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楊玄第一次看到用於戰陣上的虯龍衛。


    氣血之猛,肉身之強橫,讓他想到了卷軸裏看到的巨獸。


    當年孝敬皇帝用這些人為護衛,想的必然也是肉身強橫這一點吧!


    想想。


    孝敬皇帝出行,刺客隱藏在人群中,突然發難。


    數十虯龍衛擋在前方,不論你是箭矢還是刀槍,一律擋住。


    這是一堵牆!


    歎息之牆!


    用於戰陣之上的虯龍衛,憑著氣血和肉身,無堅不摧!


    “幹得好!”


    楊玄不吝誇讚,“我在後麵看了,你等衝殺一往無前,令敵軍喪膽!”


    屠裳回來了。


    “屠公辛苦。”


    對於老人,一定要哄。


    “屠公此戰犀利,率先擊破敵軍。”


    楊玄給了王老二一個眼色。


    還等什麽?


    王老二過來,埋怨道:“衣裳都紅了。”


    屠裳把外裳解開,一擰,鮮血如粘稠的漿糊,就這麽被擰了出來。


    他看了麵色微變的赫連燕一眼,“礙眼了。”


    赫連燕臉頰哆嗦了一下,“沒,您威武。”


    她知曉屠裳厲害,可怎麽個厲害法,這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看到。


    若說虯龍衛是無堅不摧的凶獸,那麽屠裳就是一個鑽頭,能輕易的刺穿敵軍最為強硬的部分。


    楊玄原先有了這個老頭就已經了不得了,如今還多了數十頭凶獸……皇叔,幸好皇叔去了寧興,否則此刻定然會頭疼欲裂。


    不過,他頭疼與我何幹?


    想到赫連春準備殺了自己滅口,赫連燕心中就生出了一股快意來,“屠公,真的威武!”


    林沙被拖了過來。


    “說話!”


    楊玄抬抬下巴。


    “郎君坐。”


    一個護衛把折迭的矮凳打開,有人送上了水囊,裏麵是冷茶。


    楊玄喝了一口冷茶,覺得精神一振。


    林沙笑道:“可汗曾說,十年後,我可為馭虎部頭號大將。如今我被使君擒獲,這便是天意。我願降!”


    “你這個……倒也幹脆利落,就沒有為馭虎部、沒有一點為章茁效忠的念頭?”楊玄覺得此人轉向太快了些。


    林沙說道:“使君不知,章茁此人刻薄寡恩,殘忍好殺。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使君威名赫赫,我心甘情願為使君效命。”


    “這說話文縐縐的,學過?”楊玄有些意外。


    赫連燕在邊上看了他一眼,暗示:先前我就說過,此人是馭虎部的才子。


    看來,這個女人的身上還有不少未曾發掘出來的長處……楊玄讚賞的給她一個微笑。


    “是,我師從於大唐飽學之士。”林沙微笑道。


    “誰?”


    “先生姓林。”


    “哦!”楊玄沒聽說過。


    “那位先生呢?”楊玄神色平靜,但心中卻動了殺機。


    教授異族人,這是吃飽撐的?


    大唐內部有這麽一種人,哭著喊著要教化全世界。恨不能今日皇帝點頭,明日自己就打包走天涯。


    這個時代,學識就是殺人的刀。刀子,還是握在自家的手中比較好。傳授異族人學識,那便是太阿倒持。


    林沙麵不改色,“先生仙去了。”


    “可惜。”楊玄神色淡然。


    林沙歎道:“我原先無名無姓,是個孤兒,是先生給了我姓名。如今每每想來,不禁黯然神傷,感念不已。”


    這人,倒是有些意思。


    赫連燕走了過來。


    “可認得我?”


    林沙笑了笑,“赫連娘子威震三大部,如何不認識?”


    這是譏諷赫連燕原先的狐假虎威。


    有膽識!


    楊玄的微笑被林沙視為鼓勵,“赫連娘子可是歸順了使君?”


    赫連燕點頭。


    “那以後便是自己人了。”林沙從軍後,因為讀過書,所以頭腦靈活,就顯得其他人格外的愚鈍。時日長了,自信常伴己身。


    赫連燕雙手交迭放在小腹前,這是怡娘平時的姿勢。


    然後,問道:“你可知曉我原先在皇叔的身邊作甚?”


    林沙搖頭,心想不就是個使者嗎?


    “我掌管機密事,而首當其衝的便是三大部!”


    林沙微笑:“赫連娘子說這個作甚?”


    “你若是不吭聲,我倒是忘記了。”赫連燕說道:“當初皇叔麾下打探三大部不少消息。從可汗到麾下的將領都有。而馭虎部,你就在其中。”


    林沙看了楊玄一眼。


    這人怎地有些緊張!


