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陽光下,兩支大軍正在相對開進。


    當雙方距離拉近到弓箭射程之內時……


    有些愣住了。


    “老夫以為張煥會主動發起進攻。”白雄習慣了唐軍的主動,所以,沒有率先采取行動。


    從南疆大規模駐軍開始,每次發生衝突,都是唐軍主動。


    以至於南周國內有人說大唐就是惡霸,但這個惡霸卻忌憚北遼的牽製,所以每次都是淺嚐即止,敲打南周一番後就撤軍。


    長此以往,讓南周人覺得隻要北遼在,那麽南周就會平安無事。


    北遼在,大周就在,這個呼聲在南周幾乎家喻戶曉。


    有了底氣後,南周君臣才敢暗中支持南疆叛軍。


    這幾年南疆也沒少襲擾南周,今日製造一下衝突,明日衝著對麵撒泡尿……一句話,囂張就對了。


    南周人也習慣了大唐的囂張。


    可今日他們竟然……不吭氣了!


    對麵,張煥也愣住了。


    “白雄手握差不多二十萬大軍,這等時候竟然不主動發起攻擊?”


    這是想什麽呢?


    你要給張煥二十萬大軍,他敢把天給捅個窟窿。


    兩邊都齊齊楞了一下。


    然後,有人高呼,“放箭!”


    這一聲喊引動了兩邊的弓箭手。


    拉開許久的弓弦猛地放開。


    兩片黑雲衝著對方撲了過去。


    箭矢過於密集,以至於有不少在半空中碰撞。


    “盾牌!”


    陣列中,將領們大喊著。


    黑雲落地,慘嚎聲密集的傳來。


    這一波箭矢對雙方造成的傷害幾乎是對等的。


    但也僅僅是那麽一波。


    接著,雙方就碰上了。


    不是該調兵遣將,一波波衝擊的嗎?


    越王在後麵都看傻眼了。


    “這……這怎麽成混戰了?”


    趙東平麵色慘白,“咱們人少,估摸著混戰機會更大。”


    這話說的連越王都不信。


    韓紀說道:“怕是張相都沒想到吧!”


    張煥是沒想到,他的反應幾乎是下意識的。


    周軍全軍推進,此刻他能做的就兩件事兒,進和退。


    白雄就擺出這個架勢調戲他:來啊!一起來耍啊!


    你耍不耍?


    小股人馬上去是送菜。


    大股人馬上去……那不就是混戰嗎?


    周軍將領麵色潮紅,喊道:“用人海碾死他們!”


    腳步聲震動大地,周軍將士信心十足的衝了上去。


    “整隊……”


    唐軍唯一長期保持戰備狀態的就兩支軍隊,北疆軍和南疆軍。


    北疆軍麵臨強敵,自保的本能讓北疆軍民時刻枕戈待旦。


    南疆軍以前也是無所事事,異族叛亂後,長期沒經曆過戰陣的南疆軍有些手忙腳亂。漸漸的,他們在廝殺中磨礪成了一支勁旅。


    所以,南周支持異族叛軍看似成效不錯,但也成功的把一支不怎麽出色的軍隊,給磨礪出來了。


    而南周軍卻依舊是那個模樣。


    雙方的差距在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來了。


    南周將領興奮的在給麾下打氣,而對麵的唐軍將領卻非常有經驗的在整隊。


    大軍廝殺,陣型第一!


    數十萬人的大戰,靠的是整體,而整體靠的是陣型。


    唐軍迅速整理了陣型。


    “舉槍……”


    雙方走在前方的都是長槍手。


    “殺!”


    長槍刺殺。


    雙方中間的空隙被如林的長槍給填滿了。


    慘嚎聲中,得手的人抽回長槍,對麵的敵人慘叫著倒下。


    隨即,同袍踩著他們的身體,填補了這個空白。


    “殺!”


    長槍成為了主流。


    但也有長刀在奮力劈砍。


    甫一接觸,唐軍就壓住了周軍的勢頭。


    前方的屍骸很快就堆積了起來,雙方必須得踩著屍骸才能廝殺。


    “弩弓……”


    唐軍和周軍的陣中,幾乎同時響起了拉弦的聲音。


    “放箭!”


    看到空中的黑雲,不同提醒,大夥兒都舉起了盾牌。


    連林飛豹都是如此。


    迅疾如電的弩箭不是普通箭矢能比擬的。


    楊玄沒舉,因為邊上有人代勞了。


    老賊一手舉盾擋著自己,另一隻手舉起盾牌,擋在了楊玄的身前。


    可烏達更進一步……他直接擋在了楊玄身前。


    弩箭在陣列中製造了殺傷。


    烏達回頭看了老賊一眼,微微搖頭。


    論忠心,你,不行!


