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新年大朝會。


    皇帝沒什麽要準備的,依舊在梨園裏。


    “韓少監,越王來了。”


    越王跟隨南征凱旋的將領們回到了長安,一直很低調的在自己的王府裏蹲著。


    偶爾進宮探望皇後,至於皇帝這裏,也就是剛回來時見過一次。


    韓石頭出了梨園。


    “見過二兄。”越王行禮。


    二兄這個稱呼是太子開的頭,但韓石頭從未受過皇子們的禮。他側身,垂眸道:“大王請跟著咱來。”


    皇帝一襲青衫,讓越王想到了國子監,還有那些方外人。


    “阿耶。”


    “嗯!”


    父子二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


    “阿耶,此次南征,北疆三千鐵騎頗為犀利。”


    “嗯!”


    “孩兒告退。”


    皇帝睜開眼睛,淡淡的道:“說起來,張楚茂是你的親戚。”


    越王說道:“孩兒心中隻有君父,並無親戚。”


    “你知曉就好。”


    “是!”


    越王告退。


    張煥接任兵部尚書,南疆節度使不出意外的落在了張楚茂的身上。


    張楚茂的嶽丈是楊鬆成,越王和他也算得上是親戚。


    越王一番話,就是在說:別看南疆剛打了一場勝仗,令南周低頭。可更厲害的是北疆!


    這是禍水東引。


    也是自我剖析。


    南疆連北疆都不如,怎麽可能有異心?


    這個表態讓韓石頭覺得很有趣。


    而皇帝的反應更是有趣……你知曉就好。


    這是敲打!


    若是越王和張楚茂以後穿一條褲子,這句話就能化為雷霆。


    嗬嗬!


    韓石頭站在台階上,目送著越王遠去。


    隨即進去。


    皇帝雙目炯炯,見他進來,就問道:“早些時候你去城外迎接南征凱旋的將領們,覺著如何?”


    果然,唯有權力才能讓皇帝精神抖擻。


    比貴妃都好使!


    韓石頭說道:“張煥有些功德圓滿的愜意。”


    皇帝點頭,“他一心想來長安為官。正好南征結束,南疆節度使也該換個人了。”


    “張楚茂依舊如故。”


    “那就是一條狗!”皇帝輕蔑的道:“此戰之後,南疆再無大患,如此,讓他做一任節度使,也算是酬功。”


    這個酬功指的不是張楚茂,張楚茂有個屁的功勞。


    這個功指的是以楊鬆成為首的世家門閥。


    皇帝這幾年和宗室一直在暗戰,而世家門閥突然站在皇帝一邊,成功壓製住了宗室。


    論功行賞,這是必須的。


    “其他人呢?”皇帝問道。


    往日他最多問問節度使的情況,今年卻連下麵的官員都有興趣。


    “劉擎看著神采飛揚。”


    ……


    此刻的劉擎反手捶著後腰,床上的婦人側身看著他,“你,依舊如十八少年。”


    劉擎不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瓷瓶。


    陽光從門縫中投射在小瓷瓶上。


    八個字在熠熠生輝:回春丹,他好,你也好。


    ……


    “還有貴妃娘娘的義子石忠唐。”


    皇帝不置可否。


    “陳州刺史楊玄。”


    皇帝淡淡的道:“黃春輝對此子頗為看好,這是想為北疆培養人才之意。廖勁有手腕,隻是不及黃春輝老謀深算,麵對北遼,怕是會有些艱難。劉擎此人有些意思,不過才幹不算出眾。”


    一番話,北疆三巨頭都被掃了進去。


    除去黃春輝,皇帝竟然看不上其他人。


    “若是任由黃春輝安置人手,那北疆是誰的北疆?”


    韓石頭心中一凜,心想老狗這是想把郎君弄到哪去?


    “可黃春輝畢竟壽元不多了。”皇帝伸手拂拂膝蓋,仿佛是拂去塵土,“朕看了看朝中,能有把握抵禦北遼大軍的能臣竟然一個也無。


    黃春輝安置人手肆無忌憚,便是看出朕無人可用的窘迫,不得不按照他的心思來安排人事。膽子不小!”


    韓石頭確信,若是黃春輝再活五年,皇帝就能找個由頭把他拿下,一家子流放到最偏僻的地方去。


    但聽皇帝的語氣,應當是默許了。


    黃春輝的手段,果然高明!


    韓石頭甚至覺得此人若是進了朝堂,定然能拉起一支人馬,和左相、楊鬆成等人抗衡。


    可惜了!


    這等大才,卻被猜忌如此。


    皇帝打個哈欠,韓石頭說道:“陛下,冬日容易犯困,打個盹吧?”


