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撐著案幾看著商人們。


    他知曉商人們要什麽,更知曉那些招商引資的手段。


    和那個世界相比,此刻的商人就是破落戶,此刻的官府更像是攔路搶劫的悍匪。


    “誰要走?”


    楊玄緩緩問道,至於門外的林恩,他選擇了無視。


    金巧起身,行禮,恭謹的道:“若是這一切能做到,老夫唯楊明府馬首是瞻。”


    “已經在籌備了。”楊玄淡淡的道。。


    “多謝楊明府!”


    “老夫明日就去太平。”


    “我晚些就去。”


    楊玄壓壓手,商人們瞬息噤聲。


    整齊的和太平軍的陣列一樣。


    “太平不會玩說一套做一套的把戲,也不屑於如此,更不會限製誰誰誰隻能來,不能走。太平,來去自由。”


    “老夫想去辦理過所,告辭。”


    “楊明府,老夫這便去太平。”


    楊玄頷首,眾人魚貫而出。


    林恩站在外麵,惶然拱手,“諸位,還請幫襯一番,說說好話。”


    “回頭吧。”


    “老夫很忙。”


    林恩看著這些往日稱兄道弟的商人,心中涼悠悠的,但他還抱著一絲希望,衝著憨傻的王老二親切的一笑,“老夫求見楊明府。”


    王老二搖頭,林恩摸出一小塊銀子遞過去。


    王老二興高采烈的喊道:“郎君,有人行賄。”


    林恩想收回銀子,王老二出手如電,抓住了他的手腕。


    楊玄走了出來。


    “幹得好。”


    王老二歡喜的道:“郎君,你說的,拒絕賄賂就給十斤肉幹。”


    “嗯!我說的。”


    怡娘和老曹都擔心王老二被人哄騙,譬如說受賄什麽的,便給楊玄說了此事。楊玄的解決方案就是這個。


    王老二對錢財沒什麽概念,唯一惦記的便是肉。拒絕一次十斤肉幹,爽的王老二直抽抽。


    楊玄看著林恩,冷冷的道:“當眾向我的隨從行賄,拿下,交給州廨處置。”


    “楊明府,楊明府!”


    林恩被拖走了。


    老賊出來,說道:“郎君這是殺雞儆猴吧。”


    “對。”


    “這些商人今日之後對郎君定然是畢恭畢敬的。”


    “商人不是對我畢恭畢敬,他們是對掙錢的機會畢恭畢敬。”


    許多人弄不清這一點,最終栽了。


    “我知曉他們需要什麽,若非要千金市馬骨,我何須弄這麽一個排場……他們不做,我難道不能去桃縣那邊,乃至於去長安找商人?”


    楊玄輕蔑的道:“這個天下不缺商人,隻缺掙錢的地方。回頭你給老曹說一聲,這些商人就算是犯些小錯隻管記著,不處置。”


    “郎君是想事後算賬?”


    “麵子是別人給的,也是自己丟的。先拿他們做典範,等太平成為陳州貿易的中心時,誰幹幹淨淨、規規矩矩的掙錢,咱們就褒獎誰。誰不幹不淨,便拿誰來開刀。”


    老賊脊背發寒,等楊玄進去後,說道:“別看那些人今日得意洋洋,以後怕是大多人會倒黴。”


    王老二說道:“他們又沒犯錯。”


    “傻小子!”老賊苦笑,“他們是陳州有數的商人,往日春風得意,昨日郎君派人去請他們時,更是矜持倨傲的不行。郎君今日隻是漫不經心的說官吏受賄會處置,可方才林恩行賄你,郎君卻令人拿送州廨。”


    “這不妥嗎?”


    “妥是自然妥的,可郎君處置林恩時,還多看了那些商人一眼。你覺著這是什麽意思?”


    “興許郎君覺得他們長得醜吧。”


    “非也,郎君在殺雞儆猴,是在告誡他們,可這些商人誰聽了?特娘的,一個比一個跑得快,都趕著去掙錢呢!天知道是不是去丟命。”


    可這個告誡有些隱晦啊……老賊回身看了裏麵一眼。


    楊玄坐在那裏,掌櫃重新出來,給他送上熱茶。


    “家裏孩子幾個?”


    “可曾讀書?”


    此刻的楊玄看著就像是鄰家男子。


    ……


    韓立處置了公事,覺得有些疲憊,就走出值房,在外麵緩緩散步。


    心腹在身邊說些小事兒。


    “那邊該結束了吧?”韓立問道。


    心腹說道:“林恩會帶頭出來,隨後商人們齊齊告辭,想來楊玄的臉色會格外好看。”


    “老夫就等著看熱鬧。”


    韓立不隻是和商人們有關係,他和一家四姓的人交往密切,也算是一家四姓外圍的關係網中的一員。


    隨著長安貴妃和皇後之間的鬥爭越來越激烈,韓立接到的指令也越來越急切。


    ——弄垮楊玄!


