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中一凜。


    接著便是一鬆。


    北疆能在這些年穩固,黃春輝功不可沒。


    不論是來自北遼的攻擊,還是來自於長安的手段,都被他攔截在外。


    這個看著不起眼的老人,才是大唐和北疆真正的中流砥柱!


    黃春輝抬起眼皮子看著楊玄,突然溫和微笑,“明日去,隻管放手去做。”


    “是。”


    等楊玄走後,劉擎說道:“相公卻不可太放縱了他,年輕人,沒個約束不好。”


    黃春輝淡淡的道:“太平七度被破城,堪稱我北疆之恥。後來老夫聽聞來了個年輕的縣令,竟然能抵禦三大部的襲擾。不過老夫以為也僅僅如此,


    可後來開商路,振工坊,操練軍隊,整頓吏治……這一步步的,讓老夫頗為歡喜,老劉。”


    “相公。”


    “換了你二十歲時,老夫令你執掌太平,你可能做到他這般地步?”


    劉擎無需想,搖頭。


    “既然你不如他,為何還要勒著他?”


    劉擎:“……”


    “庸才,就不要去約束天才。”


    幾個隨行官員交換一個眼色。


    劉司馬可是北疆幹才,在相公的嘴裏竟然成了庸才。


    回頭得琢磨一下楊使君的事跡,從中尋到被相公讚為天才的舉措。


    學一學,咱不求變成天才,好歹變成一個劉司馬這等庸才也行啊!


    被說成是庸才,可劉擎卻不怒反喜。


    ……


    楊玄出了住所,林飛豹低聲道:“陛下當年也曾誇讚過黃春輝。


    ”


    都過就多久了,難道楊玄還能和黃春輝就此討個近乎?


    ——黃相公,我乃孝敬皇帝的兒子。


    老黃會不會把他抓起來,隨手丟給長安。


    “許多時候,人心經不起考驗,也不要去考驗。”


    “姑爺!”


    周氏的仆役在外麵等候。


    “郎君請你去中書。”


    艸!


    昨夜的事兒發作了。


    楊玄去了中書省。


    “丈人。”


    老丈人仿佛沒聽到,繼續看著手中的文書。


    “小玄子,這是學習時間,站好了!”朱雀幸災樂禍的說道。


    楊玄苦笑,束手而立。


    一刻鍾過後,周遵放下文書。


    “膽子很大。”


    “隻是氣性大。”楊玄笑道。


    “你想告訴楊鬆成什麽?”


    楊玄自然不會平白無故的殺個人,隻是為了泄憤。


    泄憤的法子很多,無需這種激化矛盾的手法。


    “別惹我!”


    ……


    張煥等人聚在一起議事。


    石忠唐也在。


    “此次朝中商議南周戰事,本已妥當,可楊玄橫插一手,導致陛下猶豫。”張煥是真的怒了,“這必然是來自於黃春輝這條老狗的驅使,他在北疆聲名大噪,卻見不得我南疆健兒開疆拓土。”


    石忠唐也很是不滿。


    他需要軍功,這是梁靖告訴他的……娘娘能為伱籌謀,但你得爭氣啊!


    所以征伐南周便是他一次立功的機會。


    張煥早有回長安的心思,隻是不想平庸的回歸。南疆叛軍一直沒剿滅,這是對手詬病攻擊他的地方。


    黃春輝在北疆一戰擊敗林雅大軍的消息傳來,張煥就更坐不住了。


    此次征伐南周就是張煥的好機會,若是能大勝,挾勢回歸朝堂,這才是正確的姿勢。


    張煥一走,誰來接手?


    石忠唐在南疆效力多年,戰功赫赫。以往隻是因為異族將領的身份被打壓,如今卻不同了,有貴妃兄妹撐腰,他覺得自己能一窺節度副使的職位。


    “明日!”張煥冷冷的道:“明日南疆與北疆文武一會,要下了黃春輝的老臉,隨後老夫進宮,把對此戰的謀劃獻與陛下,誰敢反對?”


    大唐兩個武裝集團,一旦北疆不吭聲,誰能辯駁的過南疆節度使張煥?


    隻需一句話:你不懂!


    “是。”


    ……


    “最近少出門。”


    周遵嗬斥了楊玄一通後,又擔心起他的安全來。


    “是!”


    “老夫聽聞,張煥邀請北疆文武明日一聚,宴無好宴。”


    “是。”


    “你怎地滿不在乎?”