    楊玄好奇。


    “你原先是個孤兒,在馭虎部為人打雜為生。後來看守一群大唐俘虜,跟隨著他們學了不少學識。”


    林沙笑道:“是啊!我一生感激不盡。”


    “消息中有個不起眼的地方,寫著……此人讀過書,聰明。殺了自己的先生,夠狠……”


    赫連燕微笑道:“那位教授了你學識的林先生怕是死不瞑目吧?”


    林沙麵色微白,“這是誰的謊言?”


    他看著楊玄,“我的先生乃是章茁令人殺的……”


    楊玄起身,“我早就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位林先生被俘無話可說,可卻教授了你,這便是他識人不明。”


    “使君!”林沙強笑道:“我願為使君效死!”


    “想為我效死的不差你一個,再有,你這等狼心狗肺之輩,我怕某一日會倒戈相向。”


    “使君!”


    楊玄指指林沙,烏達過來,一拳就把他滿口牙打掉大半,罵道:“在主人麵前也敢自稱我?看看耶耶,這才是對主人忠心耿耿,而你這等狗屎,隻配去效忠章茁!”


    他回頭,諂笑道:“主人,如何處置此人?”


    這貨的諂笑太假了。


    楊玄覺得老賊可以開個培訓班,為自己培養一幫子佞臣。


    “老規矩,豎杆子!”


    “使君饒命!”林沙麵色慘白。


    “到地底下尋那位林先生說去!”


    林飛豹請示,“郎君,俘虜怎麽辦?”


    “他們是來破壞陳州春耕的。”


    “是。”


    “沒有春耕,陳州上下就會餓肚皮。”楊玄看著那些俘虜,“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留著他們作甚?做種子?”


    他回身。


    “老黃!”


    “在!”


    “烏達!”


    “主人!”


    “聽我吩咐!”


    楊玄指著那些俘虜,“殺!”


    ……


    數千遊騎在陳州大地上來回遊蕩。


    “不要怕!此次咱們是三大部一起出擊,楊狗兵力不足,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將領們在給麾下打氣。


    “去章羽縣看看。”


    基波部千餘騎得意洋洋的出現在了章羽縣境內。


    “這裏劃分給了馭虎部。”有人說道:“咱們過來,會不會發生衝突。”


    將領冷笑,“此次來的是林沙吧!章羽縣富庶,憑什麽就他能搶?隻管去,見到值錢的東西就搶!”


    千餘騎一路長驅直入。


    “看,那裏有個小山包,就靠著歇息歇息!”


    眾人這一路疾馳早就累了,急不可耐的打馬過去。


    “哎!有個小山包擋擋風,吃些搶來的麵餅,舒坦!”


    “難怪祖先都不樂意種地,這種地哪有搶掠來的痛快?”


    “是啊!別人耕種咱們歇息,等他們收獲了咱們再來搶,哈哈哈哈!”


    “哎!這個山包……這個山包不對勁。”


    “那是什麽?”一個軍士指著露出山包之外的圓形東西問道。


    一個灰撲撲的腦袋探出了小山包,那無神的眼眸定定的看著他們。


    “是……是屍山!”


    有人指著上麵尖叫,“看山頂!”


    山頂,一顆人頭孤零零的立在那裏。


    “那是林沙!”


    “竟然是他!”


    “天神呐!”


    千餘騎把屍山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那是手臂!”


    “還有腳!”


    “都是屍骸!”


    敵將仰頭看著頂上的林沙,閉上眼睛,顫聲道:“這是楊狗弄的京觀!天神在上,這個畜生,竟然把草原勇士的屍骸堆積為山。”


    “咱們前陣子遇到了林沙,他麾下三千騎,不該啊!”


    “這座屍山多少人?”


    眾人退後,仔細估算了一下。


    “兩千不到。”


    “那麽,剩下的多半是逃了。”


    “殺一半,跑一半,正好。”


    敵將再退後了一下,“他這是想震懾咱們。”


    麾下點頭,“看著這座京觀,勇士們的勇氣會蕩然無存,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敵將點頭,“走!”


    馬蹄聲突兀傳來。


    有人喊道:“左側有唐軍!”


    數百騎唐軍從地平線上出現,甲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旌旗飄揚……右側出現唐軍騎兵。


    “快走!”


    敵將說道:“唐軍在此處設伏,可兵力卻不夠。”


    陳州少騎兵,這是一個大問題。但對於敵人來說卻是個利好,讓他們可以從容不迫的在陳州大地上遊弋。


    “前方出現唐軍!”


