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娘,我回來了!”


    王老二回到家,就忘記了和梁靖旳小衝突,拿著自己買的吃食去散發。


    “這是板栗,很甜。”


    “這是果脯,怡娘你最喜吃這個。”


    “老賊,還有你的豕頭肉,下酒的。”


    “郎君,你的飴糖。”


    每個人都有,連章四娘都得了。


    “好玩不?”老賊逗他。


    “好玩。”一般情況下,王老二想出去玩耍,身邊必須帶著人。


    王老二今夜算是玩野了,有些蠢蠢欲動,“郎君,為何我每次出門都得帶著人?你擔心我出事?”


    楊玄嚼著飴糖,搖頭,“我擔心別人出事。”


    王老二一頓猛吃,心滿意足的準備去洗漱睡覺,走幾步一拍腦門。


    “差點忘掉了,郎君,先前我碰到了梁靖。”


    “碰到就碰到吧!”


    “還打了一架。”


    楊玄,老賊,怡娘齊齊看著他。


    “如何?”


    “那人好厲害,我不是對手。不過我不怕他,要不是屠公拉著我,我今日就和他拚了。”


    “為何打架?”不敵就不敵,不吃虧就好。


    “梁靖罵我,郎君你說人不罵我,我罵人。我就罵他,他就令人動手。”


    “知道了。”楊玄笑道。


    等王老二走後,三個人都陰著臉。


    老賊說道:“梁靖看來對郎君是深惡痛絕了。”


    怡娘說道:“稀罕他嗎?隻是此人有些無恥,明知老二有些呆傻,卻令人去欺負他。幸好沒出事。”


    “屠裳在。”楊玄摸摸光溜溜的下巴,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老丈人同樣光溜溜的下巴,“最近有風聲,說梁靖又要升遷了。特娘的,我在外麵出生入死,卻敵不過他家中有人陪睡,這個大唐,不衰亡才見鬼了。”


    怡娘有些不滿,“屠裳竟然不幫忙?”


    老賊說道:“他在葉城一直蟄伏著,估摸著是膽小。”


    “老二沒吃虧就好。”


    ……


    楊玄到了東宮時,就接到了一個令他有些糾結的消息。


    “中允,太子殿下昏迷不醒。”高越一臉悲痛,可楊玄怎麽看都覺得是歡喜。


    後宮三個體係,帝、後、太子,各自手下一幫子人。???.23sk.


    現在東宮的大老板倒下了,可楊玄發現不少人竟然不是悲痛和擔心,而是……輕鬆。


    高越和馮時堂站在最後麵,低聲道:“殿下此次怕是熬不過去了。”


    “嗯!”


    “老馮你不高興?”


    “高興。”


    “殿下一去,咱們就解脫了。”


    一個內侍出來,眼睛發紅,喊道:“為殿下祈福吧!”


    太子若是去了,除去那些立場堅定的之外,官吏們還能再分配,內侍們卻被打上了標簽,在宮中的日子會很煎熬。


    眾人低頭,默默禱告。


    “求求漫天神佛保佑殿下早離人間痛苦,趕緊飛升吧!”


    寢宮中,太子昏沉躺在榻上,邊上坐著太子妃淳於燕驕。


    太子妃冷著臉,也不見悲痛,一張玉臉含煞,“殿下昨日下午還好好的,為何突然昏迷?”


    太子心腹內侍馬奇欠身道:“娘娘,殿下昏迷前還說晚飯想吃些烤羊肉,話音未落,人就倒下了。”


    淳於燕驕目光轉動,盯住了馬奇,陰鬱的道:“誰在場?”


    馬奇抬頭,一雙熬夜加焦慮導致發紅的眼中全是悲痛,“奴婢,以及他們。”


    角落裏站著兩個侍女。


    淳於燕招手,兩個侍女上前,渾身打顫。


    “說!”


    一個侍女顫聲道:“奴二人當時離殿下三步開外。”


    淳於燕驕平靜的道:“為何離的這般遠?”


    正在診脈的醫者都被這話驚了一下,抬頭正好被淳於燕驕那雙冷漠的眸子盯住,趕緊低頭。


    侍女說道:“殿下不喜人靠的太近。”


    醫者這時候鬆開手,淳於燕驕問道:“殿下如何?”


    醫者眨著眼睛,“殿下氣虛體弱。”


    “我問你殿下如今如何,何時能醒來!”


    醫者哆嗦了一下,“興許……殿下非常人,要看天意。”


    淳於燕驕看了深宮方向一眼,那位搶走了她前任的老男人,此刻應當剛睡起來,正在和她的前任,那位貴妃膩歪。


    “換人!”


    “是!”馬奇趕緊答應。


    醫者如蒙大赦,“多謝娘娘。”


    老子解脫了!


