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地方豪強來說,權貴高官就是他們的補藥。


    哪怕已經吃的腦滿腸肥,在見到資源後,他們依舊會打著嗝,歡喜的貼上去。


    在趙存看來,陳州刺史楊玄就是一味大補藥。


    至於為何楊玄出現在這裏,這個問題隻是在腦海裏閃動一下就消散了。


    這些年的順風順水,早已讓趙存覺得天命在我。


    就算是皇帝來了,他也會覺得這是天命來了,是祖宗在護佑家族,接著就是。


    他笑吟吟的道:“這是一味大補藥,且待老夫吞了他!”


    剛想出去,門子進來了。


    噗通跪下。


    可沒這個規矩啊!


    趙存一怔……


    門子雙手撐著地麵,抬頭,惶然喊道:“阿郎,楊玄來了!”


    趙存笑罵道:“來了就來了,怎地,難道他是帶著兵馬來了?”


    門子喘息了一下。


    “是!”


    笑容漸漸在趙存的臉上僵硬、消散。


    他知道。


    自己虛不受補!


    “看看,去看看!”趙存一腳踹倒門子,“說!”


    門子爬起來,一邊跟著趙存出去,一邊說道:“那人看著年輕,好生威嚴,一來就令人圍住了咱們家……”


    趙存止步。


    回身。


    “回去!”


    管事苦笑,“阿郎。”


    “什麽?”


    “回不去了。


    ”


    腳步聲從大門處傳來。


    趙存緩緩回身。


    一隊隊軍士從大門那邊衝了進來。


    曹穎喊道:“控製後院,特別是臥室與書房,誰敢不聽吩咐,殺了說話!”


    “得令!”


    回聲雄渾有力。


    這便是軍隊,讓人覺得肅殺威武。


    沒人管站在那裏的主仆三人,楊玄也沒管,而是看著趙氏的宅子,讚道:


    “有些樣子。”


    他對趙存微微頷首。


    “一家子齊齊整整的在這裏,也算是一件幸事。”


    “哦……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趙存緩緩走來,笑容滿麵。


    “見過楊使君,楊使君少年成名,老夫早有耳聞,隻是不得相見,一直引以為憾。今日見到楊使君,老夫死而無憾了。”


    楊玄看著他。


    “那你為何不去死?”


    趙存臉頰顫抖。


    王老二說道:“郎君,這個人頭算不算錢?”


    老子……


    楊玄頭痛欲裂,“不算!”


    趙存哆嗦了一下,“老夫久慕楊使君威名,來人,把三娘子叫來,快去,趕緊!”


    管事沒敢動。


    門子扯著嗓子喊道:“三娘子,楊使君要見你!”


    “啊!”


    後院傳來了一陣尖叫。


    “救命!”


    “你等什麽人?滾出去!”


    “阿耶!阿耶!來了叛軍!”


    “救我!”


    男女老少上百人被拉了出來。


    “仆役一邊。”


    仆役們順從的過來。


    一個婦人抱著個孩子也跟著。


    “名冊!”


    曹穎令人找來了名冊。


    “查!”


    一個個仆役被念到名字走出來。


    “錢氏!”


    婦人抱著孩子走過來。


    “孩子誰的?”


    婦人抬頭,“奴的。”


    “為何名冊中沒有。”


    “孩子還小。”


    “老夫看看。”


    曹穎看了一眼,“你很有錢?”


    婦人,“奴沒錢。”


    “那孩子的金項圈哪來的?”


    婦人下意識的伸手去遮掩,隨即覺得不對,趕緊鬆開手,“是阿郎賞賜的!”


    “哦!”曹穎看著仆役們,“大戶人家往往有暗子,關鍵時刻好留下香火。可趙氏這些年的日子順風順水,老夫不信這暗子天衣無縫。”


    婦人跪下,“奴不敢撒謊。”


    曹穎笑了笑,說道:“誰能把仆役中的趙氏人點出來,不但赦免,還有賞賜!”


    趙存麵色劇變。


    一個仆婦喊道:“奴,奴!”,她唯恐被人搶先,跳起來說道:“那是三郎君的孩子,每日都在三郎君那裏……”


    曹穎微笑看著婦人,“看,你的日子到頭了,而她的日子,才將開始。”


    婦人衝著趙存叩首,“阿郎,奴無能,沒能護住小郎君,奴該死!”


    趙存哆嗦了一下,“敢問楊使君,趙氏所犯何事?”


    楊玄沒搭理他,緩緩走過去。


    一個少女倔強的看著他,身邊的婦人輕輕拉著她的衣袖。


    “跪下啊!三娘子!”


    少女卻不肯,衝著楊玄問道:“我家每年施舍了不少錢糧,為何要抓人?”


    “你家一年施舍了多少錢糧?”楊玄反問道:“每年你家巧取豪奪了多少田地商鋪?”


