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唐軍斥候!”


    值房外,軍士大聲稟告。


    赫連榮看著手中的文書,一動不動。


    “小人告退。”


    金澤擺擺手,等軍士走後,說道:“使者去了城頭。”


    “嗯!”赫連榮拿起毛筆,在硯台裏舔了一下墨汁,抬頭看著金澤,“皇太叔的立場緊跟陛下,對林雅等人,對權貴都不是好事。故而,他們都希望老夫在潭州栽個跟鬥。”


    他低頭,在文書上寫下自己的意見,把毛筆擱在筆架上,文書合上,放在案幾右上角,“可曆來帝王與皇儲之間都很難和平共處。皇太叔在慢慢擴張自己的勢力,這是身為皇儲必須的舉動,否則有朝一日……難道讓皇太叔孤零零的繼位?放眼看去,都不是自己的臣子,這個大遼還能指望什麽?”


    金澤苦笑,“帝王也知曉,可權力誘人呐!”


    “看看大唐,也是如此,帝王恨不能把皇儲弄成個傻子,丟在東宮中擺樣子。大遼,也是如此。”


    “使君,小心!”金澤起身出去,看看左右,回來坐下。


    “陛下既要用皇太叔,也在忌憚皇太叔。他們二人之間不會發生衝突。那麽,火氣往哪撒?不就是撒在咱們頭上?”


    赫連榮難得的發牢騷,然後苦笑,“老夫失態了。”


    “楊狗大軍在側,使君重任在肩,哎!”


    “楊狗在側,老夫並不懼。”赫連榮淡淡的道:“他攻我守,陳州軍有多少人命來填?老夫,喜聞樂見!”


    金澤笑道:“使者就是在等楊狗铩羽而歸,或是大敗虧輸的消息。”


    南征!


    消息已經確認了,大遼將會在今年發動南征。


    大戰之前,會有一些前哨戰,譬如說此刻的陳州潭州之戰。


    前哨戰對於試探對手的實力作用不小,但對於龐大的北遼帝國而言,更看重的是此戰能否給南征開個好頭。


    這一點,赫連榮知曉,金澤也知曉。


    使者也等著把好消息帶回寧興,興頭上的皇帝說不得能給他一個嘉獎。


    每個人都想在這場大戰中獲取好處。


    “去城頭看看。”


    赫連榮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


    蕭曼延就在城頭上,和使者相隔二十餘步。


    這是一個可以互相放鬆的距離。使者和隨從不時指指外麵,偶爾被風吹來隻言片語。


    “使君來了。”


    赫連榮上來了,蕭曼延帶著人迎了過來。


    “如何?”


    蕭曼延問道,對左邊的使者微微頷首。


    蕭曼延說道:“楊狗的斥候凶狠,阻隔了我軍。”


    “預料中事。”赫連榮問道:“他如何?”


    蕭曼延看了使者一眼,“吹噓了許久,說若是他領軍,定然要堂堂正正的擊敗楊狗……擺開陣勢,大戰一場,爆捶楊狗。”


    “你覺著呢?”赫連榮不置可否。


    “堂堂正正一戰,我軍勝機不小。”


    “看來,上次你敗的不情不願。”


    “是,若非伏擊,我軍不會敗!”


    時至今日,蕭曼延依舊忘不掉那一場伏擊戰。


    他眼眶微紅,深吸一口氣,把情緒壓下。


    “淡定些。”赫連榮單手按在城頭上,看著右側,“雁北那邊能堅守多久?”


    “至少半個月。”蕭曼延分析道:“四張床駑能壓製住楊狗身邊那群大漢,他隻能選擇蟻附攻城。蟻附攻城……當年裴九命喪長安,大遼南下,便是蟻附攻城。”


    黃春輝挺身而出,帶著北疆軍擋住了北遼的攻勢。


    那一戰堪稱是血流成河,大遼死傷慘重。


    赫連榮問道:“若是再來一次,你可還敢蟻附攻城?”


    蕭曼延怔怔的看著遠方,雙手緩緩握拳。


    “再來一戰,老夫當率先攀登臨安城頭!”


    使者過來了,拱手,“說是斥候被陳州軍阻攔,可有法子獲取消息?”,他歉然一笑,“沒辦法,寧興那邊需要消息,陛下需要消息。”


    使者見官大一級,赫連榮也擔心他回去說自己的壞話,急忙解釋道:“陳州軍遮蔽了通往雁北一線的通道,證明正在酣戰。”


    “我需要知曉勝負。”使者說道:“如此,也好把消息傳遞回去。”


    還是用身份來壓製。


    赫連榮有些膩歪,卻誠懇的道:“使者放心,雁北進取不足,固守有餘,定然能讓楊狗在城下撞個頭破血流。”


    使者頷首,“是好事。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否則奏疏也不好寫。”


    含糊用詞是使者的大忌,一旦事情生變,赫連峰能剝了他的皮。


    使者幾番暗示,就是催促赫連榮打通去雁北的通道,至少要把戰況搞到手。


    赫連榮含笑道:“好說。”,接著,他對蕭曼延說道:“集結精銳遊騎出擊,務必打探到消息。”


    “領命!”


