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在城中,一行人於是再度折返。


    “仔細查。”王玉貴叮囑手下的查賬高手們。


    楊玄沒進來,而是在外麵和南賀說話。


    “此次出行遇到了瓦謝部的遊騎,戰心不足,被我騎兵輕鬆驅逐,郎君,經過數次打擊之後,瓦謝部有些散亂了。”


    “此消彼長,我本想等秋收後再出手立功,隨後造勢。”楊玄笑的很開心,“沒想到長安那邊卻安排人來找茬。。此刻我隻想握著皇後的手道謝。”


    南賀麵色古怪,楊玄問道:“可是有事?”


    南賀認真的道:“郎君,不可握著有夫之婦之手。”


    二人相對一視,都捧腹忍笑。


    偽帝的女人也配握著郎君的手?南賀想到了怡娘,幻想了一下怡娘以後拎著小皮鞭抽打偽帝女人的場景。


    哎!


    畫麵太美。


    美如畫!


    查賬很漫長。


    楊玄有耐心慢慢等。


    王玉貴更是如此。


    商虎雲借機出來,尋到楊玄後問道:“楊明府,可有不妥?”


    “沒什麽不妥。”


    “娘娘在看著你。”商虎雲頷首。


    這是暗號。


    “嗬嗬!”楊玄隻是打個哈哈。


    “有問題早說。”商虎雲也不在意他對自己身份的質疑。


    回過頭,他對閆會說道:“出發前宮中來人說過,戰功赫赫是一回事,戰功不等於做官的本事,此行要看看楊玄的成色。”


    閆會說道:“做官得精通許多,察言觀色,虛與委蛇,逢迎上官……他太年輕了些。”


    “做官便是做人。”商虎雲說道。


    第三日,有查賬高手一拍案幾。


    “有問題!”


    王玉貴這兩晚幾乎沒睡,整夜整夜的在焦慮自己身體的情況,聞言精神一振,“哪裏?”


    “王郎中請看,這一筆糧食去向不明,並未寫清去處……什麽黴變,可糧食哪會黴變那麽多?”


    高手篤定的道:“就算是黴變了,也僅僅是一部分,不可能全數都做了廢棄處置,這不合理。”


    另一人湊過來看了一眼,“咦!是啊!這筆糧食去了何處?”


    高手沒有立場,心中有些同情那位楊明府,“按照以往的慣例,多半是被貪墨了。”


    王玉貴嘴角噙笑,“可還有?”


    高手指著另一處,“這裏,王郎中請看,這筆糧食說是不堪食用,竟然去喂了戰馬。”


    他搖搖頭,“以往我等在地方也查過賬簿,貪墨用的最多的借口便是黴變,喂戰馬。”


    “膽大包天!”王玉貴冷笑,“尋了楊玄來!”


    楊玄和南賀在宅子外麵說話,進來後有些不耐煩的道:“查好了?”


    “查好了。”


    王玉貴本想嗬斥,可一想卻不對。


    此行他的目的是要打貴妃的臉,順帶把這個小縣令收拾了。


    此刻打臉固然痛快,但楊玄一封書信送到長安,貴妃豈不是有了準備?


    他冷冷的道:“楊明府清廉,倒是出乎了老夫的預料。”


    楊玄鬆了一口氣,“好說,好說。楊某準備了酒宴,還請王郎中賞臉。”


    老夫當麻痹他!


    “酒宴就不吃了!”王雲貴板著臉。


    他既然是代表皇後一方,自然不會給楊玄好臉。


    二人一前一後出去,查賬的高手們整理了一下證據,隨即按照慣例暫時查封賬簿。


    “走吧。”查賬的高手搖頭唏噓,他帶著抄錄的兩本賬簿,原本也被他悄然拿了。


    眾人出了房間,隨即這裏就交給了太平縣的人。


    蔣真來接手,他進了房間後,突然歎息一聲,良久才出去。


    他走後,又過了一會兒,牆角的櫃子下麵鋪著的木板突然動了動。


    木板往邊上一直挪動,一隻手伸出來,把木板推開,隨後一個腦袋探出來。


    櫃子下麵的空隙也僅僅夠他伸出一個腦袋,脖頸都還在下麵。


    老賊看看室內,撓頭道:“那蔣真歎息什麽?”


