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戰時,北疆軍俘獲了不少遼軍將士。有人建議養著,但戶部那邊叫苦連天,隻說錢糧艱難。。黃春輝幹脆令那些俘虜幹活。或是修葺城池,或是修橋鋪路。


    前日,北遼派來使者,索要這些俘虜。


    秋風微冷,節度使府的大堂內早早就生起了炭盆,一進來就能嗅到那股子木炭燃燒的味道,有些家的溫馨。


    廖勁進了大堂,“相公。”


    黃春輝耷拉著眼皮在看文書,“何事?”


    “北遼使者求見。”


    “嗯。”


    使者很快來了。


    身材高大,雙目炯炯,還帶著一股子睥睨的氣息。


    昂首挺胸走進了大堂。


    “見過黃相公。”


    北遼立國多年,從原先的一個遊牧民族漸漸被大唐的文化演變成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國家。規矩這些大多是和大唐學的,一絲不苟。


    黃春輝就像是一個暮年老人,看了使者一眼後,緩緩說道:“要俘虜,拿錢來。”


    使者笑了笑,“錢,大遼不缺。”


    黃春輝的眼皮一動不動。


    張度卻忍不住譏諷道:“每當大唐大軍南下時,南周總是會用錢財來誘惑北遼出兵救援,每每奏效。”


    江存中皺眉,“張度,注意分寸。”


    張度微微頷首,“是。”


    江存中這才麵色稍霽,“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大唐幾度出兵想把南周給滅了,可每次大軍剛集結,南周皇帝就深情款款的衝著北遼高喊:親,出兵有錢哦!


    隨即北遼就集結大軍,牽製大唐,南周轉危為安。


    所以別國說不差錢都行,就北遼不行。


    被打臉和揭短的使者眼中多了一抹陰鬱。


    黃春輝幹咳一聲,身邊人送上熱茶,他輕啜一口,喘息了一下,淡淡道:“那些俘虜幹活得力,工部聽聞北疆有不用給工錢的苦力,蠢蠢欲動,就想把這些俘虜給弄回去。”


    廖勁冷著臉,“大唐大,修橋鋪路,修葺水利,用人的地方多了去。北遼不要這批俘虜,大唐不介意讓他們幹活。”


    無論如何,在俘虜贖回這事上,大唐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使者寒聲道:“黃相公,大遼鐵騎百萬,頃刻間便能碾壓了北疆!”


    黃春輝放下茶杯,眉間鬆緩下來,用那等和鄰家不聽話的小子說話的態度說道:“大唐人口億兆,大唐有錢。”


    “老夫一直在北疆等著北遼大軍。”他抬眸,看著一臉桀驁的使者說道:“告訴遼皇,黃春輝等他多年了!”


    在外族的眼中,大唐這個龐然大物出問題了,國內問題一大堆。大唐在衰弱,但架子在,龐大的令人心悸。


    誰先去啃噬一口?


    誰都想讓別人先張開嘴去撕咬大唐試試。


    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若是大唐一咬就垮,大夥兒一起衝進去燒殺搶掠就是了。


    但若是大唐依舊虎死不倒威呢?


    率先撕咬的那個國家將會被崩壞一口大牙!


    誰都不是蠢貨,所以周邊一溜異族,此刻都嘴角流著涎水,盯著大唐,可誰都沒有動手。


    北遼也是如此。


    使者冷笑,“北疆不過米粒之珠,就說陳州,無需大遼出手,大遼圈養的三條狗便能讓陳州覆滅!”


    這是挑釁!


    廖勁雙眸神光一閃,下意識的就準備扔出手中的茶杯。


    “老廖。”黃春輝看著他。


    “相公。”使者的話羞辱太過,廖勁含勁未發,手指關節啪啪作響。


    黃春輝微微搖頭,“泡茶不容易,喝了。”


    廖勁仰頭喝了茶水,胸中的那股子熱血也漸漸平複了下來。


    使者出發前就做好了不能生還的準備,所以格外大膽,“陳州太平七度被破城,這次數可稱空前絕後!”


    此人是專門來羞辱北疆的。


    但他說的句句屬實。


    這是上門打臉來了。


    黃春輝微笑,“回去告知遼皇,若是願意,陳州隨時能滅了那三條狗!”


    使者嗬嗬一笑,也不辯解,而是拱手,“讓我等拭目以待!”


    “那便看著。”


    使者告退。


    他一路出了節度使府,隨從低聲道:“咱們頻繁激怒黃春輝,這便是在刀口遊走啊!”


    使者目光平靜,“出發前,我已交代了後事。為了大遼,雖百死而不悔!”


    他走後,廖勁有些頭痛,“相公,陳州單獨麵對三大部有些艱難。”


    “今日老夫這番話放出去,北遼便會廣為傳播,你擔心這個?”


    “是。三大部若是聯手,陳州不敵!”