    蕭曼延拱手,剛想下城頭。


    “看!”


    使者指著遠方,“斥候回來了。”


    這幾日去的斥候不少,但回來時多是死傷慘重。


    蕭曼延回身看了一眼,眸子一縮,“戒備!”


    城頭的將士握緊刀槍和長弓。


    數百騎潭州軍正在追逐著數十唐軍斥候。


    “是唐軍斥候!”


    蕭曼延冷笑,“這是,示威來了。”


    使者問道:“為何這般說?”


    這個蠢貨……蕭曼延說道:“若是打探消息,此刻便該回去了。可他們卻一直往城下來,這便是示威。”


    “咦!”


    使者指著打頭的一個唐軍斥候問道:“那人的馬後怎地煙塵滾滾?”


    “沒看清!”


    赫連榮迷惑的道:“莫非,是拖著什麽?”


    “那人身後的兩個軍士……背著什麽?鼓鼓囊囊的。”


    使者眼力不錯。


    一個軍士麵色微變,“是王老二,那二人是他的隨從,專門背人頭的!”


    “人頭狂魔!”


    使者見軍士們麵色不好看,就問道:“王老二,是誰?”


    蕭曼延說道:“楊狗麾下的將領,驍勇,癡迷於收割人頭。”


    “士氣跌落了。”使者搖頭,“潭州就沒有勇士?”


    王老二帶著麾下衝到了距離城下一裏不到的地方策馬轉彎。


    數十騎齊齊轉彎,馬蹄子在地上刷出了一陣煙塵。


    王老二身後拖著的一串人頭飛了起來。


    他回身一刀,斬斷了繩索,那些人頭就搖搖晃晃的飛了過去,隨即重重墜落,往潭州城滑動。


    身後的追兵緊追不舍。


    王老二喊道:“扔了!”


    兩個長老拎著鼓鼓囊囊的麻袋,奮力丟去。


    麻袋是敞開的,落地後,人頭散落的到處都是。


    王老二心疼的道:“我的錢啊!走!”


    使者滿麵鐵青,“不是攻城嗎?為何人頭那麽多?”


    蕭曼延回身,“準備出城!”


    有人去召集騎兵。


    追兵一路追了上來。


    “放箭!”


    拖後的十餘唐軍回身放箭,射落七八人。


    追兵氣勢一滯。


    噠噠噠!


    “去個人,斬殺了他!”使者麵色難看。


    與此同時,一個陰影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雁北,怎麽了?


    蕭曼延回頭,“金珠!”


    “領命!”


    一個渾身披甲的將領轟然應諾,接著衝向城頭。


    他腳下在城垛上奮力一踩,人就飛掠而去。


    “王老二!”


    人在半空之中,金珠拔出長刀,刀指王老二。


    王老二回頭,喊道:“幹啥?”


    “這是個傻子!”


    使者覺得不可思議,“傻子也能為將?”


    “據聞此人乃是楊狗的心腹,兄弟般的情義。”赫連榮說道。


    “原來如此。”


    使者來自於寧興,見慣了那些關係戶,不禁會心一笑,“可能生擒?若是能,我便把他帶回寧興,南征時,也能多顆祭旗的頭顱。”


    “好說。”蕭曼延說道:“王老二實力不強,當初瓦謝部的一個高手就能讓他生死兩難。”


    “好!”使者暗自歡喜。


    帶個唐軍將領回去,對於皇帝而言便是個好彩頭。


    此次出行,也就圓滿了。


    使者雙眸含笑,跟隨著金珠的身影,讚道:“好快!”


    金珠奔勢驚人,快若駿馬,他喊道:“王老二,可敢與我一戰?楊狗的野狗,可敢嗎?”


    王老二突然調轉馬頭。


    “二哥!”


    胖長老驚呼,“回來!”


    這特麽是潭州城下啊!


    後麵就是追兵,一旦被纏住,城門打開,騎兵蜂擁而出,就算是寧雅韻來了也隻能等死。


    “二哥,回來!”


    瘦長老喊道。


    王老二說道:“他羞辱我沒事,卻不該羞辱郎君,等著!”


    金珠見王老二掉頭,擔心他會跑,就衝著追兵喊道:“止步!”


    追兵勒馬,看著二人相對衝去。


    城頭,使者微笑,“好熱鬧!”