    唐軍在前方不斷壓製周軍,可周軍後續人馬不斷壓迫,在這樣的環境下,你就算是想逃跑,也沒地方跑。


    韓紀倒吸一口涼氣,“老夫以前一直在想,那等悍勇之士是如何磨礪出來的,此刻見到了大軍廝殺,才知曉,原來,是逼出來的。”


    你的身側是同袍,你的身後是無數同袍,讓你無法轉向,無法回頭。


    前方是想要你小命的敵人。


    在這等情況下,再怯弱的人也會拿起刀槍,為了保命而廝殺。


    就如同野獸一樣。


    你不野蠻,就等著被弄死。


    “不經曆這等戰陣,永遠都是紙上談兵。”


    老賊文縐縐的展露了一番優越感。


    當初北疆大戰時,他可是跟著楊玄參與了左翼的攻擊。


    那場麵……


    經曆過了和北遼大戰的楊玄,能很平靜的看著目前的戰局變化。


    周軍很凶悍。


    一波波的往前撲擊著。


    南賀說道:“若是讓長安那些看不起南周的人來看看此戰,估摸著能嚇破他們的膽子!”


    “南周不乏勇士!”林飛豹難得的發表了意見。


    白雄也是這麽認為的。


    “一波接著一波,要如同是浪潮,一波波撲擊上去!”23sk.


    這是他為唐軍準備的手段。


    “唐軍遠來疲憊,張煥想讓麾下歇息數日,可老夫哪裏會如他的意!倉促之下,疲憊的唐軍將士剛開始還能頂住。看看太陽……”


    眾人看著天空,被陽光刺的眼睛想流淚。


    “這是難得的熾熱天氣,我軍適應,而唐軍卻未必。”


    “這是天時!”


    “再看看周圍,頗為平整,最適合大隊人馬廝殺,這是地利。”


    “我等的身後是永州,永州之後就是穎水,而汴京就在穎水之後。我們,退無可退!唯有與唐軍決一死戰,這是人和!”


    白雄的嗓門不小,“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我手,此戰,如何不勝?”


    他滿意的看到麾下將領們麵色微紅,自信就像是野草般的在心中滋生。


    雙方不斷衝擊著對方的陣列,唐軍不時突破進去,隨即又被周軍擠壓出來。


    “誰說周軍孱弱?”


    周遵麵色凝重,“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兒和家園,懦夫也會變成勇士。朝中不該輕敵!”


    若是朝中不輕敵,那麽此次南征的準備工作會更細致一些,兵力會更充沛一些,糧草也會更多一些。


    張煥眯眼看著前方,說道:“此刻一步都不能退,告誡各軍,將領就頂在前方,主將死了,副將上,副將戰死,其他人上。”


    “是!”


    “這是意誌之戰,我們不能後退一步!”對麵,白雄也是如此吩咐。


    前方,雙方不斷把兵力投進了宛如絞肉機般的第一線。


    剛衝殺上去的人,轉瞬就成了屍骸。


    一個周軍軍士嚎哭著,喊道:“阿娘!阿娘!”,一邊嚎哭,一邊轉身。


    “殺了他!”


    一個將領厲喝道。


    箭矢飛來,軍士撲倒在地上,臉上卻多了解脫之色。


    “阿娘……”


    呢喃聲中,一隻腳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臉上。


    那雙眸子漸漸失去了神彩。


    太陽朝著頭頂上方緩緩移動,地方的草都耷拉著腦袋,無法承受這等熾熱的炙烤。


    但兩軍二十餘萬人卻在舍生忘死的廝殺著。


    “太慘烈了!”


    常牧看的心神搖動。


    周遵也是如此,作為周氏家主,他能漠視生死。可當數十萬人的生死出現在眼前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一些看法變了。


    “當國家板蕩時,就是這個模樣。”


    常牧點頭,“史書中記載著天下大亂時的模樣,殺人盈野,可何為殺人盈野?腦子裏想想就是遍地屍骸的模樣。今日看著這些,老夫才知曉,這才叫做殺人盈野。”


    “我軍有些疲憊。”周遵發現了這個問題。


    張煥也看到了。


    對麵的白雄也感受到了。


    “唐軍疲憊了!”白雄微笑道:“繼續攻擊。”


    周軍爆發出了令人驚訝的戰意,一個個軍士奮勇衝殺,對麵的唐軍一時間竟然隻有招架之功。


    “被突破了!”


    有人驚呼。


    楊玄看到左翼陣列被周軍打開了一個缺口,數十身形高大的周軍悍卒正在擴大這個缺口,一旦成功,後續周軍將會如同洪水般的湧進來。


    張煥目光轉動。


    這是關鍵時刻!


    誰敢請纓?


    沒有人回避他的目光。


    楊玄舉手!


    張煥看了他一眼,“楊玄!”


    “下官在!”


    “把缺口堵住。”


    “領命!”