    楊玄請了商虎雲一行人暢飲,商虎雲一直在旁觀他,酒宴結束後回到住所,他對閆會說道:“王玉貴說查無實據,看來我倒是小看了楊玄。”


    閆會喝的半醉,“那畢竟是娘娘曾看重的少年。”


    “他能過了這一劫,以後就順暢了。”商虎雲笑道:“我比他大了許多,可看著他如今已是縣令,此事之後,定然仕途順遂,不禁生出了豔羨來,哎!老了!”


    閆會說道:“主事哪裏老?此次娘娘能想到主事,這便是機緣呢!”


    商虎雲沒說話。


    貴妃不是沒有人手,隻是此次的任務是旁觀作證,自然用不上那些大佬。而且大佬來了也無濟於事,有人在邊上盯著,真要查出什麽問題來,難道大佬還能當著王玉貴的麵壓下此事?


    不過,也好。


    想到有了此次經曆後,娘娘定然對自己印象深刻,商虎雲心中不禁火熱起來。


    “官啊!”


    他愜意的喝著茶水。


    而在另一處,王玉貴殺氣騰騰的道:“夜長夢多,明日就離開太平,隨後安排快馬,一路疾馳趕到長安,把消息遞上去。”


    第二日,王玉貴帶著眾人準備去章羽縣。


    既然說了要從下麵查起,自然不能改弦易轍。


    楊玄也頗為冷漠,僅僅是派了錢吉來相送。


    一個小吏和錢吉並行,錢吉低聲道:“昨日楊玄等人回去後又接著痛飲,還高歌。”


    “此人以為自己逃過一劫。”


    “此次可能弄他下去?”錢吉的眼神灼熱。


    小吏淡淡道:“他完蛋了。”


    錢吉回到了縣廨,見到楊玄捂額說頭痛,就笑了笑,“明府要小心呐!”


    “老錢啊!”楊玄敲敲額頭,“昨夜喝多了。”


    以後有你喝的時候!


    錢吉笑的很和氣,回身看到蔣真後,給他一個眼色。


    稍後,蔣真裝作送文書進了錢吉的值房。


    錢吉坐在窗台邊,身體隱在側麵,看著外麵。


    “曹穎的把柄你可有?”


    他為何問這個?


    蔣真心中一緊,“曹穎做事謹慎,拿不到把柄。”


    錢吉蹙眉,“如此……也罷!”


    蔣真出去後,一路琢磨著錢吉。


    方才他好像在得意?


    他晚些去尋到了曹穎,說了些公事後,臨告退前說道:“曹縣丞,最近蚊子多了些。”


    曹穎嗯了一聲,繼續伏案處置公事。


    “咦!”


    曹穎突然抬頭,“最近蚊子不多啊!蚊子多……他這是何意?”


    曹穎自然想不到二五仔會向自己示警,而且他也不需要這個。


    李晗來了,見他處置公事,就問道:“子泰何在?”


    “郎君去了縣學。”


    楊玄正在縣學裏給學生們上課。


    “咱們為何要呼吸?”


    學生們搖頭表示不知。


    人呼吸是自然而然之事,為何要問?李文敏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無趣。


    楊玄仿佛知曉他們的心思,“就如同每日需用飯一般,為何要呼吸,這是一個大問題。”


    學生們很‘秀’,譬如說剛上學的那幾日,有人東西被偷,徑直尋到了神偷之子,一頓狠捶。


    也有人被哄騙,嶽大書為此被圍毆,不過後來證明不是他幹的。


    這些學生不蠢,他們身處罪惡之城,從小學會的生存之道就和別的孩子截然不同。在這裏,他們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盯著大街小巷,但凡有吃的,或是有機會去掙錢,不管你是用哄騙的手段,還是去碰瓷,出發點都一致。


    去掙錢!


    否則你會被餓死。


    以前的太平官吏壓根不在意他們的生死,死後最多報一個病故罷了。官吏貪腐他們的口糧更是常事,所以吃不飽穿不暖是常態。


    餓死人也是常態。


    咱們不是人。


    父母長輩這般告誡他們。


    你別指望官吏們會把咱們當人,所以要想在這座罪惡之城中活下來,你必須得學會自己的生存之道。


    譬如說神偷之子,剛進學堂就偷東西,隻是這些同窗都不是省油的燈。特別是嶽大書,明明自己沒被偷,可等神偷之子被抓住後,他也跟著大喊自己被偷了五錢。


    那模樣,看著真是讓人傷感……這是存了十年的錢啊!


