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子中,鐺鐺鐺的打鐵聲依舊每日響起。


    鐺鐺鐺!


    衛王在敲打著刀坯。


    一個婦人進來,“大妹如何了?”


    昨日黃大妹孕吐的有些厲害,衛王去尋醫者,驚動了黃大妹的閨蜜。


    “今日能吃了。”衛王甕聲甕氣的道。


    黃大妹的身體底子好,哪怕是孕吐,也比別的女人能扛。


    “我去看看。”


    婦人說道,衛王抬頭,身後有微不可查的腳步聲往後院去。


    “麻煩了。”


    “客氣什麽,我和大妹那是什麽交情!”


    婦人去了後院。


    一個女侍衛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麵。


    衛王和黃大妹說雇傭一個女仆,黃大妹當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請了作甚?”


    “照顧你!”


    “我哪用人照顧?”


    “你……這不是懷孕了!”


    “懷孕還能幹活呢!”


    黃大妹用眼神逼退了自己的夫君,得意洋洋的去做買菜,去做飯。


    本王是不是有些作繭自縛了……衛王看著掛在邊上的幾把橫刀,突然生出了回王府的想法。


    “大王!”


    門外,一個雄壯的身軀擋住了光線。


    衛王淡淡的道:“擋著光了。”


    薑星進來。


    “子泰有書信?”


    “不,是有個麻煩事。”


    “說。”


    “南周珍寶……就是南周質子年子悅您知道吧?”


    “嗯!子泰看上了,要本王幫著搶了去?”


    “不是,她遇到了麻煩。”


    “出去!”


    薑星幹笑道:“郎君當初和她有些煙火情義。”


    “說。”


    “越王看中了她,她不肯,越王就逼迫她明日去王府,什麽越王妃的頭七。”


    衛王停止了打鐵,抬頭,“老三這是想看看鬼是如何吐血的?”


    王妃的魂魄在地底下見到越王請了個新人來燒紙,估摸著能把血吐的滿地府都是。


    “大概是。還有,估摸著是……想逼迫年子悅。”


    “知道了。”


    薑星笑著拱手,“麻煩了。”


    衛王看著他,“本王不喜你這等生意人的口氣。”


    麻煩了,就是一個試探,衛王不拒絕,就代表這事兒應下了。


    薑星目的達到,笑道:“改日北疆的美酒送到,老夫這便給大王送來。”


    衛王不置可否,等一把刀打好,婦人也出來了,“喲!都好了呀!這不留神就掙了一筆錢。再這般下去,怕是皇子也沒你家掙錢快。”


    衛王冷著臉,他慣於冷臉示人,婦人倒也習慣了,羨慕的看著那些打造好的東西,隨即走了。


    衛王關門,去了後院。


    黃大妹坐在外麵,手中是簸箕,裏麵裝著菜幹。


    “今天日頭好,我把菜幹翻出來曬曬,免得發黴。”


    衛王過來,單手就端起簸箕。


    隨手一顛。


    黃大妹驚呼,“別弄掉了。”


    簸箕裏的菜幹齊齊飛起,隨即落下。


    整整齊齊的擺在簸箕中,仿佛有誰仔細排列過。


    黃大妹起身,“二哥還有這等本事啊!”


    “嗯!小時候經常幹活。”


    衛王坐下,把簸箕放在陽光下。


    黃大妹閑不住,拿起衛王的一雙鞋子來縫補。


    “歇著。”


    衛王蹙眉。


    “歇著就心慌。”黃大妹抬頭笑的燦爛。


    “為何?”


    “不做事就覺著這人在飄著,腳沾不住地,慌的,就像是……沒在人世間。阿耶說這是勞碌命。”


    黃大妹低頭縫補破開的鞋麵。


    “嗯……”


    衛王遲疑了一下,看著妻子,“大妹。”


    “嗯!”


    衛王斟詞酌句,“若是有一日咱們發財了,我便請一群人來伺候你……”


    “那感情好,隻是……我就怕自家會心慌。”


    “為何?”


    “那財哪有那麽好發的?再說了,發財了也得謹慎些。咱們都年輕,哪就要人伺候了?這人一懶,一輩子就別想再勤快。”


    黃大妹抬頭,把針在發髻中插了幾下,衝著衛王笑了笑,“二哥,我以前也經過貴人家外麵,看著貴人一家子……被那些下人伺候著。”


    “那不好?”


    “好是好,隻是一家子被那些下人隔開了,沒個家的模樣,冷清著呢!


    父子不像父子的,要端著。


    夫妻也不像是夫妻,見個麵先福身,端著臉說,見過夫君。


    吃飯還得訓個話.