    金澤微笑道:“殺了他!”


    赫連榮捶打著城頭,“殺了他!”


    什麽生擒,此刻都被氣勢給吹飛了。


    “殺了他!”


    城頭無數將士高呼!


    追兵高喊,“殺了他!”


    無數手臂高舉。


    金珠躍起,當頭一刀。


    他把所有的內息都聚於這一刀之上,刀風呼嘯,吹的王老二眉心刺痛。


    王老二同樣從馬背上躍起,半空中揮刀。


    “殺了他!”


    使者感覺自己就像是來到了賭場,麵色漲紅的看著即將出現的結果。


    兩把長刀碰撞到了一起。


    碎片飛濺。


    王老二跌落馬背上,策轉馬頭,衝到了斥候這邊。


    他的右臂一直高舉著。


    “走!”


    手中,剩下的半截橫刀斷口參差不齊。


    所有人都看向了跌落地麵的金珠。


    追兵趕來了。


    金珠的臉頰在顫抖。


    額頭出現了一條血縫。


    血縫漸漸蔓延下來。


    從眉心往下,經過鼻子,到嘴唇,下巴,咽喉……


    衣裳裂開。


    胸腹那裏,鮮血猛地飆射。


    嘭!


    金珠重重的倒在地上。


    城頭靜悄悄的。


    所有人不禁看向了那高舉的手臂。


    王老二瘋狂搖動半截橫刀。


    “耶耶,斬殺敵將!”


    “萬勝!”


    數十唐軍斥候高呼,人不多,卻喊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王老二在馬背上站起來,舉刀高呼,“我陳州軍……”


    眾人振臂。


    “萬勝!”


    “萬勝!”


    “萬勝!”


    追兵被氣勢逼迫,竟然忘記了追殺。


    城頭,使者重重捶打著城垛,罵道:“無能之輩!無能之輩!竟讓陳州軍一個傻子立威了!”


    蕭曼延拱手,“老夫無能!”


    使君自然是沒錯的,錯的隻能是他。


    “開門,出擊,絞殺了他!”


    赫連榮吩咐道。


    城門大開。


    數千騎兵一湧而出。


    “殺了他!”


    使者喊道。


    作為赫連峰的使者,親眼目睹敵軍斬殺了己方將領,這是赤果果的打臉。


    更是羞辱!


    王老二帶著數十麾下亡命而逃。


    “你的得意呢?”


    追兵在咆哮。


    “王老二,可敢回頭。”


    嗬嗬!


    王老二在馬背上回頭。


    氣得追兵七竅生煙。


    “追!哪怕是追到九幽地府,也得把他殺了!”


    城頭,蕭曼延說道:“這批騎兵正好去查探雁北的戰況。”


    使者有些憂鬱的道:“確保能守半個月?”


    “自然是能的。”


    蕭曼延說道:“楊狗靠的便是那數十大漢,可床駑在,便是神靈也不敢當其鋒銳,何況凡人!”


    使者麵色稍霽。


    “咦!”好眼力的使者突然指著遠方,“追兵怎麽回來了?”


    蕭曼延眯眼看去,半晌才說道:“是追兵,這是……斬殺了王老二?”


    使者笑道:“若是如此,也算是不錯。”???.23sk.


    他隻要人頭。


    噠噠噠!


    追兵的速度快的嚇人。


    讓人不禁聯想到了先前王老二的速度。


    逃命的速度。


    “這是……”使者看看蕭曼延。


    蕭曼延說道:“怕是急著回來稟告。”


    “楊狗來了!”


    衝到城下的追兵高喊。


    遠方,煙塵大作。


    一隊隊騎兵在地平線上冒出來,大旗林立,臨風招展。


    “列陣!”


    厲喝聲中,騎兵們排著整齊的陣列,緩緩而來。


    隨後是步卒。


    嘭嘭嘭!


    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震動著大地。


    城中的一戶人家中,男主人側耳傾聽,“這是什麽聲音?”


    妻子說道:“怕不是打雷了。”


    男主人搖頭,“打雷不是這個聲音。”


    妻子說道:“要不,就是楊狗來了?”


    男主人笑道:“潭州差不多二十載沒有戰事了,楊狗哪敢來?”


    鐺鐺鐺!


    警鍾長鳴!


    “戒備!”


    外麵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接著便是呼喊。


    “所有人歸家,不得外出,違令者,當細作斬殺!”


    整個潭州城都楞了一下。


    接著……


    “是楊狗來了!”


    “天呐!快,快門!”


    “砰砰砰砰砰砰!”


    無數關門的聲音傳來。


    整座城池安靜了下來,偶有孩子啼哭,隨即被大人喝住。


    噗噗噗!


    整個世界,都充斥著陳州軍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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