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陳瓊也沒有再跟他說過一句話,每次他想搭話,陳瓊不是走開就是跑去跟別人說話。


    “陳老師,你跟關老師怎麽了?”某天中午,張小卯看了眼可憐兮兮跟在後頭的男人,心裏表示同情,昨晚在男人的威逼利誘之下,他決定幫忙探探陳瓊的口風,絕對是因為他好心,不是因為那幾千塊的球鞋。


    陳瓊無精打采的露出個笑:“沒怎麽。”


    “沒怎麽啊——”張小卯也如釋重負的揚起聲音,覺得這麽容易就可以撈到自己心心念念好久的球鞋,可回頭向關寄使眼色的時候,又瞬間把最後一個音節往肚子咽了。


    關寄不滿意這個答案。


    鳥為食亡,他為財死,隻好再次開口:“那怎麽不見你這兩天和關老師說話。”


    “有嗎?”陳瓊停下腳步,指了指莫高窟的南邊,“你該往那邊走了,李師傅可能早就在窟裏等你了,遲到的後果你知道吧。”


    鑒於這個徒弟之前的行為,李師傅的嚴厲程度已經又上一個高度。


    把張小卯後麵開口的機會也給堵死了,他更加可憐的看向站在後麵的關寄,給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就趕緊跑了。


    關寄隻能自己開口:“你數數這兩天跟我說了幾句話,一根手指都沒有。”


    眼前的人楞是像沒聽見一樣,抬腳就要走。


    “陳瓊。”關寄擋在前麵。


    “今天不用進窟?”陳瓊說了這兩天來跟他的第一句話,“那我回去了。”


    關寄不再攔,眼裏的溫度也開始下降:“你又不是我女朋友,鬧脾氣總該有個度。”


    這句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你說的對,不過你可能誤會了什麽。”陳瓊頓了下身體,好笑的開口,似乎在為關寄的話感到好笑,也為自己感到好笑,她最近的態度確實有點不合適,“我隻是從我同事嘴裏知道,以前喜歡的一個前輩突然要結婚了,所以心情不太好。”


    關寄譏笑:“所以跟別人談笑風生,唯獨就對我冷淡?”


    陳瓊勉強打起精神:“對不起,我會很快調整過來。”


    他的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隻能把氣往自個肚子裏憋,再也說不出什麽話,轉身往第501窟所在的方向走:“走吧,既然說清楚了,我也不用整天在想是不是哪兒得罪你了。”


    陳瓊沒有跟上去,望天嗟歎,清澈的眼眸裏慢慢開始溢出滾熱的水,這幾天她真的沒有在鬧脾氣,隻是聽到關寄那天的問題,讓她有些手足無措和莫名心慌,像是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隱秘突然被曝露在陽光下。


    吃醋。


    她在吃醋。


    要進窟實地觀察壁畫的胡旋從美術研究所走到這邊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望見陳瓊眼裏的水霧,意味深長的彎出個微笑,從兜裏掏出手帕遞過去,也絲毫不委婉:“怎麽眼眶紅了?”


    兩人有過幾次的短暫交流,算是個點頭之交。


    陳瓊沒接,但還是說了聲“謝謝”,用手揩了下掛著的淚珠:“沒事,不小心讓風吹起來的灰塵進了眼睛。”


    “所以我一直說,這西北的風沙最不解風情。”胡旋隻好把手帕收了回去,笑嗬著,“我當年來的時候,對我也是從不手下留情,然後我就走了,誰稀罕待這裏被它虐待啊,不過我還是沒骨氣,又轉悠著回來了。”


    陳瓊視線在胡旋手裏抱的東西上停了幾秒,聽見胡旋說的,被逗的笑了起來,確實挺不解風情的,對這莫高窟也是一樣不手下留情。


    壁畫臨摹師除了畫工要好,眼力也必不可少的,所以胡旋像是給別人看自家寶貝一樣,把懷裏抱著的畫紙展開,但因是原比例臨摹的,所以隻能展開一點:“這是我勾勒的線稿,正要去洞窟再對照原壁畫修稿。”


    卷起畫稿後,直接挽著陳瓊就走:“跟我一起去看看。”


    剛好陳瓊還不知道要怎麽麵對關寄,順其自然的跟著走了。


    沒見到陳瓊的關寄,原路返回找了一圈,沒找到,打電話是沒人接,眼裏陰霾濃的散不開。


    手機靜音的陳瓊從胡旋口中得知,她們進入的這個洞窟是第506窟,洞窟的東壁斜對麵已經立好了一個畫架,胡旋一進洞窟就直接要把懷裏臨摹的畫紙給放在畫架上攤開,她上前搭了把手。