    二哥,那樣的日子咱們過不來。”


    衛王不置可否的道:“就一說。”


    黃大妹低頭縫補鞋麵,“二哥。”


    “嗯!”


    “別想太多。有一日咱們就過好一日。


    明日發財,後日有人伺候,這等事別想。


    想多了,這人就飄了,會做白日夢。


    就和阿耶說過的,腳就沾不了地了。”


    “嗯!”


    衛王坐在那裏,靠在牆壁上,看著妻子在陽光下為自己補鞋。


    他緩緩閉上眼睛。


    從未有過的寧靜讓他心中一片空白,無思無慮,但,一種莫名的喜悅卻緩緩升起。


    沒有來由。


    不知過了多久,黃大妹補好了鞋子,“二哥進屋睡。”


    “我沒睡。”


    黃大妹起身,活動了一下腰肢,“二哥明日想吃什麽?”


    “明日午時我出門,有人請客。”


    “哦!少喝酒,多吃菜。”


    “知道了。”


    ……


    第二日午時。


    年子悅來到了越王府。


    所謂頭七,越王也就是做了個樣子,隨即去招待客人。


    年子悅和張菁被管事帶著進來。


    “大王不在這。”管事帶著她們經過了做法事的地方。


    “不該在的嗎?”張菁問道。


    在南周,頭七親人必須在場。


    管事說道:“方外高人準備了靈物來代替大王在場。”


    “方外,本事果然大。”年子悅讚道。


    “那是。”管事覺得這話裏有些譏諷之意,不過,誰在乎呢!


    到了宴請的地方,人不少,年子悅被帶去了女眷那邊。


    幾個貴婦笑吟吟的道:“公主來了。”


    女眷們開始竊竊私語。


    越王想聯姻南周不是秘密,朝中楊鬆成也在配合,進言說了讓越王迎娶年子悅的各等好處……


    越王有嫡子在,年子悅嫁過來也隻是個架子罷了。但以後卻能讓大唐和南周之間的關係更為靈活。


    好事兒啊!


    幾個貴婦湊過來。


    “大王人不錯。”


    “是啊!嫡子。”


    “以後公主說不得能……”


    能什麽,不說,但大家都懂。


    嫁過來,可能成為皇後。


    美不美?


    年子悅默然。


    “喲!這是要拿喬呢!”


    一個貴婦冷笑,“別忘了,南疆軍閑著無事,正在枕戈待旦呢!”


    這是威脅!


    利誘之後是威脅。


    這幾個貴婦看來是說客。


    年子悅依舊不說話。


    “大王來了。”


    越王進來,先說了一通沒有女主人,家中很是忙亂的話。


    隨後,他仿佛不知道般的看著年子悅,“咦!這是……”


    張菁想到了一句話,某年南周科舉出榜後,朝中宴請了考生們。酒過三巡,一個酒量不好的考生就請教了在場的大佬。


    ——如何為官?


    大佬沉默片刻,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道:“演繹!”


    這話,精辟的讓考生們沉思了許久。


    年子悅起身,張菁說道。“南周張菁,見過大王!”


    她沒有介紹年子悅。


    有些失禮。


    越王不以為忤,“是南陽公主啊!正好,宮中來了幾個公主,晚些正好聚聚。”


    幾個貴妃起哄。


    “那可是難得的機會,說好了,貴人回宮,能讓陛下善待南周。”


    “喔唷!奴可能去?”


    “要不,奴陪公主去吧!”


    年子悅知曉,這一去,弄不好就是大坑。


    能賣掉她終身的大坑。


    她猶豫著。


    氣氛有些不對了。


    幾個貴婦笑的古怪。


    越王的眼中多了些冷意。


    不給麵子,回頭越王出手收拾,誰敢置喙?


    年子悅心中焦急,心想昨日會館那人說的沒頭沒腦的,救援呢?


    那個少年……他騙了我!


    莫名其妙的,年子悅心中就生出了情緒。


    “見過大王!大王,請容小人通稟!”


    外麵傳來了聲音。


    “本王尋老三,滾開!”m.23sk.


    咻!


    一個身影飛了進來,呯的一聲,落在越王的身前。


    他緩緩回身。


    衛王走了進來。


    “二兄!”


    越王蹙眉。“你來作甚?”


    越王妃過世,丁長作為衛王代表來祭奠過了。


    至於衛王,越王用大腿想,都知曉這貨不會來。


    可他竟然來了。


    衛王看著他,“聽聞你前幾日尋了南陽公主,逼迫她嫁給你?”


