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的車隊出動了,往潛州等地去。說是采買糧食,引來豪強們狂笑。


    尊敬的副使大人,尊敬的周氏女,在麵對豪強們時也隻能選擇低頭,這話傳出去,北疆豪強的名頭一時無二。


    更有人公開笑話楊玄夫婦,說楊玄就是個土包子,對豪強們的力量一無所知。而周氏女也徒有其名,竟然不知曉規勸楊玄。


    周氏在北疆的管事聞言來了楊家請見周寧,見麵就說此事令姑爺和周氏名聲大損,又給了幾個建議。


    可石沉大海,周寧壓根就沒采納。


    豪強們越發的得意了,整日宴請不斷。


    楊玄卻無動於衷,至於周寧,依舊不動如山。


    不動如山,這是豪強們譏諷周寧的話。


    而楊玄沒有為妻子出頭,也被豪強們譏諷,說什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楊玄很忙。


    “南歸城直麵北疆,乃是大城,城中軍民不少。如今駐軍八千,周圍建水城,金山城皆提高了警覺……”


    南賀抬頭,“北疆若是要正兒八經的攻打北遼,第一個就得打南歸城,否則有被截斷後路的危險,更有糧道被斷的風險。”


    楊玄點頭,“北遼那邊是想把南歸城弄成一塊硬骨頭,咱們去啃,不小心會被崩掉牙。不啃,就無法向縱深處進攻。想的倒是沒錯,不過……”


    楊玄看著眾將,“它就算是一顆銅豌豆!我也要把它砸扁!”


    陳州軍抽調來了。


    剛被楊玄敲打了一番的北疆軍有些尷尬。


    陳州軍來了八千,北疆軍出五千,一共一萬三。


    北疆最近的天氣不錯,細雨。


    清晨,沐浴在細雨中,若是沒有風的話,就會憋悶的難受。


    但北疆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風。


    小風吹著,細雨沐浴著,倍兒涼爽。


    楊玄就在這麽一個涼爽的清晨,準備率軍出擊。


    他這幾日和廖勁就此戰的必要性爭執許久,最終廖勁無奈妥協,但叮囑他小心再小心。


    劉擎送他出城,“老夫一直沒問,你攻打南歸城,是為了震懾北疆軍將士,還是為了甚麽?若是為了震懾北疆軍將士,老夫相信你還有別的法子,犯不著動兵戈。畢竟,刀槍一動,糧草先行,耗費不小。”


    楊玄麵對城門,“赫連峰禦駕親征,天下震動,仿佛北疆下一刻便會被北遼鐵騎踩為齏粉。陳州百姓也頗為驚懼。


    那時我在想,為何隻是讓北疆軍民擔心受怕?難道……咱們有被欺淩的嗜好?


    我想沒有。


    可北遼勢大啊!就這麽一次又一次的來欺淩北疆。北疆就如同是一個美貌的女子,隻能一次次承受著。


    且我還發現,北疆軍民,竟然習慣了這等被欺淩。”


    “勢不如人,奈何!”劉擎苦笑。


    “不,不隻是勢不如人,在我看來,更多是一種無奈。長安勒令不許擅自出擊,黃相公大多時候隻能隱忍。可如今是我啊!”


    楊玄指指自己,微笑道:“當年我在東宇山中狩獵,第一次遇到虎,我被嚇的魂飛魄散,亡命般的逃下山去。


    回到家發熱兩日,沒人照拂,差點就死了。


    醒來後,我拿出藏著的肉幹慢慢吃著,等身上有了力氣之後,我第一件事……


    劉公您可知曉我做了什麽?我帶著橫刀和弓箭,再度上山。


    那一次,我蹲守兩日,一箭射瞎了那頭虎的左眼。”


    “睚眥必報!”


    “不,是不肯服輸。”楊玄笑了笑,“我從小就知曉自己得搏命才能活下去。到了如今,許多人都說我沒了那等凶悍。


    此次我便告訴他們,我還是我。


    你耶耶,還是你耶耶!”


    劉擎看著他上馬遠去,唏噓道:“這個孩子,從小就吃苦長大。到了如今,身邊依舊危機重重。換了別人,定然會選擇沉澱,慢慢來,用時光來磨礪自己,也消磨自己的對手……


    畢竟自己更年輕不是。


    可子泰卻選擇了以牙還牙。你北遼能來,我就能去!你敢衝著我齜牙,我便打落你滿口大牙!”


    身邊的官員說道:“可凶險!”


    “凶險是凶險。”劉擎回身,“我北疆軍民活什麽?不就是活一口氣?為了那口氣,哪怕是天王老子,老夫相信副使也敢把他從九霄天外給拽下來!弄死他!”


    他深吸一口氣,“見他如此,老夫,歡喜!”


    劉擎看著眾人,“你等,喜不喜?”


    “喜!”


    楊玄的一番話傳到了廖勁那裏。


    他坐在樹下,耳畔是蟬鳴,手中書卷緩緩合上,抬頭看著樹蔭。


    “老夫,也歡喜!”


