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帶著兩百騎在趕路。


    他必須要在夜色降臨前接近那個營地。


    他在馬背上回頭看了一眼,赫連燕正在咬牙堅持著。


    這女人先是從赫連春那邊趕到了這裏,又陪著楊玄趕去營地。


    果然,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


    那五百騎究竟是幹了什麽?


    這是楊玄想的最多的一個問題。


    但想了許久,依舊不得要領,幹脆擱下。


    許多時候,當你想一個問題想不通時,別和自己較勁,把它擱置了,偶爾一個靈光閃現,說不得就有了破開問題的契機。


    這個問題拋下,另一個問題浮起。


    赫連春和赫連燕這對倒黴蛋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


    毫無疑問,赫連春是一頭貨真價實的老狐狸,扮豬吃虎是本色演出,不用化妝。


    赫連燕是煙視媚行的典範,騷狐狸這個稱呼都不足以形容,能力出眾,堪稱是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女人。


    赫連春的處境不大好,赫連燕能選擇的餘地也不大,上次她尋楊玄私下要了回春丹去售賣,也給楊玄抓到了一些信息。


    能銷售回春丹,就說明赫連燕私下有著自己的一套人馬。


    能在老狐狸的眼皮子底下發展出一套人馬,赫連燕的能力堪稱超卓。


    赫連春難道就不忌憚她?


    可滅口這等機密事兒都能讓赫連燕來做,可見她深得皇叔的信任,堪稱是心腹中的心腹。


    但……前陣子可不是這樣的。


    這人,就是善變的!


    傍晚時分,他們接近了營地。


    營地裏,五百將士正在喝酒。


    雷動坐在篝火旁,幾個低階將領喝的半醉,舉起碗相邀。


    “喝!”


    幹了碗中的酒後,一個將領紅著臉湊過來,“雷動,使者還是不來,要不,咱們先回去?”


    “回去作甚?”有人不解的道:“既然能樂嗬,那就樂嗬。”


    “就怕楊狗夜襲。”


    “楊玄此行戰戰兢兢,見到咱們都得繞路走,哪敢夜襲?”雷動笑了笑,“不如此,使者哪敢說五百騎就能滅了楊狗。”


    “雖說咱們大遼鐵騎強橫,可五百騎想滅楊狗,我覺著把握不大。”


    “可使者孤傲,皇叔不好得罪。不過皇叔帶著人馬就在後麵,明日就能趕到接應。”


    “那就放心了。”


    眾人舉碗痛飲。


    夜色降臨,營地裏篝火熊熊,眾人依舊在喝著。篝火邊,不少人爛醉如泥,躺的到處都是。


    雷動看著這一幕,眸色微冷。


    “喝!”他舉起碗。


    沒醉的將領就剩下一個,但也差不多了,他醉眼迷離的舉起碗,“喝!”,隨即仰頭喝酒。


    雷動舉起碗,猛地仰頭,酒水全數從肩頭上方潑在了身後的草地上。???.23sk.


    人類吃大餐,蟲子也跟著開葷。一群螞蟻抬著肉屑,排成長隊,從篝火旁往巢穴去,被這碗酒水潑了個水淹七軍。


    “喝!”最後一個將領倒下。


    雷動起身,看看營地裏剩下數十人還在喝,其他人不是進了帳篷,就是躺在邊上。


    他悄然往後麵去。


    找到自己的馬,牽著緩緩離開。


    夜色中,雷動回頭看了一眼。


    遠方好似有些東西。


    雷動深吸一口氣,“可惜了這些勇士!”


    楊玄帶著人接近了營地。


    隔著老遠就嗅到了酒肉味道,篝火旁能看到人影晃動。


    “就是這裏。”赫連燕低聲道:“不可留下一人。”


    “內應呢?”楊玄問道。


    這等情況下,沒有內應是不可能的。否則走脫一個,赫連春的滅口就算是失敗了。


    赫連燕的桃花眼在夜色中閃閃發光,“他若是還在,那就一起殺了。”


    蛇蠍美人!


    “老二。”


    “哎!”


    “記住了,越美的女人就越危險,以後見到了就離的遠遠的。”


    “為啥?”


    那個老人的聲音說道:“女人越美就越自負,自負的女人心大,你滿足不了她。”


    “我不找女人!”


    “胡說,不找女人,難道找男人?”


    “女人太麻煩。”


    “等你嚐過了女人的滋味,就不會這麽說了。”


    “屠公。”


    “嗯!”


    “你今日好像一個人。”


    “誰?”


    “老賊!”


    赫連燕冷著臉,“老狗!”


    楊玄淡淡的道:“忘記了介紹一下,這位老狗能用一根手指頭碾死你!”