    ——搞臭他!


    林林總總的要求讓韓立有些頭痛,以前還有個杜賀也在下手,如今杜輝卻幡然悔悟,恨不能做楊玄的丈人。


    所以他才聯絡了商人們,準備今日給楊玄一個難看。


    “不能讓太平的政績太出色。”韓立說道,“一旦楊玄政績出眾,就算是年齡也無法阻攔他升官,明白嗎?”


    大唐的尿性是按照政績來升官,特別是在高層喜歡簡拔(為別人走後門)的情況下,政績就顯得格外的珍貴。


    稅收也是政績,心腹笑道:“參軍放心,商人們自然知曉哪邊好處多。”


    韓立點頭,“去看看。”


    心腹去打探消息,韓立回去處置公事。


    不知過了多久,心腹含笑進來。


    韓立抬頭,見心腹的微笑瞬息變成了冷意,“可是不妥?”


    “參軍,不知楊玄弄了什麽手段,那些商人都發狂般的來弄過所。”


    大唐人出遠門必須要有過所。


    韓立一怔,“去何處?”


    “太平。”


    韓立麵色大變,“為何?快,快去打探消息。”


    心腹說道:“楊玄怕是開出了免稅的條件?”


    韓立麵色鐵青,“那些商人給了老夫不少錢財,若是他們去了太平,那些錢財豈不是打了水漂。商人無義,若是他們悄然舉報,老夫危矣!速去!”


    ……


    正在辦理過所的洪雅之尋了金巧,低聲道:“咱們這麽一走,以後韓立他們就少了一注財源,他會不會出手阻攔?”


    金巧陰測測的道:“咱們手中有他受賄的證據,怕個屁!”


    ……


    劉擎在州廨裏開辟了一塊菜地,每日抽空勞作,其樂融融。


    他蹲在菜地裏,看著鬱鬱蔥蔥的蔬菜,心滿意足的道:“過一陣子就能吃了。”


    盧強在邊上打哈欠,有人小吏奉承道:“使君這般辛苦,何不如令我等一起勞作。”


    可盧強知曉,劉擎種菜一方麵是彰顯和全州軍民一起奮鬥的姿態,另一方麵此舉能放鬆因為公事導致的疲憊。


    做事,一張一弛才是王道。


    劉擎拍拍手出了菜地,笑道:“回頭收了,都送到州廨的飯堂裏去。”m.23sk.


    刺史種的菜,吃了能成仙吧……那個小吏就是這樣的表情。


    劉擎幹咳一聲,“看你一心想幹活,去弄些肥來。”


    小吏:“……”


    劉擎和盧強進了值房。


    “那邊如何了?”


    “還不知。”


    劉擎坐下,反手捶捶後腰,“那些商人都是人精,他們籌謀許久,一心想把臨安變成陳州的交易中心。楊玄卻想著來挖牆腳,哪有那麽好挖?”


    “就怕他下狠手,譬如說不收稅。”盧強給老夥計敲警鍾,“若是如此,彈劾他的人會多不勝數。”


    “嗯。”劉擎思忖了良久,“回頭把他叫來問問,若是如此,一巴掌打醒了。”


    “簡單粗暴,但卻格外有用。”盧強笑道。


    “使君。”一個小吏進來。


    “何事?”


    “使君,城中十餘大商人齊齊來辦過所。”


    “嗯!”劉擎麵色一冷,“他們要去哪?”


    “太平。”


    劉擎一怔,捂額,“老盧,小崽子怕是正如你所說的下了狠手,去,把楊玄叫來。”


    不用叫,楊玄來了。


    “見過使君。”


    “你用什麽法子讓那些商人去了太平?”


    劉擎麵色不善,邊上霍然便是棍子。


    楊玄退後一步,“使君,隻是些優惠罷了!”


    “隻是一些?”劉擎伸手握住棍子。


    老頭這是要動手……楊玄趕緊說道:“就是免些店鋪租金,頭三年減免三成賦稅。”


    “就這些?”


    “還有,下官已經為那些大商人配套了一些商戶,專門處置皮毛,宰殺牛羊,炮製肉幹……”


    劉擎:“……”


    盧強:“……”


    楊玄一臉無辜的看著劉擎,“就這些,再沒了。”


    劉擎看著他,良久擺手,“去吧,對了,晚些和老夫一起用飯。”


    等楊玄出去後,盧強苦笑,“老夫從未聽聞過這等手段……官官府竟然為卑微的商人搭配這些產業。可仔細一聽,設身處地的一想,若老夫是那些商人,不去太平去哪?”