    這是事實。


    黃春輝把手放在炭盆上,麵色被炭火映照的微紅,皺紋卻愈發的深刻了。


    “太平縣原先隻有數十駐軍,輔以數百人犯助守。隨後陳州劉擎來了文書,請示整編太平人犯為軍。老夫看了楊玄率敢死營廝殺的經過,覺著這少年有些意思,便允了。


    北疆大戰時,陳州軍表現不錯,劉擎那個老東西想推出楊玄給老夫看看成色,於是便令他領太平軍攻城,那個小崽子也沒給劉擎丟人,一鼓而下,悍勇有,機變也有。”


    盧強笑道:“那一戰,整個陳州軍就隻有太平軍在閃光,為了推出楊玄,劉擎堪稱是傾盡全力,貼心貼肺了。”


    “是啊!隨後他在太平穩紮穩打,老夫也在看著,期間劉擎多次讚譽楊玄,聽的老夫耳朵都起了繭子,簡直是荒唐。”


    “老夫記得相公當初可是撫須微笑,說我北疆又多了一個少年英才,當浮一大白……隻是喝多了,當夜舞刀一宿,第二日手臂不舉。”


    二人相對一笑。


    黃春輝幹咳一聲,“他要什麽老夫都給了,包括北疆大戰後,老夫帶著楊玄去長安報捷。可是老廖,許多時候栽培年輕人要如同傳聞中南疆的養蠱,讓一些厲害的毒蟲在一個罐子裏廝殺,誰活到最後,誰便是毒王。”


    “可這不是罐子。”


    “沒有罐子,可有賽馬。太平要開市,臨安要開市,老夫默許了。軍隊有了,錢財有了,那麽還等什麽?”


    “使君想讓陳州出擊?”


    “令陳州出擊會驚動赫連春那條冬眠的毒蛇,劉擎一直在放縱太平,那麽,該到太平展示這些放縱的成果之時了。”


    “若是敗了……”


    “老廖。”


    “在。”


    “遼使一番話看似打臉,可你往深處琢磨,就會發現這是氣勢之戰。”


    “太平曾被七度破城,丟人不丟人?”


    “潭州赫連春圈養的三條野狗便能碾壓陳州,這番話傳遍北遼時,軍民將會士氣大振。這番話傳遍北疆時,我北疆軍民將會惶惶不安。”


    “林雅之敗,敗的如此之慘烈,這大概也出乎了遼皇的預料。遼使這番話,在老夫看來,便是有善於謀劃之人在布局,目的是想挽回林雅之敗後北遼軍民跌落之士氣。可士氣啊!此消彼長。他們起來了,咱們就得下去!”???.23sk.


    黃春輝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道:“這是氣勢之爭,遼皇遙遙衝著北疆指了指,老夫若是避而不戰,從此我北疆的士氣將會一落千丈,這,才是最可怕之處!”


    “未戰先慮敗!”廖勁說道:“太平兩千餘將士,瓦謝部兩萬人馬能拉出來吧。以一當十可能勝?”


    “就算是敗了又如何?”


    “就算是太平敗了,第八次被破城,老夫也能出動北疆大軍,再度突襲北遼!”


    “就算是來一場大戰,流盡我北疆兒郎的鮮血,也得把北疆的士氣給拉起來!”


    “這等氣勢之爭靠嘴皮子無用,靠什麽計謀也無用,唯有用實打實的拚殺方能挽回。”黃春輝看著自己的副手,挑眉,“老廖,當年那個憑著一杆馬槊陷陣無雙的廖勁可還在?”


    門外站著的江存中等人都麵麵相覷,張度低聲道:“相公難道要試試?”


    江存中麵色古怪,心道相公的身體不好,可打不過廖副使。


    廖勁的聲音傳來,“老夫每日勤練不輟,隻等陷陣之時。”


    “好!”


    “相公,長安不少人可是對相公不滿之極,就等著抓相公的錯處,此次謀劃若是失敗,長安彈劾相公的奏疏怕是能鋪滿從長安到北疆之路。”


    “老廖,隻因你為北疆張目,不肯違心為張楚茂說好話,以至於兒子被抓住錯處,流放南疆,你可悔了?”


    “不悔!”


    “這麽些年來,你曾有無數機會回到長安為官,卻不肯離開北疆,如今可悔了?”


    “不悔!”


    “老夫也從未後悔!”


    外麵。


    江存中和張度相對一視,不禁輕輕點頭。


    雙拳緊握!


    我等!


    不悔!


    ……


    快馬一路疾馳,趕到了臨安城。


    劉琴進州廨時,盧強正在和信使交談,見他來了就微微搖頭,麵色凝重。


    “何事?”劉擎進了大堂。


    “見過劉使君。”使者行禮,眼神中多了些同情之意。


    大事!