    前方唐軍也是數百騎。


    整個陳州軍的騎兵都來了。


    敵將罵道:“楊狗難道把陳州的驢都拉出來了嗎?”


    “掉頭!”


    敵軍再度掉頭。


    “唐軍……”


    絕望的尖叫聲馬上變成了歡喜,“隻有兩百騎。”


    “看,大旗!”有人指著前方歡呼,“是楊字旗!”


    兩百騎唐軍護著大旗下的楊玄緩緩而來。


    “隻有兩百騎,機會!”敵將兩眼放光,拔刀喊道:“勇士們,殺了楊狗,我們就是草原上的英雄。”


    “可汗會欣喜若狂!”


    敵軍的情緒就如同是坐上了過山車,從被包圍的驚惶絕望,迅速變成了喜出望外。


    人生啊!


    總是這般讓人猜不透。


    敵將不禁想起了自己從遊商那裏聽到的話,據說是大唐的某位智者說的。


    壞事中總是隱藏著好事。


    是啊!


    這不就是了!


    敵將高呼著,無意間回頭,發現三麵的唐軍竟然減速了。


    就像是草原上觀看賽馬比賽的觀眾一般,興致勃勃的跟著看戲。


    這是什麽意思?


    敵將不解。


    隨即,前方的唐軍拿出了自己的兵器。


    棍子!


    “他們竟然用棍子,哈哈哈哈!”


    有人在大笑。


    然後,有人麵色慘白。


    “是鐵棍子!”


    鐵棍子沉重,能使喚的唯有勇士。


    但敵將依舊自信滿滿,“不要怕,衝散他們!”


    鐵棍子算個啥,草原上有人用狼牙棍呢!


    “看我的!”


    一個勇士高舉長刀,歡天喜地的衝了上去。


    噗!


    漫天的紅白之物在飛舞!


    而對方就像是敲碎了一隻雞蛋般的,輕鬆的讓人不敢置信。


    劈劈啪啪!


    骨折的聲音密集的讓楊玄頭皮發麻。


    敵軍迎頭撞上了鐵板,敵將果斷帶著一股精銳從斜刺裏往外衝。


    屠裳早已等候多時了。


    槍影閃爍,擋者披靡。


    “跟我來!”


    可一人終究攔不住那麽多人。


    敵將帶著十餘騎成功從屠裳的邊上逃了出來。


    “我還會回來的!”


    敵將回頭看了一眼。


    麾下就如同是燈草,在那些鐵棍之前絕望搖擺。


    “凶獸!”敵將不禁搖頭歎息。


    有敵軍絕望的掉頭逃跑,哪怕後麵唐軍已經到位,完成了包圍圈。


    他們毫不猶豫的下馬,棄刀跪下。


    哪怕是投降,他們也不敢直麵那些大漢。


    “可怕啊!”


    敵將歎息,“回去要告訴可汗,楊狗的麾下多了一群好手。”


    “是那個人頭狂魔!”有人在喊。


    敵將緩緩回頭。


    王老二帶著兩個身披麻袋的護衛,笑嘻嘻的等在前方。


    敵將咬牙切齒的道:“回家!”


    一句話將眾人心中的絕望驅散了。


    是啊!


    回家!


    家中有妻兒在等候,有溫暖的火堆,有美味的肉湯,有成群的牛羊……


    下回不來搶了!


    有人心中生出了懊惱。


    每一次失敗後,他們都會生出這種懊惱。


    但很快,他們又會打起精神來,成群結隊的衝進別人的家園,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一顆!”


    “兩顆!”


    熟悉的喊聲回蕩在戰場上。


    楊玄被人簇擁著過來。


    敵將一隻眼睛高高腫起,被王老二拎了過來。


    “嗯,知道大局觀了。”楊玄讚道。


    換了以往,王老二哪管你什麽身份,在他的眼中,都是人頭,都是行走的五十文。


    “衛王不在!”


    王老二有些沮喪。


    “老二你差錢?”


    烏達笑道。


    王老二說道:“怡娘說了,讓我攢錢好娶娘子。”


    敵將突然笑道:“楊狗,你的騎兵都在此處,如何防禦鎮南部?哈哈哈哈!”


    他發現楊玄身邊的幾個人麵色古怪,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對勁。


    好像是在可憐自己。


    “有樂聲。”一個虯龍衛看向右側。


    樂聲漸漸大了起來。


    “是車隊!”


    一溜長的看不到頭的車隊,就這麽突兀的出現在前方。


    千餘護衛列陣。


    “戒備!”南賀覺得這是功勞來了。


    陣型裂開,一騎緩緩出來。


    來人下馬,走到楊玄身前。


    躬身。


    “玉景,見過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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