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德林能成為林雅身邊的心腹,能力和‘忠誠’缺一不可。


    他自問能力不差,若非林雅要平衡內部對權力的渴求,此刻他應當身為一方大將。


    此戰林雅要求他防禦為主,但皇帝的意思是互相消耗。他歡喜領命,骨子裏卻在歡欣鼓舞。


    他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今日,機會來了。


    擊敗楊狗,他將成就大遼名將之名。


    但,這一戰從開始到現在,他手段用盡,楊玄那邊卻輕鬆自如的應對,看不到一絲煙火氣。


    現在敗了。


    皇帝的失望另說,他必須要承受來自於林雅的怒火。


    兩萬大軍啊!


    這一敗,損兵折將不說,將會影響林雅麾下的士氣。


    “撤!”


    耶律德林恨恨的看了大旗下的楊玄一眼。


    “萬勝!”


    身後傳來了歡呼聲,不用說,定然是某個倒黴將領被斬殺了。


    “祥穩!”


    副將在呼救,聲音惶然。


    耶律德林沒回頭,隨即副將的慘嚎聲傳來,令人頭皮發麻。


    敗了!


    他抬頭,竟然淚流滿麵。


    “陛下啊!兩萬對兩萬,臣,竟然敗了!”


    這是一個不好的兆頭……兩萬陳州軍能擊敗兩萬北遼勁旅。


    那麽,假以時日,楊玄執掌北疆軍,那十餘萬大軍將會成為怎樣的存在?


    這個發現讓耶律德林惶然不安,他隻想回去,把這個發現告知皇帝。


    北遼軍在倉皇逃竄。


    耶律德林知曉,自己混在人群中的風險太大了,兩翼的追兵正在加速,目標多半就是自己。


    “把大旗扔掉吧!祥穩。”有人勸道。


    “不!”那是他的榮譽,不能丟!


    耶律德林看看左側,“從左邊出去。”


    他的馬是寶馬,速度快,耐力好,但卻因為身處大隊之中,施展不開。


    唯有出去!


    數十護衛護著他,往左翼衝去。


    “快出來了。”


    有人歡呼。


    耶律德林很是歡喜。


    “那是誰?”有人詫異的道。


    耶律德林抬頭,就看到一騎正衝著自己而來。


    馬背上的男子戴著鬥笠,身材雄壯。


    馬也是好馬,比他的寶馬更為出色。


    但男子是便衣,看著風塵仆仆。


    仿佛是從千裏之外趕來。


    隻為了趕赴這一戰。


    “攔截他!”有人高呼。


    一個護衛持刀衝了上去,“滾!”


    嗆啷!


    拔刀聲清脆。


    巨刀揮舞。


    護衛的腦袋還在半空中飛舞時,男子已經衝了過來。


    抬頭,一張同樣風塵仆仆的臉,盯著耶律德林,冷漠的道:“還好,趕上了!”


    “殺了他!”


    在耶律德林的尖叫聲中,那些趕來的陳州軍隻看到了刀光和血箭。


    那個男子幾乎是以一往無前的姿態,衝到了耶律德林的身前。


    “啊!”


    耶律德林怒吼揮刀。


    呯!


    長刀飛到了半空中,男子伸手,一把抓住耶律德林,輕鬆把他擒獲。


    隨後再度揮刀,旗手落馬。


    大旗跌落。


    大旗落,就代表主將完了。


    主將完了,指揮也就沒了。


    “萬勝!”


    唐軍在歡呼。


    男子一邊摧動戰馬往陳州軍大旗那邊去,一邊舉起了耶律德林。


    他單手就輕鬆舉起了俘虜,甚至還搖晃了一下。


    “萬勝!”


    更為熾熱的歡呼聲中,大旗下的楊玄脫口而出,“大侄子?”


    這貨來幹啥?


    而且作為皇子,他出行不該是侍衛簇擁嗎?


    可此刻的衛王看著就像是個落魄的公子哥,狼狽不堪。


    “接應他!”看到衛王被幾個軍士攔截後,楊玄指指他,隨即吩咐道:“派人去城中,讓百姓出來。”


    “百姓出來作甚?”有人問道。


    楊玄指指大營,“那麽大的營地,多少寶貝?此次林河一線的村子被焚毀不少,令各地上報,發東西!”


    韓紀謹慎的道:“郎君還不是副使,有些僭越了。”


    這不是楊玄的地盤,他這樣做,就得罪了宣州上下,以及桃縣不少人。


    楊玄看著他,微笑道:“官場上興許我會蠅營狗苟,會爾虞我詐。但對百姓,我從來都是秉承本心行事。至於會得罪誰,得罪了,那就得罪了吧!去做!”


