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耀從懂事開始,就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平凡。


    祖父致仕,但每次宮中有酒宴總是會被邀請。


    父親雖說算不得重臣,可宮中賞賜總是頭一份。


    他小時候不解,就問了祖父為何。


    “祖父,咱們家不算最好啊!”


    隔壁家的可是國公,可都沒咱們家受寵。


    “可陛下要的不是最好,而是最聽話。”祖父牽著他,笑道:“那些官員大多有後台,或是高官,或是權貴,或是世家,可誰的後台都沒有咱們家的硬,所以咱們家行事才能百無禁忌。。”


    孩子仰頭看著祖父,“阿翁,那咱們家的後台是誰?”


    “陛下!”


    帝位變幻,可魏家總是能踩著點跟對人。


    武皇登基,魏家搖旗呐喊。


    李泌第一次殺入宮中,魏家就是內應,立下大功。


    李泌第二次殺入宮中,魏家是先鋒……


    ……


    及長,魏耀出仕,深刻感受到了有皇帝作為後台做官的妙處。


    酒壯英雄膽,飯脹哈膿包。


    而權力能讓一個人內外膨脹。


    在南疆時,他第一次鞭責將領,剛開始還擔心武人跋扈反抗,可那將領卻垂首跪著,連慘叫都壓住了嗓門。


    晚些他無意間路過將領的房間外,聽到將領說:“他家是陛下心腹,我惹不起!”


    原來,有皇帝為後台就是這麽牛筆嗎?


    魏耀覺得一扇大門衝著自己打開了。


    可今日卻有個棒槌敢挑釁自己。


    啪!


    啪!


    啪!


    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張坤的脊背上,衣衫破裂,露出了肌膚。


    鞭痕累累,張坤幾度想掙紮起來,卻又再度跪下!


    “我就壓你!又能如何?”


    魏耀知曉今日一定要徹底壓製住張坤,否則這五百騎將會蔑視自己。


    不滿,憤怒,最後在權勢麵前不得不低頭!


    魏耀見過無數人如此!


    這五百騎也不會例外。


    至於以後,他不過是去北疆鍍金,五百騎也隻是去混一陣子罷了,他用不著!


    “看門狗!”


    這一鞭抽的太狠,張坤咆哮,“為何鞭責我?”


    “賤狗奴!還敢狡辯!”張坤抽的累了,吩咐道:“杖責!”


    “為何!”


    嗯?


    哪裏的聲音?


    “為何?”


    張坤緩緩回身。


    五百將士走了過來。


    “你等要作甚?”


    北疆苦寒條件差,直麵北遼大軍。而陳州更是凶地,隻是一個太平就被七度破城。


    在長安安逸慣了的左武衛將士,得知自己要去北疆時,分外畏懼擔心,可今日上官卻要殺雞儆猴……


    大家都是混長安的,這等手段瞞得了誰?


    不去了!


    這個念頭在五百人的腦海裏轉動著。


    趁著這個機會鬧一場!


    ……


    皇帝今日觀看了自己和貴妃編排的新舞,興致很高。


    韓石頭站在外麵,看著氣色不錯。


    小郎君回來了,而且還去洛羅國闖蕩了一番……韓石頭想起了當年孝敬皇帝對洛羅國的好奇。


    陛下沒能去成,不過小郎君去了也是一樣。


    “韓少監,鏡台密報。”


    楊玄回來後,鏡台的人就去那些左武衛將士中詢問各種消息,整理了幾日,這才送過來。


    韓石頭接過看了一眼,基本上和楊玄說的沒什麽出入。


    問題不大。


    不過看到洛羅首相丹巴斯把最寵愛的女兒仙妮亞送到楊玄的身邊時,韓石頭的眼中多了一抹輕蔑之意。


    那些毛茸茸的蠻夷女子,也配做小郎君的女人?


    咱!


    呸!


    韓石頭進去稟告。


    “和楊玄稟告的一致,洛羅首相還把自己的愛女送到他的身邊,楊玄卻不屑一顧。”


    “那女子可漂亮?”貴妃好奇的問道。


    “據聞乃是洛羅絕色。”


    貴妃有些糾結……這麽立場堅定的年輕人,可為何和我漸行漸遠了呢?


    當初那個癡迷於我的少年,竟然一去不複返了嗎?


    她不禁看看裙擺,當年那個少年就躺在那裏,仰頭看著她。


    娘娘真美!


    這是她收到過的最誠摯的讚美。23sk.