    赫連燕馬上改口,“老丈。”


    身後的涼意這才消散。


    “你變臉的速度比許多男人還快。”


    “過獎。”


    “我說的是快男。”


    “你成親之後,好像越發的浪了。”


    “嗬嗬,過獎!不如此,如何能壓住你這頭騷狐狸!”


    歇息的差不多了,楊玄最後問道:“確定全殺光?”


    赫連燕淡淡的道:“你成親之後還多了個毛病,疑心病越發的重了。”


    楊玄舉起手,身後歇息的眾人站了起來。


    “上馬!”


    眾人上馬。


    “老賊!”


    “在。”


    “帶三十人看住他們的戰馬。”


    “是!”


    “南賀。”


    “在。”


    “你帶著一百兄弟在外圍遊弋,捕殺漏網者。”


    “是。”


    “老二!”


    “哎!”


    “你護著赫連燕。”


    “我不會跑!”


    “隻是保護!”


    王老二看了赫連燕一眼,“郎君,她要跑能弄死不?”


    “隨你!”


    楊玄雙腿一磕馬腹,戰馬開始前行,隨即加速。


    篝火邊,幾個酒量最好的也差不多了,正勾肩搭背吹噓。


    “那年我跟著皇叔去清掃部族,我被五十人圍困,就這麽一把刀殺了出來,五十人呐!嗝!五十人呐!就這麽……就這麽……被我殺光了。”


    “什麽聲音?”有人側耳。


    “是風吹。”


    人喝多了,五感會遲鈍。


    馬蹄聲漸漸沉重。


    “是誰啊!”有人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視線內一片漆黑。


    喝多了,視力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帳篷裏有人走了出來,揉著眼睛道:“可是皇叔來了?”


    數十騎衝了進來,篝火的映照下,有人驚呼,“是唐軍!”


    “敵襲!”


    營地外,赫連燕看著楊玄帶頭衝進了營地,隨即展開了一場屠殺。


    “哎!老二。”


    赫連燕知曉王老二有些傻,就想打探些消息。


    “幹啥?”


    赫連燕問道:“太平那邊的回春丹這麽掙錢,你家郎君就沒想著再多弄些?”


    王老二歎息,很是語重心長的道;“郎君說了,不要老是盯著褲襠裏的那點事掙錢,咱們要大氣些。話說,你也沒褲襠啊!”


    桃花眼差點就扭曲成了蛇眼,赫連燕再問,“那什麽大氣?”


    王老二看著她,再度歎息,“你覺著我傻?”


    不是嗎?赫連燕笑道:“你很聰慧。”


    “那你還問這等機密事作甚?小心我一巴掌拍死你!”


    營地裏殺的太輕鬆了,以至於楊玄把現場交給麾下,自己策馬出來。


    “差不多了。”


    “我看到了活口,還不少。”


    “大晚上幹活,總得有些娛樂吧!”


    “什麽意思?”


    “死那麽多人,難道自己挖坑?”


    少頃,俘虜被集結起來。


    “挖坑!”


    百餘人此刻酒已經醒了,有人喊道:“挖坑是埋咱們的。”


    “是個聰明人,弄死!”楊玄隨口道。


    王老二說道:“我試試箭法。”


    他拿出弓箭,張弓搭箭,看樣子手生。


    那個俘虜說完就後悔了,見王老二用弓箭瞄著自己,就往後躲。


    “咻!”


    箭矢飛出去,右側第三個俘虜中箭慘嚎。


    這偏的也太遠了吧?


    王老二再度張弓搭箭。


    咻!


    再度射殺一人,不過距離那個俘虜越發的遠了。


    他第三次張弓搭箭,俘虜們齊齊散開,露出了那個多話的家夥。


    “看著!”王老二信心十足的鬆開手。


    咻!


    左側的俘虜群中有人慘嚎一聲。


    這特麽偏的沒邊了!


    有俘虜喊道:“他是故意的,跑啊!”


    隨即一陣砍殺,隻剩下了數十人。


    “人手不夠。”南賀頭痛的道,至於惹事兒的王老二,他不敢惹,惹了不提楊玄和老賊,屠裳也不會善罷甘休。


    挖坑的事兒變成自己幹,丟醜的王老二蹲在邊上發狠,“回去我就苦練箭術。”


    “老二。”


    屠裳過來蹲在他的邊上,“箭術不好練。”


    “我不信邪!”王老二的骨子裏有這種狠勁。


    “老二。”


    “哎!”


    “想不想練槍術?”


    嘶!


    連楊玄都兩眼放光。


    答應他!


    隻需想想葉縣城頭的那道槍影,楊玄就覺得自己賺大了。


    老賊幹咳,示意王老二趕緊答應。


    王老二搖頭,倔強的道:“不!”