    老丈人要咆哮了。


    楊玄說道:“我在不在乎,明日都會是一場唇槍舌戰。”


    “要謹慎。”


    “丈人,謹慎會讓我發揮不好。”


    “張煥乃名將,老夫看你還挺自信?”


    老丈人語氣不善。


    “是啊!這真的不是事。”


    ……


    楊玄的衣襟上帶著些茶水出了中書。


    “阿郎!”


    對麵,楊鬆成止步。


    楊玄止步。


    緣分呐!


    楊玄微笑拱手。


    這是禮貌。


    楊鬆成是老臣,微微頷首,“殺人殺多了什麽滋味?”


    “就是……有人站在自己的對麵,就會情不自禁的看著他的脖頸。”


    老仆冷笑。


    楊鬆成摸摸脖頸,問道:“為何不是其它地方?”


    “梟首最為提振士氣。”


    “是嗎?”


    “嗯!”


    楊玄頷首走了。


    老仆低聲道:“此人野性十足。”


    “沒有野性,在北疆就無法立足。”楊鬆成說道:“周氏和咱們離心,這個小子功不可沒。”


    老仆說道:“要不……”


    “此刻再動手,天下人都會說凶手是楊氏。不著急,他壞了南疆軍的事,明日張煥會先給他一擊。”


    “阿郎,是周遵!”


    周遵走出了中書。


    “國丈。”


    “周侍郎。”


    周遵一字一吐的道:“若是老夫的女婿在長安出事,少了胳膊腿,老夫會以為這是國丈所為。


    若是他丟了性命,老夫會以為這是國丈下的毒手。


    老夫疼愛女兒,若是她的夫君沒,想來女兒會傷心欲絕。


    她傷心欲絕,老夫便會焦慮不安。那麽,老夫就會尋了凶手……做個了斷!”


    ……


    第二日,一大早楊玄就把林飛豹叫來。m.23sk.


    “你若是跟了去,可會被人認出來?”


    林飛豹有些木然的摸摸臉,“最近幾年,都長變形了。”


    而且皮膚因為長久冶煉打鐵的緣故,紅黑紅黑的,眉毛因為長期被火焰熏烤,齊齊往上挑起。


    “我想,就算是親爹來了,也得仔細看許久,才能懷疑這是他兒子。”


    十多年了,物是人非,連人都長變樣了。


    “那就跟著。”


    “是。”


    楊玄走出了房間。


    林飛豹蹙眉,“楊略為郎君準備的宅子太差了些。”


    老賊問道:“那要何等宅子?”


    “外麵簡單到也罷,裏麵要精心裝飾,看看那些家具,竟然隻是酸棗木打造,如何配得上郎君的身份?”


    “太豪奢,容易引人注目。”


    “沒事誰會進別人的臥室?”


    林飛豹很不滿。穀郢


    就差學怡娘罵楊略是老狗了。


    “咳咳!”


    “郎君可是風寒了?”


    “不是。”楊玄指指臥室,“那些家具都是我自行找人打的。”


    林飛豹正色道:“郎君好眼光。”


    老賊看了王老二一眼,覺得自己的地位再度下滑了。


    王老二湊過來,他一直很好奇林飛豹的本事,就遞了一片肉幹過來。


    林飛豹蹙眉。


    他不喜吃零食。


    “吃吧!”楊玄開口。


    林飛豹接過塞嘴裏,幾下就吞了。


    “好吃不?”王老二問道。


    沒嚐出味來。


    “不錯!”


    雖說相處的時日不長,但林飛豹算是看出來了,這一群人對王老二都有些……近乎於溺愛。


    特別是郎君。


    “你的運氣不錯!”林飛豹頷首回應了王老二的善意。


    “不啊!”王老二說道:“當初阿娘一直說我的運氣太差了,不夠聰明。”


    “許多時候,不聰明更好。”


    林飛豹說道。


    跟著郎君一路走上去,這傻小子有福了。


    而且因為呆傻的緣故,郎君不會懷疑他,如此,心腹的事兒也能指派他去做。


    這便是帝王心腹,弄不好能配享太廟。


    這傻小子,有福啊!


    “你這是怎麽修煉?”


    屠裳聽到這句話,不禁心頭發酸。


    “就這麽修煉的。”


    “我可能練?”


    “問郎君。”


    屠裳心有些涼。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他就覺得王老二麵熟,像是自己被燒死的孫兒。


    一家子都被燒死了,他也變成了行屍走肉,也就是在見到王老二後,他才重新振作了起來。


    雖然知曉這不是自己的孫兒,但屠裳對王老二堪稱是貼心貼肺,比對親孫兒都親。


    他一身修為,一身兵法都想傳給王老二。


    可王老二卻棄之如敝履。


    這孩子傻!