    韓紀拱手,眼中多了欽佩之色,“領命。”


    寧雅韻的眼神柔和了不少,“這是好事,可韓紀說的沒錯,會得罪不少人。”


    楊玄看到衛王過來了,“我從小在村子裏長大,知曉那些百姓的苦。我更知曉地方官吏的凶狠,乃至是凶殘。


    你想發些東西給百姓,僅僅一個驗證,他們就能給你弄出無數花樣,最終好處大多進了他們的袋子,百姓拿了小頭。”


    “可你讓林河這邊出手,難道不怕他們上下其手?”


    楊玄搖頭,“他們可以試試。”


    這是楊老板親自部署的事兒,你可以試試上下其手。


    但凡楊玄能飛升桃縣,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拿那些蠢貨來開刀。


    寧雅韻點頭,“慈悲心,還得要有霹靂手段來保障。子泰,老夫有些期待你的以後了。”


    衛王來了,把耶律德林往地上一丟,伸手:“水!”


    楊玄解下水囊丟給他,看著他仰頭痛飲。


    一番牛飲後,衛王長出一口氣。


    “怎地來了?”楊玄問道。


    “吃的。”衛王繼續伸手。


    楊玄給了他兩張餅,“我也是吃這個。”


    吃了兩張餅,衛王明顯沒飽,但皇室從小的教育起了作用。他知曉這等時候不能吃的太多,他喝了一口水,“聽聞北疆大戰,本王來看看。”


    “沒報備?”


    “沒!”


    這特麽就是個……跋扈的。


    楊玄能想象得到偽帝對這個兒子的複雜情緒,一方麵需要他來吸引各方火力,和越王製衡。一方麵又覺得不好掌控,恨不能把他丟東宮裏和太子作伴。


    楊玄突然想起一件事兒,衛王如今也能參與朝政,按理,北疆對於他的吸引力應當不如以往了。


    他為何要冒著被偽帝厭惡的風險來北疆參戰呢?


    “別說你就想來看看。”楊玄試探。


    “殺了我!”


    被上綁的耶律德林咆哮。


    “閉嘴!”


    楊玄抽了他一巴掌。


    衛王幹咳一聲……楊玄見了,知曉大侄子是準備撒謊。


    “長安無聊,本王順便來散散心。”


    “我信你的邪!”楊玄笑著,突然一怔。


    北疆有什麽令衛王眷顧不舍?


    衛王當初在北疆,幾乎是人嫌狗憎。


    唯有楊玄給了他機會,也給了他半個家的感覺。


    大侄子,不是為了擔心我吧?


    這特娘的!


    楊玄試探,“此戰有些凶險。”


    唯有凶險才會來救援。


    “本王知曉,兵部都不看好此戰,說北疆軍近乎於三成老弱,如何與北遼大軍抗衡?”


    楊玄眼中多了些溫和,“老賊。”


    “在。”


    “派人去桃縣報備,就說衛王出遊,恰逢敵軍潰逃,擒獲敵將。如今周圍凶險,我便讓他跟隨陳州軍……稍後趕赴桃縣。”


    這是把後續的事兒全包了。


    皇帝要怪罪!


    那就怪罪楊玄!


    “殺了老夫吧!”


    “閉嘴!”渾身別扭的衛王揮手一巴掌,抽的耶律德林嗝兒一聲,暈了過去。


    薑鶴兒低聲道:“他們之間,好像不對勁。”


    赫連燕點頭。“是不對勁。郎君不怕得罪長安,為了衛王大包大攬。衛王看著有些焦躁……”


    就像是個鬧別扭的孩子!


    ……


    林雅率軍回到了大營。


    皇帝看著格外精神,神采奕奕。


    “陳州軍如何?”


    林雅看了一眼皇帝身邊的蕭華,此人看似微笑,可先前眼中的殺機卻一閃而逝,“陛下,陳州軍頗為驍勇。”


    你把對手說的越無能,你的勝利或是失敗會顯得更無能。


    皇帝頷首,“兩萬,可能牽製?”


    林雅微笑,“耶律德林穩重,定然能牽製住陳州軍。”


    皇帝點頭,指指桃縣方向,“朕覺著,時機差不多了。”


    大軍休整完畢,該出手了。


    “二十萬大軍,十二萬大軍,此戰,沒有別的路,就一條,衝殺!”皇帝決定戰略,作為樞密使,蕭華和同僚們決定戰術。


    二十萬大軍,什麽陰謀詭計都沒用,就是比拚實力,比拚抓時機的機會。


    林雅跟著皇帝巡營,稍後,他告退,“臣昨夜半夜出發,此刻有些疲憊。”


    皇帝頷首,“辛苦了。不過,朕希望下一次歇息是在桃縣。”


    這隱晦的話,讓臣子們精神一振。


    若是能擊破北疆軍,隨後,那廣闊而肥美的中原就在眼前……花花世界能讓大遼所有階層都獲得利益。


    林雅微笑,“定然如此。”


    噠噠噠!