    “這是反彈琵琶圖?”畫紙剛在畫架上固定好,陳瓊通過鉛筆勾的線稿一下就認了出來上麵臨摹的是什麽。


    胡旋也有點驚訝,這線稿都還沒上色,隻是有些密集的灰黑色線條,雖然說反彈琵琶已經很出名了,但她這次臨摹的不止反彈琵琶一個人物,而是要把整幅天樂圖都臨摹下來,所以人物和建築都密集,對不是專業的人來說,這麽多線條聚集在一起很花眼,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研究院也很早就有把這副壁畫的影像傳給她,她把影像投在牆壁上,把紙固定在牆上,再拿鉛筆一點點臨摹的,臨摹了足足一年。


    “是反彈琵琶。”她緊盯著畫架,好奇的來回看,“你不要告訴我。你不僅跳舞厲害而且還會美術,那可真是不讓人活了。”


    “我不懂美術。”陳瓊扭頭看向東壁,隻看那一尊在跳反彈琵琶的伎樂菩薩,“是我跳的那出舞劇裏麵,女主送別男主的時候就是跳的反彈琵琶,所以才一下就認了出來。”


    胡旋看到了陳瓊的目光灼灼:“那這樣吧,你幹脆跟我一起臨摹?”


    陳瓊立馬皺眉,看了眼畫架上的線稿。


    “我打電話讓人送個藝術生用的那種正常畫架來洞窟,你單獨臨摹一副反彈琵琶的人物圖,也別有壓力,你臨摹著玩就行。”胡旋好像一定要陳瓊留在這裏,極力勸說,“有時候一筆一劃的重新勾勒這千年藝術,不也是一個重新認識敦煌的過程,我每次臨摹都覺得自己也是畫中菩薩了。”


    她這才點頭,還能躲開關寄。


    胡旋很快就打了個電話讓人送東西過來,中間夾雜著幾句類似“你不過來會後悔”的話,陳瓊以為是那人不願意送,而且這天氣一來一回確實太遭罪,她左右不過是來采風的,不一定要親自臨摹,剛準備開口想讓胡旋別麻煩了。


    誰知胡旋已經掛斷電話,臉上的表情在說她胸有成竹,那個人一定會送來。


    “研究院雇了很多工人,你非得讓我跑這一趟。”幾十分鍾以後,洞窟外麵進來了一個人,搬著不大不小的畫架,“陳瓊?”


    站在胡旋旁邊看線稿的陳瓊有些茫然的循聲抬頭,眸子裏的倦瞬間清醒過來,她朝那人勾起一個笑,終於明白胡旋為什麽那麽胸有成竹了,因為…是關寄。


    一直在擔心的關寄也終於卸下了口氣,但眼裏經久不散的陰霾隻消散了一點,九牛一毛。


    “我說了你不來會後悔的。”在一點點對比線稿和壁畫的胡旋也聽見了關寄說話,踱步到那邊,幫忙把畫架放好,固定拿來的畫紙,“陳瓊不是來采風的嗎,我讓她跟著我一起臨摹。”


    關寄不理會胡旋的話,視線始終鎖住東壁那邊的人。


    陳瓊眨了下眼,瞧著胡旋樂此不疲的說話,偏過頭繼續前麵看線稿的動作,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心思卻又被不遠處的說話聲給擾亂了。


    胡旋和關寄聊了一些關於壁畫的事情,聊到最後,胡旋突然問了句:“今晚去不去我那裏吃飯?”


    關寄沉寂了好一會兒,視線頻繁往一處聚焦:“晚上有事。”


    胡旋又說:“上好的汾酒,真的不去?”


    關寄也拒絕的爽快:“我開車不能喝酒,不去。”


    胡旋倒是笑了:“喝醉了直接在我那兒歇下不就行了,剛好明早你還能多睡一點。”


    陳瓊沒聽見關寄的回答,因為她已經由北壁進入一條甬道,走過長長的甬道進入了另一個洞窟,這個洞窟的規模比外麵那個要小很多,牆上依舊還是敦煌壁畫永恒不變的主題,西壁有三尊彩塑,是過去、現在和未來三尊佛。


    走到三尊佛前麵的時候,她突然整個人都無力的蹲了下去,因為整個人落下的速度太快,所以甚至都能聽見膝蓋骨頭在彎起那一刻的響聲,難過卻又哭不出的感覺讓眼睛幹澀的直發疼,雙手也掩著麵在佛前消沉的低頭,像是在求佛給她一個答案。


    “你繼續對比你線稿吧,院裏不是說這副淨土天樂圖要是臨摹成功了,會拿去參加國外敦煌展覽。”關寄走過笑得絲毫不單純的胡旋,沒有離開洞窟,而是往洞窟深處走。


    胡旋被這麽一提醒,也趕緊走回到線稿麵前,在抬頭和側頭間仔細的一點點對比,人物的距離和五官的位置等等一切都不能有半點的誤差在,這麽複雜的天樂圖一一對比下來,要在洞窟裏待一個月不止了。


    對比到眼睛發幹的時候,她走出洞窟望著遠處的風景和綠樹來緩解,又滴了幾滴眼藥水。


    陳瓊喜歡關寄,她來莫高窟的第二天就知道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好,敦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糖並收藏你好,敦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