    醫者飛也似的跑了。


    淳於燕驕起身,負手看著榻上的太子。


    臉色蒼白,臉頰瘦削,一側臉頰上還有幾顆年輕人才長的火瘡。嘴唇幹的裂開了幾道裂口,最深的那一道此刻正在流血。


    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同樣瘦削,拳頭緊握,骨節分明。


    淳於燕驕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的夫君,“好生看著。”


    馬奇躬身,“是!”


    淳於燕驕往外走。


    大門外,東宮臣屬都在默默祈福。


    淳於燕驕止步。


    “那兩個賤婢無能,杖斃!”


    身後的女官春雲高聲應諾,“是!”


    幾個內侍撲了進去。


    “娘娘饒命!”


    喊聲剛起就被堵住了,隨即被拖了出來。


    “就在邊上打!”


    春雲指著側麵空地說道。


    兩根長凳擺放在空地上,兩個侍女趴著,隨即開打。


    “啪!啪!啪!”


    鍾遂看著這一幕,木然。


    楊玄深吸一口氣,不知怎地,想到了小河村,想到了東宇山。


    那年,他看到一頭狼抓住了一隻小羊,小羊沒有哀鳴,就看著躲在林子裏的楊玄。


    時至今日,楊玄依舊能記起那雙眼眸。


    有些哀傷,有些木然。


    就如同此刻那兩個侍女一般。


    他輕聲道:“狼吃羊,人吃人。”


    羊被狼吃,這是天道。


    但人吃人呢?


    在場的數十官員,並無一人開口。


    顯然,在他們的眼中,侍女不算是人。


    就如同兩頭羊。


    “打!”


    兩個侍女的身體猛的在長凳上蹦躂,隨即鬆弛。


    啪!


    一杖打下去,上半身又猛的抬起來,那雙密布血絲的眼睛瞪大,眼角竟然撕開了些,幾絲血溢了下來。


    太子妃回身看著寢宮內,低聲道:“你以往時常昏迷,不過從未如此昏迷不醒,那邊怕是還以為依舊如故。打死兩人,皇後那邊就能找到過問的理由,隨後可去尋陛下稟告此事……”


    春雲低聲道:“那些人怕是會說娘娘殘暴。”


    “成王敗寇罷了!”淳於燕驕淡淡的道:“他勝了我便母儀天下,他敗了陛下也不能拿我如何,冷宮中待著無趣,不如現在折騰一番,好歹也算沒白活。”


    春雲說道:“就算是殿下敗了,後宮之中也不會苛待娘娘。”


    “我知。不過失去了權力,任何地方都是冷宮。”


    “是。娘娘,鍾先生那邊……”


    “鍾遂不是醫者。”


    “是。要不,尋人去陛下那邊告知?”


    “他昨日就知曉了。”淳於燕驕冷笑道:“不過是看熱鬧罷了,摟著那個女人,心中不知想著什麽,大概是得意吧。”


    “娘娘慎言。”


    淳於燕驕的眉間多了怒色,“慎言慎言,殿下就要去了,慎言何用?他有本事便把莪也處死了。可惜他不敢!”


    春雲歎息。


    淳於燕驕緩緩走到塌邊,臉上浮起了詭異的笑容,輕聲道:


    “你若是死了,他估摸著會對我感興趣,到時候把我也收入他的後宮之中。太子的兩個女人一起侍奉他,老扒灰會如何的得意……”


    春雲聽的渾身一震。


    “和進冷宮相比,我更喜歡去侍候他,好歹還能多享受些年頭。”


    淳於燕驕出了寢宮,兩個侍女的屁股已經破了。


    屁股青紫還好說,破了之後,半條命也沒了。


    淳於燕驕看著梨園方向,冷冷的道:“狠狠地打!”


    “且慢!”


    有人出言阻止。


    淳於燕驕目光轉動,看著走出來的年輕人,問道:“此人是誰?”


    身邊內侍說道:“娘娘,此人是新任太子中允,楊玄。”


    淳於燕驕冷笑,“那個賤人的救命恩人?”


    楊玄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竟然開口阻攔。


    “何事?”淳於燕驕問道。


    我該如何說……杖斃宮人太暴戾?


    可李泌這一支大多是變態,連特娘的他們的女人也是如此。宮人在他們的眼中連牛馬都不如。


    史貴看了楊玄一眼,低聲對身邊人說道:“太子妃正想尋個人來作伐,好令宮中沸騰,楊玄此刻站出來……尋死!”


    身邊人低笑道:“他想作甚?”


    史貴說道:“大概是想出個主意,引來太子妃的關注,若是太子能醒來,這便是功勞。”


    身邊人笑道:“就怕這功勞他沒命受。”


    那邊,楊玄收斂心神,說道:“臣在老家時,曾有方外人借宿,當日村中有人奄奄一息,有人病重。病重那人的家人求方外人出手救治……”


    這特麽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個?