    劉擎不動聲色坐下。


    “北遼使者來了桃縣,當眾挑釁我北疆。遼使說潭州圈養的三大部便能滅了陳州,而太平七度被破城便是明證……”


    劉擎在仔細聽著。


    使者停頓了一下,劉擎幹咳一聲,“由頭是什麽?”


    “索要俘虜。”


    “明白了。”劉擎說道:“索要俘虜還不忘壓製我北疆士氣,沙場上得不到的東西,想從軍心民心上拿到,遼皇這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嗎?”


    使者眼中多了欽佩之色,“劉使君宛若親見。”


    “如此我陳州當反擊,相公有何交代?”


    “相公吩咐,他們盯著何處,咱們便從何處給他們一擊。”


    “老夫知曉了。”


    “劉使君。”使者神色肅然。


    劉擎起身。


    使者沉聲道:“相公交代,夫戰,勇氣也!太平若是敗了,你劉擎上。你劉擎敗了,老夫上!”


    “領命!”


    使者走了。


    劉擎閉上眼。


    良久,他吩咐道:“召集人手。”


    很快,官員們聚集在了州廨內。


    楊玄來晚了些,進來就發現氣氛不對。


    老頭神色平靜,但太平靜了反而有問題。而且老頭看了他一眼,也很平靜。


    往日不該是帶著一絲嚴厲嗎?


    這。


    不對!


    楊玄心中一個激靈,看看棍子不在老頭的手邊,又看看逃竄的路線是否被阻擋。


    沒有。


    還好!


    還好!


    “坐!”劉擎淡淡道。


    楊玄坐下。


    今日沒茶水喝,眾人倒也習以為常……北疆不產茶,南方的茶葉要先運送到關內,關內挑揀完了,剩下的才送到北疆來。因為這一路艱難,所以茶葉送到北疆後,下等的也能賣上等價錢。


    劉擎幹咳一聲。


    “遼使去了桃縣索要俘虜,說,赫連春圈養的三條狗便能滅了我陳州。”


    眾人大怒。


    楊玄看到連韓立都雙眸帶火,他確信若是此刻身前有一夥遼軍,韓立能抽刀衝上去砍殺。


    至於敵不敵,北疆人從不管前方多少敵人,隻知曉一件事。


    “殺!”張立春怒吼。


    “弄死他們!”


    “使君,下官請戰!”


    “陳州出兵吧!”


    “起大軍,先滅基波部,再滅瓦謝!”


    “出擊吧,使君!”


    群情激昂中,劉擎壓壓手。


    等聲音漸漸消失,他說道:“遼使說,太平七度被破城。”


    這是嘲諷,更是威懾。


    眾人越發的憤怒了。


    楊玄卻覺得不對。既然是索要俘虜,那麽遼使就不該放這等狠話。三條狗滅陳州,太平七度被破城……


    這分明就是打臉。


    為何?


    北遼能從打臉中獲取什麽?


    提振士氣,提振軍心民心。


    而這番話還能沉重打擊北疆的士氣。


    嘖嘖!


    有意思!


    群情激昂中,有人說道:“這是士氣之爭!此消彼長!”


    “誰?”


    眾人抬頭看去。


    使君大人盯著楊玄,怒不可遏,“胡言亂語!”


    老頭不對。


    楊玄想硬頂,可想想還是軟了,“是。”


    劉擎冷著臉,“信口雌黃,危言聳聽。”


    老頭吃錯藥了。


    楊玄決定不忍了,“使君,林雅之敗畢竟是北遼的傷疤,若是這個傷疤不能痊愈,下次對陣時,我北疆軍便多了自信。遼使此番言論便是想打擊我北疆士氣,提振北遼士氣,下官如何錯了?”


    小崽子……劉擎冷著臉,“惱羞成怒罷了。”


    楊玄依舊不肯低頭,眾人見了不禁心中一驚。


    劉擎執掌陳州多年,誰敢挑釁他的威信?


    沒有!


    今日卻來了一個。


    楊玄斬釘截鐵的道:“我敢斷言,遼使定然在桃縣把這番話傳的沸沸揚揚的!”


    劉擎冷著臉。


    楊玄要倒黴了。


    呯!


    劉擎一拍案幾。


    “跋扈!”


    “如此,老夫令你前往太平。”


    劉擎冷冷的道:“不敗瓦謝,不許回來!”


    “???”眾人滿腦子都懵逼了。


    不是我們先請戰的嗎?


    怎麽,使君一番嗬斥,楊玄挑釁使君,可最後卻把反擊大戰交給了楊玄。


    我們呢?


    怒了啊!


    “使君!”張立春幾乎是在咆哮,“下官請戰,若是敗了,下官誓不回還!”


    劉擎起身,“老夫之意已決。”


    一雙老眼緩緩看向眾人。


    無人敢和他對視。


    不!


    有一人!


    楊玄!


    那雙老眼中多了期待,也多了欣慰。


    小崽子。


    莫要讓老夫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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