    皇帝點頭,韓石頭叫人拿了薄被來,皇帝就側躺在榻上,邊上有炭火在燒著,很是溫暖。


    韓石頭走出大殿,一個內侍羨慕的道:“隻有韓少監方能勸陛下歇息。”


    另一個內侍說道:“可不是。上次那誰,也想學韓少監,就勸陛下少喝些酒,被陛下一腳踹倒,第二日就不見了。”


    “一心為了陛下,自然會有福報!”韓石頭告誡道。


    幾個內侍告退,各自忙碌。


    “哎!看看韓少監如今在宮中尊貴非常,咱豔羨不已啊!”


    “這都是韓少監用多年的忠心換來的,羨慕不來!”


    韓石頭站在殿外,路過的人都放輕了腳步。


    貴妃來了。


    “陛下在歇息。”韓石頭說道。


    貴妃點頭,“昨夜睡晚了,白日打個盹,晚些又會精神抖擻。”


    “是。”韓石頭點頭。


    “也就是你才能勸他歇息。”貴妃很滿意,隨即令人賞賜了韓石頭一個田莊,就在長安城外。


    有功之臣的賞賜捉襟見肘,貴人出手卻毫不猶豫。


    韓石頭覺得,這是亡國之相!


    皇帝打個盹就到了午後,看著懶洋洋的。


    到了下午,皇帝精神上來了,傳了歌舞,叫來貴妃,二人一起飲酒作樂。


    明日大朝會,韓石頭告假回家,和妻子共度大乾七年的最後一天。


    天氣冷,焦慧坐在房間裏打盹,屋裏兩盆炭火。


    韓石頭進來,見狀就叫醒她。


    “今日回來的那麽早。”焦慧揉揉眼睛,看著有些呆滯。


    “以後白日少打盹,最多午後一刻鍾。”


    “為何?”


    “走了覺,晚上睡不著,時日長了耗心血。白日犯困,晚上精神。”


    “難怪我說最近怎地一到晚上就來勁。”


    “還有,屋裏少弄些炭火。”


    “這怎麽說的?”


    “你聽著就是了。”


    韓石頭坐下,焦慧走到他的身後,輕輕給他揉捏著肩頭。


    “在陛下的身邊站了一日,累了吧?”


    “不累,咱樂嗬著呢!”


    “還樂嗬!”


    “是啊!樂嗬!”


    ……


    南方已然春回大地,北方依舊寒冷。


    當然,這樣的冷對於皇太叔赫連春來說,真的不是事。


    “皇太叔。”


    正在書房看書的皇太叔抬頭,“何事?”


    內侍說道:“陛下召見。”


    “好。”


    赫連春從容的整理了書卷,起身,兩個內侍上來準備扶著他。


    “不必了。”


    赫連春走的有些步履蹣跚,一路見到赫連峰,行禮也頗為艱難。


    “朕讓你把身上的肥肉好歹也減了去,為何無動於衷!?”


    赫連峰看著這位叔父,有些頭痛。


    “陛下,臣這陣子吃的也不多,隻是這肉卻依舊減不掉。”


    皇太叔苦笑道,“若是能用刀子削了去而不死,臣就想剖開肚皮,好歹割幾十斤肥肉去。”


    “坐吧。”


    赫連春坐下。


    “鷹衛剛得的消息。”赫連峰說道:“李泌以南疆軍為主,出征南周,勢如破竹,取二十城。令南周賠款五百萬錢,遣使謝罪而歸。”


    “勝了?”赫連春歎道:“可惜了這個大好機會。”


    “哦,什麽大好機會?”


    “陛下,臣以為,此戰並非如此簡單。”


    “說說。”


    “唐軍取了二十城而歸,看似威武,可臣敢斷言,此戰到了後麵,唐軍定然步履維艱,若是不肯退兵,就有潰敗的可能。”


    赫連峰看了一眼奏疏。


    “理由!”


    “若是南周不堪一擊,唐軍真的勢若破竹,臣敢斷言,張煥不會收兵,會順勢破了汴京,滅了南周,不但能獲取南周的錢糧人口,還能讓大唐南疆再無後患,可從容調遣軍隊北上。”


    皇太叔說的很是自信。


    皇帝卻默然。


    良久,他說道:“去吧!最近無事也出去走走。”


    從做了皇太叔以來,赫連春就沒出過寧興。


    這是一種默契。


    今日赫連峰主動開口,這也是一種默契。


    也算是在嚐試著消融二人之間的一些隔閡。


    等赫連春走後,赫連峰幽幽的道:“唐軍兵臨汴京時,南周勤王軍漸漸聚攏,襲擾糧道,襲擾大營。


    雷琦指揮若定,堅守不出。


    若是唐軍不走,隻需半月,就不用走了。


    他雖說沒親眼看到,卻一語中的,這等聰慧,讓朕卻高興不起來。”


    “陛下,剛尋到的醫者來了。”


    “何處來的?”


    “是部族的巫醫。”


    巫醫進來,赫連峰淡淡道:“無需裝神弄鬼,能就能,不能就不能。朕不怪你。若是裝神弄鬼想糊弄朕,全家為奴,部族……滅了!”