    有人在冷笑。


    春雲低聲道:“殿下若是……娘娘就當立威。”


    就算是太子去了,大鬧一場的太子妃身後有一家四姓為靠山,皇帝也不能苛待她,說是冷宮,少不得一應享受都留著。


    淳於燕驕微微點頭,“且聽他說什麽。”


    若是當日那個賤人身死,失去了寵妃的皇帝會如何?想來太子也會好過一些。


    楊玄說道:“那方外人去了卻不診治,說病人之病尚不至死,可卻必死無疑。那家人惶恐請教,方外人說,病人本該能救活,可身上卻沾染了陰氣,這是鬼差鎖拿魂魄時,路過了你家,看到有人重病不起,便以為此人便是該死之人。速速去查探今日村中可有人垂死。”


    尼瑪!


    這個故事說的有些人心中發涼。


    那兩個侍女腦袋低垂在長凳一側,她們自知必死無疑。其中一人抬頭看著東宮臣屬,慘笑著。


    就是這群整日滿口仁義道德的君子,卻坐視太子妃無故打死她們。


    若非嘴被堵住了,此刻她就想破口大罵,罵這個不長眼的老天爺,罵這個狗曰的天下!


    “那家人說村中有人重病十餘日,醫者說怕是熬不過今夜。方外人一聽大驚,說鬼差認錯了人,若是那人能熬過今夜,你家的病人就會成為替代,必然死於雞鳴之前。”


    “這是什麽故事?”一個官員聽的有些脊背發寒。


    “閉嘴!”有人低喝,“聽著。”


    我說故事的本事還行,以後至少不擔心哄孩子……楊玄看了周圍一眼,見眾人聽的入神,心中一鬆,頓時就發揮出了十二分講故事的功力。


    “那家人問為何死於雞鳴之前。方外人說,鬼差拿人大多在深夜。子時陰氣起,百鬼橫行,此刻鬼差出行無忌。雞鳴之後,東方破曉,紫氣東來,但凡鬼差被照到,頃刻間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大唐關於鬼神的故事很多,但大多簡陋和不成體係,什麽陰氣,什麽百鬼橫行,什麽子時陰氣起……眾人都未曾聽聞過。


    春雲打個寒蟬,覺得脊背發毛,仿佛背後有人在看著自己。她猛地回頭,太子依舊躺在榻上,馬奇站在邊上發呆。


    誰在看我?


    不隻是他,其他幾個宮人內侍也是如此。


    瞬間,大夥兒覺得寢宮內仿佛是一個鬼蜮。


    “那家人急切,有人說去悄然弄死那垂死之人,方外人說那是造孽,此刻不會發作,等你壽元將近時,陰曹地府便會拿出生死簿,看你的功過。打死人乃是最上一等罪過,魂魄被拘入地府判決,不是入九幽地獄飽受折磨,便是丟入修羅血海中浸泡,生不如死。”


    兩個動刑的內侍一個哆嗦,其中一人看了太子妃一眼,心想這是她的吩咐,冤有頭,債有主,別來尋我啊!


    “那家人苦苦哀求,方外人推卻不過,便令他家準備了九盞燈,作法遮蔽。”


    “半夜,一家子沒睡,就聽到耳畔陰風陣陣,遍體冰寒。方外人勉力支撐,令病人之子割手出血,以此血書寫符籙,告於上天。”


    “村中那家人突然哭聲大作,方外人坐下,說此劫已過。隨即傳來雞鳴聲,一家子看去,榻上的病人已然醒來,目光炯炯。”


    “阿彌陀佛。”有人不禁口宣佛號。


    “福生無量天尊!”有人口宣道號。


    鍾遂歎息,“娘娘,殿下昏迷未醒,還是少造殺孽吧!”


    淳於燕驕看著楊玄,心中冷笑。


    春雲有些怕。“若是鬼差來了,本該拘走那兩個賤婢,卻誤拿了殿下該如何?娘娘,放人吧!”


    “這個救人的法子倒是有趣。”淳於燕驕深深的看了楊玄一眼,“放人。”


    太子妃帶著人走了。


    鍾遂走過來,問楊玄,“故事很好。”


    “此事是當年阿耶所說,下官也不知真假。”


    把事兒丟在失蹤的楊定身上,有本事你們就去尋他吧!


    “可你卻得罪了太子妃。”


    太子賓客魏處過來,問道:“老夫問你,可後悔了?”


    楊玄知曉自己的把戲瞞不過這幾位大佬。這時兩個侍女被解綁,有同伴過來攙扶,幾句話勸慰,自己卻忍不住哭了起來。


    二人幾乎無法動彈,卻強忍著痛楚,請同伴幫忙,衝著楊玄跪下,叩首。


    ……


    東宇山中,少年楊玄看著被狼咬住的小羊,隻想了一瞬,就拿出弓箭,一箭射殺了野狼。


    小羊看了他一眼,隨即遠遁,幾頭狼卻盯住了楊玄。


    ……


    楊玄搖頭。


    “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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