    可如今這一切都沒了。


    那個少年娶了周氏女,成為了英才,而她卻還在宮中歌舞,兄長在外麵也是歌舞。


    兄妹二人在宮內宮外都一樣。


    不過。


    貴妃歌舞。


    梁靖看歌舞。


    韓石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告退。


    “石頭。”皇帝叫住了他,“那兩個逆子如何?”


    這是皇帝本月第二次問這個事兒。


    “衛王在北疆又毆打了兩人,陳州官員上疏,懇請陛下將衛王弄回長安。”


    “嗬嗬!”皇帝笑的很是愜意,“他這是不滿,覺著一身修為無處可用,想去尋個地方一鳴驚人。”


    若是沒有利益衝突,皇帝其實挺喜歡這個兒子。


    有腦子,但不會亂用。


    有修為,卻不會用於欺淩弱小。


    但這樣的兒子一旦上位,最容易得到臣子們的擁護。


    臣子們喜歡什麽樣的帝王?


    簡單的!


    而衛王就符合這個要求。


    所以……


    “讓他繼續在北疆待著。”


    “越王在南疆讀書不輟……”


    皇帝微微一笑,“讓他繼續讀書。”


    越王這個兒子心眼太多,少了大氣。


    就像是一個奸臣。


    “陛下。”


    一個內侍出現在外麵。


    韓石頭問道:“何事?”


    內侍說道:“陛下,左武衛將士騷動!”


    皇帝最關心的是什麽?


    軍隊!


    長安諸衛便是拱衛皇帝的親衛軍,也是皇帝最後的底牌。


    長安諸衛亂了,皇帝也隻能跪了。


    皇帝的麵色嗖的一下就冷了下來,“說!”


    “陳州刺史魏耀今日去左武衛檢校五百騎兵,鞭責……鞭責領軍校尉,群情激昂……”


    皇帝的耳邊此刻回想著羅才的話。


    ——“陛下,魏耀當初在南疆領兵時,對麾下頗為倨傲。北疆乃百戰之地,曆年來招募的都是勇士。北疆民風彪悍,若是上官不知體恤,弄不好就會鬧出大事來。陛下,臣萬死!”


    魏耀家族是他的人。


    他一直信任這個家族的子弟,為此把魏耀安插在陳州,作為牽製,讓魏耀順便去鍍金。緩一陣子魏耀回到長安,他便能多一枚棋子。


    魏耀在南疆責打麾下的事兒他知曉,但隻是一笑。


    軍士是什麽?


    在他這位帝王的眼中不過是一條狗罷了!


    他圈養的狗,聽從他的號令去撕咬獵物。


    打了就打了!


    難道他們還敢翻天?


    韓石頭低聲道:“陛下,長安諸衛多驕傲。”


    看門狗也有看門狗的驕傲,天子腳下的一條狗也比邊疆的一頭猛虎過的舒坦。


    這種驕傲醞釀出了許多東西,比如說不思進取。


    還有倨傲,目中無人。


    韓石頭問內侍,“為何鞭責?”


    “魏使君一去就嗬斥將士們操練不力,隨後借故把張坤拿下……”


    殺雞儆猴!


    這是新人上任的手段!


    但這是長安諸衛,皇帝的看門狗!


    你特麽打狗也不看看主人的嗎?


    皇帝深吸一口氣,“安撫!”


    “是!”


    若是皇帝不安撫,而是鎮壓,長安諸衛會不會離心?


    長安諸衛若是離心,比世家門閥的危險更大。


    皇帝當年就是率領軍隊衝進了宮中,兩度顛覆了皇位的存在,堪稱是吃足了甜頭。所以他對此最為警惕。


    “陛下,那魏耀……”


    “拿下!”


    “是!”


    “羅才……大才!忠心耿耿!”皇帝感慨的道。


    ……


    嚴嵐今日要去新東主家。


    他有才,新東主有權,二人一拍即合。


    但臨走前,他必須要去羅家告辭。


    這是禮節,必須的。


    否則外界會說他趨炎附勢。


    雖然他確實是趨炎附勢,但許多事兒能做不能說。


    你要說麵子不值錢。


    那是你層次不到。


    在許多地方。


    麵子就是錢!


    譬如說嚴嵐想謀劃起複,就必須要個好名聲。


    必須要麵子!


    他走到了羅家門外,熟練的敲門。


    老仆開門,見到是他,就冷笑道:“嚴才子這是尋到新東家了?”


    對這等人嚴嵐壓根不想搭理,“羅公可在?”


    門子板著臉,“何事?”


    “就說我來辭行。”


    “昨日不是辭過了嗎?”


    “昨日是辭館!”


    “讀書人的心思真多,比狗腸子都彎曲。”


    可民間有句話:狗肚子藏不住二兩香油!


    這是拐著彎譏諷嚴嵐。


    嗬嗬!