    ……


    南歸城,當年作為大唐的地方,城池建造的頗為堅實。後來被北遼侵占後,在此基礎上不斷加強,漸漸成為北遼直麵北疆的堅城。


    按照北遼方麵的說法,上一次若非是被叛將孫彥哄騙,北疆要想打下南歸城,就得做好用屍骸來填滿城下的準備。


    北疆若是出兵,除非兵力雄厚到了極點,敢於丟下一兩萬軍隊包圍南歸城,否則就不敢丟下這座城池,肆無忌憚的往縱深推進。


    故而,南歸城中囤積了八千北遼軍。


    糧草兵器,守城的物資更是不計其數。


    “其實,我頗為期待楊狗前來,最好是現在。”


    城頭,守將何鬆拍著城垛,有些惆悵的看著北方。


    他是南院大王赫連禮的人,在赫連峰禦駕親征之前,就被赫連禮舉薦出鎮南歸城。


    南歸乃是堅城,他自覺是個好差事,可沒想到赫連峰禦駕親征失敗,隨即新帝登基……朝中亂糟糟的。


    “最近朝中頗亂。”副將德長看著他,“陛下繼位後為先帝守孝,連續十餘日隻喝米湯,孝心感天動地,依舊被斥之為裝模作樣……”


    “可陛下沒瘦啊!”何鬆苦笑。


    喝了十幾日米湯的赫連春,竟然白嫩了些,看著肥頭大耳的,讓人無語。


    新帝登基,又不是皇帝的血脈,於是被各種針對。


    不隻是皇帝,南院大王赫連禮也被針對了,有人彈劾他任用私人,把何鬆弄到南歸城這等要緊之地。


    彈劾當然得有根據……何鬆在五年前領軍征伐草原叛亂,那一戰他表現的可圈可點,可好死不死的,卻挨了一刀,流血無數,差點就沒救回來。


    他養傷養了近乎四年才複出,卻沒有合適的位置。直至南歸城出事,恩主赫連禮和別人交換了些利益,成功讓來出鎮南歸城。


    如今,那些人就用這個來彈劾赫連禮。


    一個差點被草原部族弄死的蠢貨,竟也能出鎮南歸城?!


    你赫連禮收他的好處了吧!


    這話齷齪,但赫連禮卻百口莫辯,隻能把何鬆多年前的戰績拿出來顯擺。


    可那是老黃曆了啊!


    在眾人的眼中,何鬆就是個過氣的將領,沒有赫連禮,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詳穩的能力,下官是佩服的,朝中那些紛爭,下官以為,詳穩無需在意。”德長很會察言觀色,見何鬆神色惆悵,就出言安慰。


    何鬆打起精神,“廖勁被鷹衛刺殺成功,據聞無法下半身盡數廢了。楊玄初掌北疆,各方掣肘不會少。本來我還想著他能否出擊……如今看來,這等想法有些可笑。”


    “是啊!在這等局麵之下,他如何敢出擊?”德長也有些失落,“詳穩要戰績來回擊那些彈劾的蠢貨,下官也需要戰績來積累功勳,等待升遷。可……哎!”


    兩個有些失意的守將在城頭唏噓著。


    一隊斥候準備出城哨探。


    帶隊的衝著城頭行禮。


    何鬆說道:“此次哨探去遠一些,碰到唐人多殺幾個!”


    “領命!”


    斥候們喜滋滋的走了。


    “詳穩是想激怒楊狗?”德長問道。


    何鬆說道:“楊狗的性子我倒是摸到了些,最是不能忍的一個。不過,當下他焦頭爛額,就算是殺人挑釁,估摸著他也會憋著。”


    “憋一憋的,就成了龜!”


    “哈哈哈哈!”


    城頭狂笑。


    天氣不錯,陰天加細雨,一股股風吹過,爽的一批。


    兩個守將在城頭說著朝中最近的局勢,都有些憂心忡忡,擔心自己被寧興的漩渦卷進去。


    “唯有立功!”何鬆確定了自己未來的路……赫連禮如今也被對頭攻擊,顧不上他。如此,他當自救!


    想通了這一點,何鬆吩咐道:“從今日起,多派斥候遊騎,見到唐人就殺,務必要激怒楊狗!”


    德長應了,笑道:“殺多了,看他可還有臉躲在桃縣不出頭。”


    “不出頭,那可不正是龜嗎?”


    “哈哈哈哈!”


    二人不禁捧腹大笑。


    “斥候回來了,咦!不對!”


    何鬆抬頭,就見十餘斥候在細雨中瘋狂打馬。


    “這是……”


    斥候們進城,為首的上了城頭,身上還有刀傷。


    何鬆問道:“這是遇到了唐軍斥候?”


    斥候跪下,眼眶紅了。“咱們遇到了王老二,兄弟們被他殺的……嗚嗚!”,斥候嗚咽幾聲。


    “那個人頭狂魔?”何鬆算了一下距離,“這不對!”


    德長問道;“你等百餘騎,王老二帶了多少人馬?”


    “八十餘騎!”