    楊玄帶著步卒衝了過去。


    周遵目視著他,低聲道:“子泰顧全大局。”


    “有大將之風。”常牧說道:“在這等時候,他是客將,無需出頭。”


    能主動請纓,心胸毋庸置疑。


    那些周軍悍卒正在狂喜突破,有人喊道:“敵軍來了。”


    楊玄帶著自己的護衛衝了上來。


    槍影舞動,前麵的兩個悍卒打著旋倒飛回去。


    一個大漢衝了上來,手中的鐵棍子揮舞,那些身披重甲,有恃無恐的周軍悍卒被捶打的骨斷筋連,慘嚎聲不斷。


    烏達帶著護衛在後麵,喊道:“放箭!”


    這些都是神箭手,一波箭雨射殺了後續的周軍。


    缺口,堵住了。


    “哎!”


    周軍中軍發出了一陣歎息。


    “是誰?”這是開戰以來最好的機會,但卻被唐軍成功的封堵住了,白雄難免有些失望。


    一個將領說道:“是楊字旗!”


    “楊玄?”


    “沒錯,他的手下有些大漢,手持鐵棍,捶殺了我大周多少勇士!”


    白雄眯眼看著,身邊的心腹將領說道:“唐軍疲憊,可意誌卻堅韌。我軍強攻了半個時辰,士氣在漸漸滑落,若是繼續……就怕力有未逮啊!”


    大軍廝殺就是這樣,士氣起來了,那就士氣如虹,一路衝殺。可當士氣下滑後,為將者就得審時度勢,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要不,先穩穩?”將領說道:“先後撤一段,隨後整隊,歇息一陣子。看唐軍的動向再做決斷。若是不妥……下官以為,擇日再戰也使得。”


    唐軍的堅韌同樣出乎了周軍的預料。


    白雄搖頭,“此刻若是後撤,張煥就敢冒著大軍散亂的危險全軍出擊,用一場亂戰來結束此戰。”


    “如此風險太大了吧!”


    “你別忘了,當年張煥可是叫囂著要滅了大周,再傾力對付北遼的存在。這等人,哪怕是蟄伏了多年,可當機會出現時,骨子裏的熱血會驅使他做出最瘋狂的選擇。”


    白雄搖頭,“老夫手中是十餘萬大軍,身後便是汴京,任何一個決策都要慎之再慎。”


    將領苦笑,“這就像是帶著枷鎖廝殺啊!”


    “誰說不是呢?”


    白雄的眸中多了些陰鬱。


    前日汴京傳來消息,新黨……也就是新政一派彈劾彭靖和方崇,說開戰以來損兵折將,丟失了三州之地,皆是二人的罪責。


    幸好皇帝知曉臨戰不可動搖軍心,強行壓製了下去。


    可這個壓製能管多久?


    隻是一日。


    汴京就重新傳來了新黨的叫囂。


    換帥!


    韓壁更是主動請纓。


    這一切,都是在逼迫彭靖和方崇二人決戰。


    故而,他選擇了在今日決戰,就是順應汴京的政治暗流。


    你們不是說舊黨無能嗎?


    來!


    今日咱們就讓你等看看,什麽叫做橫掃千軍!


    今日,必須勝利!


    否則一旦回師,汴京的叫囂將會變成咆哮。


    戰爭,從來都不單純。


    許多時候看似愚蠢的決斷,實則背後是某種政治角力的結果。


    這在政治上看似很正確,但在戰略戰術上卻談不上英明。


    時光流逝。


    前方血流漂杵。


    唐軍疲憊了。


    但周軍同樣如此。


    雙方在僵持著。


    誰會先崩潰?


    張煥一言不發,目光銳利的盯著對方的中軍大旗。


    白雄深吸一口氣,他知曉,周軍的士氣是靠著保家衛國的念頭在支撐,這種意誌力不如唐軍那等百戰勇士。


    一旦拖久了,周軍必敗!


    所以,張煥不動聲色。


    這條老狗!


    蟄伏多年,依舊犀利!


    白雄淡淡的道:“準備。”


    身邊將領不解,“準備什麽?”


    “汴京弄來的那些好手,準備突擊。”


    既然用普通的將士無法打開缺口,那麽就用別的。


    “打開缺口後,要勇往無前,用氣勢帶動士氣……”


    “是!”


    數十人組成的突擊小隊集結完畢。


    白雄揮手。


    前方裂開了一條通道。


    數十人急促奔跑。


    那速度讓人心中一驚。


    張煥冷笑,“是好手。”


    可他怎麽會沒有準備?


    這邊,同樣是數十好手迎了上去。


    那數十好手卻半路換了個方向,往右側去了。


    “楊狗!”


    為首的男子雙目通紅。


    他的兄弟就戰死在黃州城頭,被林飛豹一棍子敲碎了腦袋。


    楊玄淡淡的道:“老黃!”


    一直帶著虯龍衛等候命令的林飛豹出來。


    楊玄指著這夥人,“打斷他們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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