    桀驁的學生讓李文敏有些頭痛,為此戒尺打斷了三根,可這些學生前頭被他打的鬼哭狼嚎,轉過身又開始得意洋洋。


    還有學生把腫起如同豕蹄般的手拿出來炫耀。


    李文敏有時候也很絕望,但他的性子就是如此,不服輸。


    今日楊玄來教導學生們,李文敏在旁邊盯著,手中緊握戒尺,發誓誰若是敢跳出來紮刺,屁股都給打成四瓣!


    可學生們卻聚精會神的聽著。


    目光隨著楊玄而動。


    一個先生過來,見狀輕聲道:“也就明府能製住這幫小崽子。”


    他見李文敏麵色不渝,以為是不高興,就解釋道:“是明府來了太平後,他們……不,咱們的日子才好過。老夫那日問一個學生,問他此生該聽誰的話,那學生說……”


    李文敏有些好奇學生會說出什麽話來。


    阿耶還是阿娘?


    先生歎道:“他說,耶娘告訴他,此生要聽明府的話。明府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哪怕讓他去死。”


    李文敏心中一震。


    先生笑道:“老夫問人活著為何想著為了別人而死,學生說,耶娘說以前咱們活的像鬼一般,直至明府來了,咱們才有了個人樣。是明府把咱們從鬼變成了人,若是他老人家願意把咱們再變成鬼,那也該義無反顧!”


    李文敏張開嘴,微微搖頭。


    原來老夫一直困惑的問題……答案就是這個嗎?


    先生見他眼眶微紅,趕緊告辭。


    男人認為落淚丟人,誰在身邊誰倒黴。


    李文敏看著楊玄,心道:老夫說怎地一直無法抗拒明府的吩咐,明府的才華是一回事,更要緊的是……是明府把老夫從鬼變成了人啊!


    “咱們吃飯是因為身體所需,吃的東西進了胃腸裏會被分解,身體汲取了其中的養分,剩下的渣滓變成了大解的東西拉出來。”


    一個學生舉手,楊玄點頭。


    “先生,那喝水也是嗎?”


    “當然是,你想想自己吃的肉為何軟軟的?你為何會流淚?這些都是喝的水在身體裏分解後的作用,最後的殘渣變成尿撒出來。”


    學生們恍然大悟。


    李晗到了,他站在門外,有些納悶,“怎地教這個?”


    “以此類推,咱們為何要呼吸?”


    一片舉手。


    楊玄心中歡喜,指著嶽大書。


    嶽大書起身說道:“先生,定然是吸進去的東西是人需要的,人汲取了需要的東西後,剩下的呼出來。”


    這就是我的學生啊!


    一種幸福感讓楊玄覺得教書這個職業也不錯。???.23sk.


    要不……以後討逆成功了我去教書?


    一堂課結束,楊玄出來,“建明?”


    “哎!子泰,你教那個什麽氣……有這東西?”


    “你憋氣試試。”


    “我知曉憋不了多久。”


    “為何不能憋?”


    “……”


    李晗卡殼了,腦子裏瞬息斷路。


    為何不能憋?


    “為何?”


    李晗想到了嶽大書的回答,“難道真是吸進去的東西中有咱們需要的東西?可吸進去……”,他伸手在虛空中擺動了一下,“沒有東西啊!”


    “許多東西肉眼看不見,並非不存在。”


    楊玄很有耐心的在給他啟蒙,“就像是燒火,你點燃一張紙丟進瓷瓶中,大口瓷瓶能燒起來,小口瓷瓶會熄滅。而大口瓷瓶你若是加個塞子,裏麵的火就會熄滅。”


    “果真?”李晗是貴公子,沒怎麽玩過火。


    “試試就知道了。”楊玄覺得自己在布道。


    他需要一些人來擊破原有的知識體係,重塑知識體係,給大唐來一次徹徹底底的洗牌。


    僅憑著學生們自然不夠,李晗這等宗室子想學,他當然要傾囊以授。


    李晗上馬沉思,到了縣廨外才想起自己尋楊玄的事兒。


    “王玉貴可曾找到把柄?”


    楊玄笑的很開心,“應當找到了。”


    “哦!”


    李晗回去試驗,楊玄進了縣廨。


    老賊在等候。


    “如何?”


    “小人在地底下聽到他們提及了那筆黴變的糧食,還有一筆喂豕的糧食。”


    “知道了。”


    王雲貴正在去章羽縣的路上,兩騎悄然離去,一路快馬加鞭趕往長安。


    一路換馬不換人,當看到長安城時,一片樹葉飄落。


    有人接過了賬簿,有人寫了彈章。


    一切井井有條,又熱火朝天。


    隨即彈章進宮。


    “陛下,有人彈劾太平縣縣令楊玄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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