    數騎在外圍被攔截,氣氛看著不大好,幾個將領氣急敗壞的衝著皇帝的護衛咆哮。


    “那是誰的人?”林雅冷著臉。


    “林相!”一個將領看到了林雅,舉手高喊。


    “讓他們來。”沒有皇帝的首肯,誰也無法接近。


    幾個將領狼狽過來,跪下,低頭……


    “敗了!”


    麾下將領太多,林雅不可能人人都認得。他仔細看去,認出了其中一個,是耶律德林的麾下。


    “什麽敗了?”林雅眼中閃過厲色。


    他令耶律德林固守大營,且他才將離開啊!


    就算楊玄麾下都是三頭六臂,也不可能短時間攻破大營。


    耶律德林那個蠢貨!


    將領低頭,“林相走後,清晨楊狗就出兵了。祥穩率軍出戰……”


    “等等。”林雅叫住了他,“老夫令他固守,為何出擊?”


    “祥穩說無懼楊狗,結果……我軍被擊潰。”


    林雅大怒,拔刀就準備砍殺了這個將領。身邊人趕緊抱的抱,勸的勸。


    “好了!”


    皇帝喝住了他們,緩緩說道:“此次出征,事前便把北疆軍將領的消息傳至全軍將領。楊玄出身卑微,這樣的一個人,不屑鄙夷可。


    但卻忘記了此人乃是大唐名將。無數對手的屍骸被他堆積成山,還不夠警醒?令人去寧興,拿了耶律德林的家眷……”


    “陛下。”林雅雖說恨不能鞭屍,但此刻必須要護犢子,“耶律德林也是立功心切……”


    一番勸說,皇帝這才‘勉強’放過了耶律德林的家眷。


    君臣散去,蕭華和陳方利站在一起,蕭華說道:“那些年,大遼的權貴將領也學了陳國的那一套,以家世取人。出身卑微的,本事再大也會被人看不起。可這些蠢貨啊!卻看不透……”


    “什麽?”陳方利問道。


    “長陵公主何等的孤傲,以前你可曾聽聞她喜歡過誰?”


    陳方利搖頭,“公主眼光太高。”


    蕭華說道:“可她卻喜歡上了楊玄。若非此人出類拔萃,公主豈能看得上他?”


    ……


    桃縣城頭,黃春輝看著遠方,說道:“最近敵軍斥候越發活躍了,更是拚死遮蔽我軍斥候,這是個信號。”


    遠方,能看到那些斥候往來。


    去的時候精神抖擻,回來的時候,總是會少一些人,活下來的人也傷痕累累。


    這便是大戰的前兆。


    黃春輝回身,“都準備好了嗎?”


    麾下文武數十人,起身道:“枕戈待旦!”


    黃春輝微笑,“這一戰,老夫等了許久,你等也等了許久。該來的,要來了。張度!”


    張度上前,甲衣上的甲葉摩擦出聲,看著就像是一頭巨獸行走。


    “大戰之前,先敲打敵軍士氣,你帶著兩千玄甲騎出擊,橫掃敵軍斥候遊騎。”


    “領命!”


    “江存中。”


    “相公!”


    “你領本部接應。”


    “領命!”


    這是要在決戰之前,敲打敵軍士氣。


    相公,依舊敏銳,果決!


    噠噠噠!


    馬蹄聲輕快。


    城頭有人喝問,“哪的?”


    城下喊道:“陳州軍來了。”


    廖勁訝然:“不是令他戍守林和一線嗎?怎地回來了?”


    “莫非,丟了城池?”有人提出了這個猜測。


    噠噠噠!


    騎兵當先,接著便是步卒。


    人上一萬,無邊無沿。


    龐大的陣列步履整齊的走到了城下。


    南賀策馬過來,高喊,“稟告相公,我軍擊潰當麵之敵,擒獲敵將,回師桃縣!”


    “竟然擊敗了當麵之敵?”


    “好!”


    “相公,敵軍士氣必然跌落啊!哈哈哈哈!”


    有人走到城邊,“多少敵軍?”


    南賀說道,“兩萬!”


    黃春輝看看陣列,身邊有人說道:“約一萬七八。”


    “開城門!”


    城中,大戰的氣氛已經很濃鬱了。


    城門大開,百姓聽聞陳州軍剛擊敗敵軍,紛紛出來相迎。


    城外,楊玄說道:“決戰就在這幾日了,大戰士氣為先,令兄弟們,列陣入城。”


    噗噗噗!


    一排排陣列入城。


    甲衣整齊,刀槍鋥亮。


    一張張沉默的臉上,盡數都是百戰百勝後的漠然。


    仿佛前方就算是有百萬大軍,他們也敢於在大旗的指引下,無堅不摧。


    噗噗噗!


    整齊的腳步聲震動大地。


    兩邊的百姓被震懾住了,鴉雀無聲。


    直至一個孩子喊道:“威武!”


    一張張呆滯的臉這才鮮活了起來。


    驕傲無比。


    這便是我北疆的無敵雄師啊!


    一隻隻手臂高舉。


    揮舞。


    “萬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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