    屠裳反而倍感欣慰。


    可今日他才知曉,原來這個孫兒是嫌棄他!


    那種酸楚和難受,讓屠裳不禁深吸一口氣,想強行壓下去。


    可越強行壓,那股子難受就越往心口衝。


    王老二走過來,“郎君,我可能學?”


    林飛豹的修為有多高楊玄沒個數,隻知曉能讓自己亡命奔逃的修士,他隻需輕輕一棍子就能抽死。


    可這是他的私學。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強令林飛豹教授王老二。


    這違反了此刻的社會道德。


    可王老二單純,直接拒絕不好。


    楊玄問道:“你上次還說不喜歡做武將,學了作甚?”


    王老二說道:“保護人啊!”


    “保護誰?”楊玄心中美滋滋的。


    “屠公。”


    屠裳一怔。


    “為何?”屠裳還用你保護?楊玄想笑。


    “在陳州的時候,有一次我陪著屠公逛街,看著一個老人……七老八十了,都走不動了還出來擺攤子,屠公就問了他,說是兒孫都沒了,老了沒個人照應……”


    人老了,靠誰?


    靠兒孫!


    這是千年來傳承的觀念。


    所以生兒子不隻是傳承香火,更是為了老有所依。


    養兒防老,在這個時候就是真理。


    “屠公當時就說什麽……老夫殺人不少,老了,使不動槍的時候,能靠誰。”


    楊玄笑道:“那你為何不和屠公學?”


    王老二振振有詞的道:“我若是連屠公都打不過,如何保護他?”


    嘖!


    “你這個道理說歪了,不過,卻通順!”


    王老二歡喜,回頭道:“屠公放心,我給你養老。”


    屠裳嘴唇蠕動。


    “好!”


    ……


    到了北疆官員的駐地,黃春輝披著厚厚的大氅出來,還戴了皮帽子,雙手袖在袖口中。


    這不就是陳州普通一大爺嗎?


    但楊玄若是喊一嗓子黃大爺,保證老劉能把他抽成楊大爺。


    “相公。”


    “來了。”


    “是。”


    “天氣冷,先走走。”


    黃春輝當先往外走。


    負責住所的官員躬身,恭謹的道:“相公慢些。”


    “嗯!”


    北遼多厲害?


    看他們的使者就知曉了。


    不提平日裏的使者,年底來慶賀新年的使者大多跋扈。


    知曉北疆局勢的官吏們,從黃春輝入住開始,都把揩油的心思打消了,每日供給都是最上好的。


    楊玄跟在側後一些的地方。


    黃春輝緩緩走到街上,看著那些行人,深吸一口氣,“舒坦。”


    楊玄感受到了他的放鬆。


    在北疆他總是習慣性的繃著,就算是打盹,腦子裏估摸著都在謀劃著什麽。


    到了長安,鞭長莫及,於是才能放鬆下來。


    “你去過南疆,對南疆軍如何看?”黃春輝隨口問道。


    楊玄想了想,“下官以為,南疆軍頗為悍勇,不過進取心卻差些意思。”


    “就這?”


    “下官在南疆軍中看到不少異族。”


    “為何?”


    “南疆人口不算多,府兵製也糜爛了,招募勇士給錢糧給得多,招募異族勇士卻能給少些!”


    “就是錢財作祟!”


    “是。”


    “張楚茂是楊鬆成的女婿,錢糧戶部每年都給足了,依舊不足以招募勇士?”


    “這個下官不知,不過南疆軍中的異族將士不少。”


    “你以為如何?”


    “下官覺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嗯!”


    劉擎就在後麵不遠處跟著,再後麵是一群文武官員。


    有人低聲道:“司馬,昨日相公那隻是無心之說。”


    “你說……相公說老夫是庸才?”


    哪有自己挑明的……那人尷尬點頭。


    “可老夫是高興啊!”


    劉擎笑眯眯的看著前方。


    黃春輝微微偏著頭,看著楊玄。


    楊玄迎著他的目光,微笑說話。


    這一幕!


    “真美!”


    劉擎由衷的讚美著。


    直至到了今日宴請的地方。


    兩邊來的都是大佬,自然不能在小地方聚會。


    下麵的官員商議了一番,正好右武衛大將軍魏忠和兩邊都有些關係,就特地告假,在家中款待眾人。


    進來後,有人低聲道:“魏忠為人端正,北疆的豪放暫且收著些。”


    “子泰!”


    魏靈兒站在廊下,衝著這邊招手。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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