    嚴嵐笑了笑。


    往日他可以徑直進去,今日卻要等候通稟。


    馬車的聲音從左側傳來,門子本已進去,聞聲止步。


    隨即頹然。


    羅才已經失寵了,從昨日開始,羅家門外車馬稀。


    羅才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此刻吃些苦頭對兒孫是好事,免得以後自己去了,兒孫們少了靠山,也失去了進取心。


    “就這!”


    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來。


    門子再度回身。


    這是內侍。


    是去誰家?


    這裏可是有好幾家權貴……


    “吱……”


    馬車停在了門外,一個內侍下馬過來,笑道:“羅公可在家?”


    門子楞了一下,“在。何事?”


    內侍大聲的道:“聽聞羅公小病,陛下心中憂慮,特令宮中醫官前來診治,令,賞賜十萬錢……”


    小病!


    醫官!


    十萬錢!


    聯合起來就是:老羅啊!你這隻是小毛病,趕緊回來為朕做牛做馬!


    門子畢竟久經考驗,歡喜之色一閃而逝,側身道:“且容小人稟告。”


    “應當的,應當的!”


    內侍笑眯眯的點頭,隨即麵色淡然看著嚴嵐,“你是誰?”


    ……


    這陣子楊玄無事,老賊也放了羊。


    沒事兒他就去尋屠裳說話。


    “你家那些親戚到北疆了,據說很是不滿,破口大罵。”


    屠裳淡淡的道:“能活命就好。”


    “什麽意思?難道他們留在南周會性命不保?”


    “大唐若是再度強盛,定然會攻打南周,你覺著南周可能勝?”


    “大唐沒這個心思。”


    “沒有這個心思的大唐活不了多久,定然會被北遼擊破。北遼占據大唐之後,第一件事也是攻打南周。”


    “你的意思……無論誰強大,南周都難逃一劫?”


    “太有錢了也不是好事。”


    這話倒是有些意思。


    老賊笑道:“老夫覺著你這人有些意思,許多事都看出來了,卻不說。”


    “說了可能改變?”


    “大概是不能吧!”


    “那說了作甚?”


    “南周前程不明,你就不擔心?”


    “你見過哪個地方把武人當做是畜生使喚的?”


    “就南周。”


    “這個毛病不改,南周覆滅遲早的事。”


    “不想幫一把?祖墳還在呢!”


    “想,可幫不了。”


    “郎君以後定然會成為大唐最頂尖的那幾個人之一,大唐以後對南周如何,郎君能加以影響。”


    “你拐彎抹角的說了這麽多,就是為了郎君拉攏老夫罷了。”


    “嗬嗬!”


    “可郎君如今歇業在家,前途未卜,你有那功夫不如去幫襯一把。”


    “郎君在幹啥呢?”老賊覺得這事兒不能再等了。


    邊上一個仆役說道:“和王老二在烤肉吃。”


    屠裳和老賊相對一視。


    “這般自信?”


    老賊點頭,“可知曉郎君為何這般自信嗎?”


    屠裳搖頭。


    老賊一臉神秘的指指天上,“郎君上麵有人,神靈庇護。”


    屠裳笑了笑,耷拉著眼皮,不準備搭理這個沒臉沒皮,不知忌諱的老賊。


    一個護衛急匆匆的進來,“急事。”


    “何事?”老賊打個哈欠。


    “那魏耀被拿下了。”


    屠裳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後抬頭。


    看看天上。


    難道郎君真的是上麵有人?


    除去楊玄本人之外,楊家的男性唯一能自由穿梭於前後院的就王老二一個。


    周寧知曉王老二的毛病,也多了些母性,每每叫人給他做衣裳,弄些好吃的。


    二人正在後宅的角落裏燒烤。


    一條羊腿,半片雞掛在架子上。


    王老二不知疲倦的緩緩轉動著架子,不時看一眼,嗅嗅香味。


    楊玄拿著一把刷子,偶爾刷一些調料上去。


    “郎君!”


    章四娘提著裙子,飛也似的跑來。


    “淡定!淡定!”


    楊玄擔心她摔跤,可章四娘一聽就激動了。


    她故意跑的跌跌撞撞的,快到楊玄身前時,身體猛地前衝。


    “老二!”楊玄刷著調料,看都不看一眼。


    王老二伸出手指頭點在了飛撲過來的章四娘肩頭上,楊玄皺眉道:“穩重些!”


    若是沒有王老二,我就撲到了郎君的懷裏……章四娘想吐血,“郎君,那魏耀被拿下了!”


    咻!


    毛刷飛到了空中,後宅裏傳來了楊玄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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