    “你還能帶著十餘騎歸來,不錯!”德長覺著這個斥候不錯。


    噠噠噠!


    遠方傳來馬蹄聲。


    細雨如絲,如情人的眉眼。


    數十騎在細雨中衝了出來。


    為首的把手中的東西一扔。


    呯!


    圓滾滾的東西在雨水中翻滾幾下,竟然是顆人頭。


    那人衝著城頭獰笑,“人太少,不掙錢!再來幾個!”


    “是王老二!”


    何鬆一陣驚喜,“王老二來了,那楊狗……”


    噠噠噠!


    馬蹄聲隱隱傳來,很密集。


    細雨組成的水幕中,一麵大旗在飄揚。


    “那是什麽字?”有人問道。


    “楊!”


    “楊狗來了!”


    馬蹄聲震動大地,數千騎黑壓壓的撲了過來。


    直至城下。


    楊玄在大旗下指著城頭說道:“上次來,這裏還有些缺口,如今不但修補了,還增高了些。北遼如今的心思,大概就是堅守。”


    “赫連峰駕崩,赫連春繼位,一時間怕是焦頭爛額。故而北遼這陣子定然是堅守,各處都是。”韓紀看了老賊一眼,心想這個棒槌今次為何沒有搶表現。


    老賊在沉思,半晌後說道:“赫連春就不想用戰功來震懾國中?”


    “看你意猶未盡,老賊,你何時學了吞吞吐吐?”王老二問道,在馬背上勾搭著老賊的肩膀。


    “你手上全是血,閃開些!”老賊嫌棄的扒拉開他的手。???.23sk.


    後麵一句就是:和郎君如今的處境頗為相似。


    楊玄是出兵震懾北疆,赫連春卻選擇了固守,由此可見,赫連春少了進取心。


    更深一層的話是:跟著這樣的主公,前途無量啊!


    楊玄帶著將領們查看城池,完畢後吩咐道:“打造攻城器械,紮營。”


    數千騎後撤,就留著楊玄和兩百餘騎。


    “老韓,我這裏就兩百餘騎,你說守將會不會出擊?”


    “郎君是想以身為餌嗎?”


    “守將何衝,燕啊!給他們說說。”楊玄招手。


    赫連燕過來,說道:“何衝是赫連禮的人,當年鎮壓草原叛逆受了重創,養了許久。如今出鎮南歸城,定然想有所作為。”


    看看,手下多一個北遼通,比多一個軍師還管用。


    楊玄心中美滋滋,韓紀說道:“此人膽略如何?罷了,老夫白問了。他養傷數年,就算是曾經有膽略如山,如今怕是也都變成了謹慎。”


    “難說。”楊玄說道:“人心都是貪婪的,如今大功勞就在城外,難道他就不動心?”


    城頭,何衝動心了,“若是出城掩殺……”


    德長麵色微變,“詳穩,別忘了楊狗的狡黠。多少人在他的手中吃過大虧啊!”


    何衝想了想,“罷了,還是謹守。”


    “建水城等地稍後會得到消息,有他們牽製,想來此戰會輕鬆寫意。”德長就差尋個地方打盹了。


    “讓民夫開始搬運吧!”何鬆說道。


    守城物資不斷被搬運上來,堆的到處都是。


    何鬆躊躇滿誌的道:“機會來了,我便不會放走它。”


    城下,楊玄有些遺憾的道:“竟是個謹慎的。”


    韓紀笑道:“郎君也不想想自己的名頭,大唐名將,屢戰屢勝,北疆軍在郎君的手中吃虧還少?就算是守將不冷靜,他的麾下會不冷靜?畢竟,人頭就一顆,被郎君拿了,可就沒了。”


    楊玄苦笑,“時至今日,我竟然也難求一戰嗎?”


    那種獨孤求敗的感覺,讓楊玄有些悵然。


    城頭,一個軍士見楊玄策馬掉頭,就咆哮道:“楊狗,可敢來攻城嗎?耶耶等著你!”


    “這特娘的!”


    楊玄有些惱火,回身策馬過去。


    “保護郎君!”林飛豹和張栩各自拿著盾牌,一左一右跟在楊玄兩側。


    楊玄策馬接近城下,突然莞爾,“我怎地也有了這等意氣之爭?可見最近火氣不小。嗨!不過,既然來了,也得弄個動靜不是?”


    城頭的軍士見他靠近,不禁大喜,十餘神箭手躲在城垛後準備偷襲……


    何鬆輕聲道:“繼續叫罵!”


    軍士罵道:“楊狗,你阿娘還好嗎?”


    “哈哈哈哈!”


    城頭狂笑。


    就在這狂笑聲中,楊玄飛速拿出許久未曾開張的弓箭。


    隨著內息修為的增加,他用的弓也越來越大。


    張弓搭箭,鬆手。


    隨即策馬掉頭。


    城頭,那個咆哮的軍士捂著咽喉上插著的箭矢,身體搖晃了一下,墜落下來。


    噗!


    城頭。


    很安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安之上(討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迪巴拉爵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迪巴拉爵士並收藏長安之上(討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