    “商人逐利。原先這些商人收了皮毛和牛羊,都會到陳州以外去處置,一路耗費不少。以往無人過問……小崽子一出手,這便是官府為他們牟利,可卻無可挑剔……小崽子!”


    “哈哈哈哈!”劉擎仰頭大笑,痛快之極。


    盧強撫須,“每年地方官都得勸耕,這是愛民。若是有人質疑楊玄此舉,可反問之,商人難道不是民?這同樣是愛民之舉。不過使君,那些大商人一跑,我臨安的日子要難過了。”


    劉擎淡淡的道:“老夫說過,老夫是陳州刺史,不是臨安縣令。老夫的眼中是六縣,誰有本事誰拿了去。”


    這邊心情愉悅,韓立那邊卻如熱鍋上的螞蟻。


    “參軍。”


    心腹回來了。


    “如何,楊玄用了何等手段?”


    “他答應減免三成賦稅。”


    “臨安這邊咱們能幫他們偷稅,三成不足為奇。還有什麽?”


    “太平為這些大商人準備了不少商戶,說是炮製皮毛和肉幹,屠宰牛羊都能在太平做了。”


    “他……他竟然為商人做這等事?臉呢?卑賤不卑賤!”韓立低聲咆哮著,怒不可遏。


    雖說商人的地位在不斷上升,可按照傳統,辱商依舊是中上層喜聞樂見的活動。


    “堂堂縣令為了拉攏商人,竟然如此……醜態百出都不足以形容!”


    韓立喘息著,眼中多了不甘,“那些商人態度如何?”


    心腹說道:“客套。”


    “客套……離心了!”韓立眯眼,“他們會如何想?”


    他捂額仔細琢磨了一陣子,麵色大變,“若是楊玄答應之事盡數做成,這些商人定然會樂不思蜀。他們會想老夫會不會報複他們……商人無義,為了解除威脅,他們反手就能舉報老夫,以除後患。”


    心腹麵色鐵青,“參軍,給他們許諾吧。”


    “許諾不值錢。”韓立已經冷靜了下來,“幸而往日他們送的錢財都不曾花用,你速去家中……”


    ……


    下午,楊玄買了些禮物,就在州廨外等著劉擎。


    出入的官吏看著他都在笑。


    娘的,這人竟然想送禮?


    晚些,州廨裏一陣歡呼,接著官吏們陸陸續續的出來。


    劉擎差不多在最後和盧強一起出來,見到拎著禮物的楊玄後,對盧強說道:“行賄到了老夫這裏,膽大包天。”


    盧強笑道:“是啊!”


    楊玄幹笑,“這也不值錢。”


    “走。”


    正等著看熱鬧,等著看老頭咆哮的官吏們大失所望。


    “老頭子就是偏愛!”


    “沒錯,上次誰也是如此,在州廨外等候,準備送當地特產給使君嚐嚐,被罵的狗血噴頭。”


    “……”


    和太平縣一樣,刺史的家就安在官衙後麵,一方麵省去了刺史任職後尋找住所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能保證出現急事時能及時處置。


    但劉家的門卻被劉擎令人開在了後麵,和州廨辦公之處的門被封住了。


    敲門。


    “阿郎。”開門的老仆看了楊玄一眼。


    “嗯。”


    劉擎隻是嗯了一聲。


    一個老婦人迎了出來,先是笑道:“今日卻回來的早,這是……”


    楊玄行禮,“見過老夫人。”


    劉擎指指楊玄,“太平縣縣令,楊玄。”


    老婦人仔細看著楊玄,看的楊玄有些不明所以時,這才揉揉眼睛,“起風了,吹的眼睛酸疼。”


    沒風啊!


    楊玄隻能賠笑。


    老婦人說道:“少年人能吃,今日做的飯菜怕是少了些,我去弄些羊肉來。”


    “太客氣了。”楊玄客套的道。


    這頓飯吃的楊玄有些小緊張,吃飯時劉擎不言不語,兒孫們也是如此,可見家教不錯。


    但老婦人卻不管這個,一會兒問楊玄今年多大,可曾婚配,可曾有意中人。


    老頭不會是想給我做媒吧。


    楊玄擔心的想著。


    吃完飯,楊玄陪著老頭喝了一杯茶,這才告辭。


    他走後,老妻進了書房。


    “如何?”


    “長得不像。”


    “嗯!”


    “不過朝氣蓬勃的精神頭像極了二郎。”


    “嗯!”


    “夫君。”


    “嗯!”


    “我想二郎了。”


    “嗯……老夫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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