    他指指少女的頭飾,“看你也是過慣了富貴日子,可知曉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沾著別人的血淚,你,可還吃的安心,睡的安枕?”


    少女眼中含淚,昂首喊道:“你胡說!那些都是我家掙來的!”


    嗬嗬!


    這少女倔強的讓楊玄想到了章四娘。


    每日清晨是章四娘唯一能勾搭楊玄的時候。


    借著侍候楊玄洗漱的機會,章四娘會彎腰,背對楊玄蹲下……


    一句話,用各種動作把自己身體的曲線鼓起來。


    男人嘛!


    興許哪天早上一個衝動就把我吃了呢?


    章四娘的這個念頭楊玄了如指掌。


    一直以來楊玄都視而不見,但章四娘依舊倔強的每天展示自己的身材。


    別說。


    好像豐腴了些。


    女人長胖叫做豐腴。


    男人長胖為何叫做癡肥?


    楊玄想了想這個問題,隨即驅散。


    曹穎走到了趙存的身前。


    “趙氏這些年與官吏勾結,侵吞無數田地,更是致死致殘多人……另外,趙氏這些年往官場塞了多少人?土皇帝?自尋死路!”


    趙存的膝蓋打顫,緩緩跪下,“楊使君,老夫願意把趙氏多年積蓄都送給使君。”


    “你覺著使君會收?”曹穎笑的很君子。


    趙存膝行回身,“三娘子,快,快!”


    少女一怔,“阿翁……快什麽?”


    “快……快去侍候使君!”


    少女悲憤的道:“阿翁,咱們家不是冤枉的嗎?”


    是啊!


    後宅婦人們總是從男人的嘴裏得知自家每年的收益都來的正大光明。


    趙存搖頭,“都是搶來的。”


    少女呆滯了一瞬。


    然後衝著楊玄跪下。


    神色平靜的道:“奴願意侍奉使君。”


    楊玄走到了牆邊,伸腳踹踹,“很結實。”


    他回過身。


    “可惜大廈將傾。”


    趙存眼皮子狂跳,喊道:“老夫認識長安貴人,楊使君,莫要逼人太甚,否則兩敗俱傷!”


    “你認識誰?”楊玄笑道。


    “老夫……”


    一個地方豪強能認識什麽長安貴人?


    就算是認識,相交也有限。


    老賊嘿嘿一笑,“我家郎君認識六部尚書,你可認識?”


    趙存身體一軟,起身,步履蹣跚的走到了兒孫們中間,跪下。


    低聲說道:“檢舉!”


    兒孫們愣住了。


    趙存低喝:“五郎檢舉!”


    眾人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讓五郎檢舉趙氏的罪行,以獲取寬大處理。


    “阿翁,我呢?為何不是我?”一個少年不甘問道:“你不是最疼我嗎?”


    趙存微笑,伸手摸摸他的臉,“家中太平時,阿翁疼你。家中不太平時,誰能吃苦頭,阿翁就疼愛誰。”


    五郎跪下,“阿翁,我不去。”


    少年歡喜的道:“我去!我去!”


    趙存搖搖頭,“五郎倔,往日不聽話,老夫打也打不聽,所以老夫不喜。如今家中遭難,以後的日子怕是會備受煎熬。老夫看唯有五郎能熬出來……”


    五郎搖頭,“讓他們去。”


    “好孩子!”趙存老淚縱橫,“這不是敘親情的時候,你去出首,若是能得了寬大處置,記得好生過,娶個普通女人做娘子,這一輩子別出仕。就有一條要記住,讓兒孫一定要讀書……唯有讀書,才能做人上人!”


    五郎木然看著他,眼眶漸漸紅了。


    “好。”


    少年怒了,“阿翁你偏心,我不服,我……”


    在趙存冷冰冰的注視下,少年閉嘴。


    “你敢出首,老夫現在就掐死你!”


    他揉揉五郎的頭頂,“好孩子,記住了,活下去,啊!”


    五郎點頭,“阿翁,我知道了。”


    “別恨誰。”趙存苦笑道:“這都是命。”


    “好,我知道了。”


    一個年輕人舉手,“楊使君,我檢舉……”


    出賣親人,毫無疑問這是個讓人唏噓的事兒。


    五郎知曉許多事兒,一一檢舉後,省掉了楊玄不少事。


    “驗證後放了他!”


    言而有信,這是楊老板的人生信條。


    一群人犯被押解出來。


    “有人命在身的出來。”


    三個仆役,外加一個趙氏人站出來。


    “跪下!”


    周圍來了不少百姓。


    “是趙氏的人!”


    看到趙氏倒黴,剛開始這些百姓不敢置信。


    直至一個趙氏子弟和仆役們跪在一起。


    人群中傳來了婦人的嚎哭聲。


    撕心裂肺。


    “夫君,你看看呐!趙氏倒黴了。”


    人群閃開一條道。


    婦人緩緩走出來,跪下,仰頭看著天空。


    “蒼天有眼!”