    “為何?”屠裳依舊不死心。


    “阿娘說王家的功法若是不能傳下去,她就死不瞑目。”


    “可你能傳啊!”


    “我就隻能練一個,練兩個會分心。”


    “可你以後能教給孩子!”


    “屠公,你的槍術厲害不?”


    “絕頂厲害!”為了收個徒弟,屠裳拍著胸口發誓,“絕對當世第一流!”


    “哎!”王老二歎息,“若是你的槍術這麽厲害,那我以後定然會教給孩子,王家的功法就廢棄了。我會對不起阿娘……”


    這什麽神邏輯?


    屠裳又蠱惑了幾句,可王老二卻死活不答應,這才失望的去散心。


    等屠裳走後,王老二抬頭,笑嘻嘻的問道:“郎君,我說的可對?”


    一臉要獎勵的模樣!


    楊玄咬牙切齒的指著他,“毒打!”


    老賊撲上來就是一陣毒打,邊打邊罵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緣,你竟敢拒絕!”


    剩下數十俘虜,氣喘籲籲的把屍骸丟進坑裏。


    隨即。


    他們自覺的站在坑邊,開始顫抖。


    多活了一陣子,他們卻發現越發的恐懼害怕……


    “饒命,我願意歸降!”


    有人慘呼道。


    赫連燕低聲道:“動手吧!”


    楊玄說道:“這是皇叔的心腹吧?”


    赫連燕默然。


    “心腹都能殺……”


    楊玄覺得皇叔有梟雄之姿。


    他舉起手。


    “饒了我!”有人尖叫著。


    有人癱坐在地上,屎尿齊流。


    楊玄用力揮手。


    血光映紅了夜色。


    ……


    今夜星光燦爛,夜風吹拂,帶來了陣陣青草的香氣。


    赫連春在大帳裏吃了些東西,艱難起身,吩咐隨從,“本王去柳鬆那裏,若是沒大事,今夜別打擾本王。”


    “是。”


    赫連春走出了大帳,深吸一口氣,說道:“夜色不錯。”


    柳鬆是赫連春的心腹幕僚,所以單獨一個帳篷。他前年娶了個十七歲的少女,被人說是老牛吃嫩草。


    老夫少妻在這個時候常見,地位越高的越常見。可老夫娶了少妻後,還能生下孩子,而且是兒子的,就少見了。


    柳鬆五十多歲了,妻子孫玉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別提多樂嗬了。連赫連春都來沾沾喜氣,弄了酒宴為他道賀。


    因為孩子鬧騰,所以柳鬆還多要了一個帳篷,專門讓孫玉帶孩子。


    赫連春到時,柳鬆正在帳外散步。


    “柳先生。”


    柳鬆聞聲回頭,笑道:“皇叔怎地來了?”


    “哎!今日被那使者呱噪了一番,心情鬱鬱,弄些酒菜來。”


    二人進了帳內,赫連春的心腹侍衛在外圍警戒。


    幾杯酒下肚,柳鬆問道:“如何?”


    赫連春的雙眸在燭光中閃爍著,“天氣不大好,保留屍骸會臭,就讓他們把人頭砍下來,醃製了一番,等明日就送回來。”


    “赫連燕可靠?”柳鬆舉杯。


    赫連春舉杯喝了,緩緩說道:“她別無出路,原先本王想收拾她,可如今卻沒了這個心思。她能在本王的庇護之下活著,這便是她的福氣。”


    “如此,此次算是圓滿了。”柳鬆撫須笑道:“寧興咄咄逼人,老夫還在想皇叔該如何破局,可沒想到耶律固的到來讓皇叔找到了契機。殺了此人,栽贓給陳州軍,皇叔再上一份乞骸骨的奏疏,這盤棋就活了。”


    “可惜了那五百人!”赫連春歎息,隨即問道:“今日孩子如何?”


    柳鬆笑道:“孩子頗為可愛,哭鬧了一會兒,竟然就咯咯咯笑了起來,哎!讓人愛煞!”


    “讓她過來。”


    柳鬆起身出去,晚些,簾子被掀開,一個少女抱著繈褓進來。


    “見過皇叔。”少女福身,眉間都是溫婉的氣息。


    赫連春輕聲道:“說過多少次了,讓你叫我三郎。”


    少女赧然一笑,“三郎。”


    “來!”


    少女走過來,坐下時,赫連春小心翼翼的扶了她一把,埋怨道:“讓你多吃些羊肉不肯,看看瘦弱的一陣風都能吹走。明日我讓人燉了嫩羊肉,你好歹也吃一碗。”


    孫玉坐下。


    赫連春伸手。


    “把孩子給我!”


    他抱著繈褓,柔聲道:“叫阿耶!”


    燭光下,那張肥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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