    巫醫渾身顫栗,眼中的興奮之色盡數消散。


    檢查了一番後,巫醫跪下。


    “陛下不能再令女子受孕了。”


    “朕,知道了。”


    赫連峰擺擺手,“賞他!”


    巫醫走後,赫連峰發呆了許久。


    “陛下,皇太叔那邊準備了車架,說是出城踏春。”


    赫連峰起身,“讓他等等。”


    “是。”


    “就說……”赫連峰苦笑,“朕與他一起去!”


    內侍應了,剛轉身。


    “等等!”


    內侍回身。


    赫連峰伸出手,猶豫了一下,“讓他帶著妻兒一起去。”


    是日,帝後攜皇太叔及其妻兒同遊,其樂融融。


    ……


    北疆的春天來的格外的遲,早上醒來,能聽到外麵鳥兒鳴叫,可被窩裏太溫暖,不想起床。


    周寧睜開眼睛,習慣性的伸手摸摸身側,空蕩蕩的。


    她坐起來,有些惆悵。


    以前一個人時也沒有這等感覺啊!


    “娘子!”


    外麵傳來了言笑的聲音。


    “我起了。”


    起床,洗漱,吃早飯。


    隨後理事。


    理事在前院,周寧進來坐下,怡娘和管大娘進來,站在下首。


    周寧笑道:“怡娘坐下吧!”


    怡娘說道:“多謝娘子體恤,不過規矩難立卻好破,奴還是站著好。”


    周寧頷首。


    管大娘看了怡娘一眼,心中有些豔羨,但一閃而逝。


    郎君對怡娘的態度誰都感受得到,連娘子都愛屋及烏,處處顯露對她的尊重。


    呂川進來了,低著頭,束手而立。


    “娘子手中的店鋪如今都在販賣北疆特產,隻因貨源最好,生意很是火爆。”


    “貨源最好?”周寧看了怡娘一眼。


    怡娘含笑不語。


    郎君一句話的事兒罷了。


    呂川說道:“咱們的商隊往來於北疆和長安,一路暢通無阻。隻需報上名號,那些草原商人都會給最好的貨,最低的價錢。”


    “可會有礙夫君?”


    怡娘說道:“價錢別太低就好了。”


    這話隱晦,周寧明白了,“如此,此後采買貨物,按照行情來。否則長此以往,甜頭吃多了,就會手軟。”


    怡娘笑道:“娘子這話一針見血。”


    周寧說道:“夫君常說豪商無國,商人見縫插針的本事天下無人能及。若是吃慣了他們給的甜頭,等他們開口央求辦事時,你辦,還是不辦?


    故而,寧可少掙錢,也要行得正,站得直!”


    郎君這個娘子,沒找錯!


    “是。”呂川告退。


    “娘子。”一個仆婦進來,“外麵來了個草原商人,聽聞郎君不在,就想請見娘子。”


    周寧蹙眉,“讓他去前麵。”


    前麵是州廨,盧強等人在。


    “那人不肯。”


    “那人是誰?”


    “叫做玉景。”


    怡娘說道:“娘子,此人是基波部的豪商,野心勃勃,一心想自立,郎君許了他。”


    周寧點頭。


    晚些,玉景來了,很是規矩的低著頭。


    “見過娘子!”


    “何事?”周寧的聲音冷漠了些,多了威嚴。


    怡娘越發的歡喜了。


    要想母儀天下,一味柔和自然不妥,該威嚴就得威嚴。


    玉景說道:“去歲冬天,老夫弄了不少皮毛,數目多了些……”


    這是找市場來了。


    周寧說道:“陳州的大門敞開著,從未對誰關閉。”


    玉景苦笑,“去年草原風調雨順,今年許多人都帶著貨物來了陳州。老夫此來,懇請娘子開恩,優先采買了老夫的貨物。”天籟小說網


    周寧想了想,按照怡娘的說法,玉景此人便是夫君在三大部埋下的暗子,利用他的野心在三大部製造麻煩。


    如此,該支持的還得支持。


    不過,卻不能慣著!


    “按理沒這等事。”


    周寧語氣平靜,玉景聽出了弦外之音,歡喜的道:“多謝娘子。”


    “優先采買你的貨物,我這裏還得說服那些商人。”


    這是要好處!


    玉景說道:“不知使君是否願意在老夫的生意中弄些份子。”


    這是想連在一起。


    豪商!


    果然是無孔不入!


    周寧淡淡的道:“不必了,捐錢吧!捐給學堂!”


    這個處置方式堪稱完美。


    玉景應了,有些失望。


    對於他而言,更喜歡能和楊玄成為利益共同體。


    外麵有人喊,“使君回來了!”


    玉景下意識的束手而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安之上(討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迪巴拉爵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迪巴拉爵士並收藏長安之上(討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