂下眸子,微微低頭,雙手作揖,以這種姿勢靜候了幾秒鍾後,裹著棉衣的她低頭穿過腳手架到了西壁。


    早就被聲音引到腳手架西邊站著的關寄垂目看著陳瓊。


    陳瓊看著那個興高采烈的修複師,是團隊裏的小陸,在洞子裏跟著學習了一兩年,最近才上手獨立修複。


    這是他從頭到尾修複的第一塊壁畫,掩不住的欣喜,在附近的幾個修複師都捧場的過來看。


    陳瓊也探出腦袋去看。


    正在興奮頭上的小陸直接招呼:“陳老師,你也過來了。”


    她點頭:“過來湊個熱鬧。”


    “怎麽樣?”他指了指壁畫上的一處,“就這個…這個菩薩的臉是我修複好的。”


    陳瓊看了看上麵被修複完成的起甲壁畫,壁畫完美貼回,沒有不平也沒有氣泡產生,其實就這麽看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壁畫就是眼前這副修複好後的模樣。


    她偏頭往旁邊還未修複完成的病害處看,這尊菩薩周圍的弟子麵目全非,顏料層全都裂開翻翹了起來,莫名的會生出一種它很孤獨的心境。


    就好像是一場和歲月的持久戰役,隻有它一個人活了下來,其他人都被殺死了。


    “修複師果然是一群化腐朽為神奇的人。”她伸手比了個讚,讚歎一聲。


    兩個人隨意交談了兩句,也沒什麽話可說了。


    看了會繼續修複起來的人,陳瓊也準備悄聲走到另一側從腳手架旁邊留出簡陋通道離開,剛走了一步,就聽見上麵一聲短促的口哨聲,是關寄,還朝她笑著拋了個眼神:“沒見你這麽誇過我。”


    他似乎根本就不需要陳瓊的回答,雙手離開欄杆,轉身前留下一句“上來”。


    陳瓊楞了下神,該不會喊她上去誇人吧?


    她真不會誇人,剛剛那句話都已經是極限了,但要是不誇,會不會給她穿小鞋?


    不過那句誇小陸的話,明明連帶著把修複師這個行業都給誇了。


    走過沿著南壁的這條腳手架通道,轉彎往北走了幾步就到了上腳手架的樓梯,伸手從老地方拿了個鞋套把鞋和腳套好才往樓梯上麵走。


    走到關寄身邊後,這個男人反倒是不理人了,她既不好打擾也不好走,幹脆靠在工作台邊,看他修複壁畫。


    無聊到在心裏也跟著走了一遍起甲的修複步驟。


    防塵和注射都做好了,第三步就是要拿出白棉紙,然後把裁剪好的白棉紙貼在起甲壁畫沒有裂開的那端,木製修複刀從這端開始,一點點的輕輕把翹起的畫麵貼回到牆體上,修複刀一路把起甲部位回貼過去,白棉紙也跟著完全貼在了壁畫上。


    “麻煩遞一下棉球。”關寄放下修複刀,麵無表情的差遣人,“那個白色的。”


    陳瓊紋絲不動不動,輕笑著:“舍得說話了?”


    關寄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就像昨天發生過一樣,其實就是昨天的事情,不過一個短暫的思考,陳瓊已經拿著棉球遞了過來:“我怕再不說話,你就要舍不得跟我說話了。”


    陳瓊也沒往深處想,整個人又懶了下來,膝蓋處的暖寶寶也開始發揮它的作用,換了工作台的窄邊靠,這裏剛好正側對著關寄,所以關寄一隻手握著棉球,一隻手拿著棉紙繼續貼在壁畫上,棉球輕輕滾壓過去的動作一覽無餘:“不是已經貼回去了嗎?”


    “二次加固。”關寄滾壓了一遍後,又進行了一遍滾壓,“這樣也可以把壁畫裏麵可能殘留的空氣排出,避免後續會造成膨鼓的情況。”


    滾壓完後,有的地方還需要再用棉簽蘸取配製好的氫水清洗一次壁畫。


    “為什麽我感覺每個修複師的修複步驟都不一樣?”


    “修複在文物古跡保護準則中有規定的一個固定大體框架,但這個固定大框架之下,根據壁畫病害情況的不同,每個修複師都會製定一套不同的方案來修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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