    楊玄舉起手。


    四個人的身後,四個軍士舉起橫刀。


    “斬!”


    刀光閃爍。


    四顆人頭滾在了地上。


    這是私下殺人,若是有人彈劾,少不得會被收拾。


    但那是在別的地方。


    這裏是北疆。


    許多事兒都能獨立決斷。


    曹穎幹咳一聲,“此四人都背著血案,民憤極大,不殺就怕激起民亂。”


    百姓們恍然大悟。


    “原來是楊使君為了我等解氣,私下殺人。”


    “可不能讓楊使君吃虧。”


    “喊起來!”


    “不殺了趙氏的畜生,咱們就造反!”


    “對,造反了!”


    “造反了!”


    楊玄滿頭黑線,“就不會尋個正能量的口號?”


    曹穎陰陰的道:“雖說郎君此舉得罪了地方豪強,可卻得了民心。”


    老賊說道:“地方豪強勢力不小啊!”


    “你有些蠢啊!”曹穎毫不留情的抨擊了老賊,“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郎君要做大事,這一路要剿滅多少地方豪強?等郎君蹲在禦座上時,那些跟著郎君的忠心耿耿之輩,就會成為新一代的地方豪強,而老豪強,要麽滾蛋,要麽跪下高喊……郎君萬歲。”


    蹲在禦座上。


    楊玄想了一下那個姿勢。


    那特麽不是猴兒嗎?


    老曹說我是沐猴而冠?


    “你說郎君是猴!”老賊笑了起來。


    呃!


    曹穎行禮,“老夫失言了,不過此事有先例。當年陳國有位帝王,登基後對臣子們頗好,有老臣眼力差,看不清皇帝,說皇帝太矮了些,於是皇帝就蹲在禦座上,問他可是高了些。”3sk.


    這是君臣相得的事兒。


    楊玄問道:“蹲著,那不是還一樣嗎?”


    “是啊!”曹穎覺得這個漏洞越來越難堵了。


    “那個帝王,怕不是個傻子吧?”


    曹穎低下頭,“老夫錯了。”


    讓你嘴賤!


    老賊幸災樂禍的道:“難得見到老曹道歉啊!”


    曹穎淡淡的道:“總比你蠢強。”


    曹穎以前的性子有些尖刻,說話夾槍帶棒。出了東宮後,多年磨礪算是好了些,但偶爾也會犯病。


    老賊嗬嗬一笑,“你就不怕以後去了,老夫盜你的墓?”


    “你定然會死在老夫前麵。”


    艸!


    這個羞辱啊!


    老賊冷笑,“老夫傳授兒孫,臨死前叮囑他們,定然要把你的墓穴給盜了。”


    “你先娶個娘子再說。”曹穎淡淡的道。


    老賊氣得臉紅。


    沒法活了!


    楊玄回到縣廨,把事兒交代了。


    “殺人了?”


    “四個,手頭都有人命。”


    “緣由呢?”


    “民憤極大,不殺,百姓說要造反。”


    “甚好。”


    廖勁吩咐道:“問清楚,辦成鐵案。”


    一個時辰後,事兒基本上就了結了。


    “全數招供了。”


    平日裏牛皮哄哄的趙氏,在知曉難逃一劫後,把自己在外麵養了幾個女人或是男人都說了個底掉。


    五郎被放了出來。


    他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路到了老宅前,仔細看了幾眼。


    隨後離開。


    他周周轉轉,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後。


    最後出城。


    一路到了城外的一個廢棄宅子,進去。


    裏麵別有洞天。


    食物,飲水,衣裳,兵器。


    他吃了些東西,換了衣裳,給臉上抹了些灰,拿了弓箭包好,再度進城。


    他就蹲在縣廨的斜對麵。


    低著頭,就像是個乞丐。


    身後就是圍牆,他靠著圍牆,不斷的喘息。


    “阿翁,你常說我性子焦躁,就喜歡做遊俠兒。是啊!我真是喜歡做遊俠兒,肆意妄為。”


    “他們說,家中的男丁,管事的大概都要被殺,女眷都會成為奴婢。”


    “不殺了楊玄那個狗賊,我就算是活著也不會心安。”


    他猛地抬頭。


    縣廨大門中,楊玄被人簇擁著走了出來。


    五郎低下頭,右手在包袱裏緩緩摸索,握住了弓箭。


    “接下來要去鄧家,這一下北疆的地方豪強要怕了。”


    曹穎覺得廖勁的手筆太大了些,弄不好會引發些反彈。


    五郎猛地站起來,準備張弓搭箭。


    對麵。


    楊玄抬頭看過來。


    神色平靜,甚至帶著些莫名其妙的憐憫之意。


    五郎剛拉開弓。


    身後有人說道:“竟然想伏擊郎君,老賊,你說他是不是傻?”


    “是吧!”


    呯!


    五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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