    在場的貴婦們馬上裝作是端莊的模樣。


    “二兄……”


    衛王打斷他的話,“你娘子才將去了,她是為了你的孩子去了,你就不能忍忍?


    你特麽的就那麽迫不及待的想用自己王妃之位來換取東宮之位?


    你就不怕你娘子在地底下嚎哭?


    良心呢?!


    讓狗吃了?!”


    一個貴婦強笑,“大王不知……”


    衛王看著她,“你等明知此事卻助紂為虐,以後也不怕自己遭遇此等事?禮義廉恥呢?被狗吃了?”


    貴婦們麵紅耳赤,可無人能開口反駁。


    “二兄你……”


    “住口!”


    衛王喝住越王,“本王沒你這等狼心狗肺的兄弟。”


    他指著年子悅,“出來!”


    年子悅起身出來。


    站在衛王身後。


    那寬厚的不像話的脊背,讓她莫名生出了安全感。


    衛王指著越王,“從今日此刻開始,但凡本王知曉誰襲擾了她,腿打折!”


    他轉身就走。


    晚些,衛王大鬧越王妃頭七的事兒傳遍了長安城。


    衛王和年子悅在某個街頭止步。


    “多謝大王。”


    年子悅福身,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感謝大王才好。”


    衛王背身而立,“是子泰的人尋到了本王。”


    “啊!是他?”


    年子悅忍不住抬頭。


    衛王回身看了她一眼,有些放肆。


    “你這等禍水,想平安,要嫁對人。”


    這話,倒也實在。


    衛王轉身而去。


    “本王看,子泰倒也不錯。”


    衛王一路回到家中。


    黃大妹剛回家。


    興奮不已。


    “二哥,你可知曉,那越王竟然才將死了娘子,就想勾搭別的女人,真不要臉!”


    “嗯!”


    二人進去,衛王把鐵匠鋪的大門打開,自己去換衣裳。


    回來後,黃大妹正和一個‘閨蜜’聊著這個話題。


    “那越王這般不要臉,都說和當今陛下一個德行,以後,弄不好也是個喜歡兒媳婦的。


    不要臉的東西。


    這等人若是做了帝王,這個大唐啊!我看,危險!”


    “可不是。”黃大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道:“還是那個衛王好。”


    閨蜜點頭,“衛王說是殘暴,可也沒聽聞他打過百姓不是。”


    “是啊!聽聞打的都是官,都是權貴。”


    “那和咱們有啥關係?權貴,死光了老娘都不會眨巴一下眼睛,隻會拍手叫好!”


    黃大妹用力點頭。“我也是!”


    見衛王過來,閨蜜說道:“回頭聊啊!”


    “好!”


    黃大妹送走閨蜜,回身道:“二哥你覺著越王這等人為何不要臉?”


    衛王拿起大錘,“隻因沒人敢當麵說他們不要臉,所以,他們覺著自己的臉皮好著呢!”


    “可越王這等人,哎!也不知陛下怎麽想的,這等人能做太子?二哥你說誰合適做太子?”


    衛王默然。


    “我看,還是衛王合適!”黃大妹問:“二哥你覺著呢?”


    衛王蹙眉想了想。


    “我覺著,也是!”


    ……


    初冬的草原上,烏壓壓一片騎兵正在行軍。


    斥候飛也似的回來,“詳穩,前方遭遇南歸城斥候。”


    趙多拉問道:“如何?”


    斥候說道:“敵軍斥候凶狠,就和狼似的。”


    趙多拉說道:“南歸城守將是甄斯文,此人沒什麽名聲,楊狗卻讓他來戍守南歸城,要麽是心腹,要麽便是有些本事。不管如何,一路壓過去!”


    他回身看著烏壓壓一片騎兵,豪情壯誌湧起,“拿下南歸城,活捉甄斯文!”


    “拿下南歸城,活捉甄斯文!”


    萬眾高呼,聲震四野。


    甄斯文正在城頭巡查。


    副將,校尉言政陪同。


    “我是個喜歡和平的人!”


    甄斯文在給一群北疆移民說著自己的理念。


    “沒有廝殺,這一帶就會成為田地。說實話,我當年種地也是一把好手。故而,我也是時常祈禱,若是天下太平,我便去做個農夫……”


    言政說道:“司馬果然是個慈善的性子。”


    噠噠噠!


    馬蹄聲急促。


    “閃開!”


    街上行人避開,看著斥候衝到了甄斯文的身前勒馬。


    戰馬人立而起,斥候說道:“司馬,內州敵軍來了!”


    甄斯文一拍大腿,“娘的,總算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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