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初步被控製住時,已經接近黎明時分了。


    赫連燕尋人,“田七何在?”


    捷隆去打聽,回來說道:“說是去開城門了。”


    “人呢?”


    一群人四處找。


    “在這裏。”


    赫連燕聞聲過去。


    黎明的光照在城牆上,也照在了地上。


    田七就側躺在那裏,脊背上密布箭矢,看著就像是一隻刺蝟。


    他的嘴角還帶著笑意,但有些僵硬。眼神中,仿佛能看到憧憬之色。


    赫連燕緩緩走過去。


    身後,捷隆說道:“田七是第一批老人,當初派人來潭州時,他第一個自薦,說是,想立功去南疆,看……看……”


    “小娘子。”赫連燕為他說出了後麵的話。


    “是。”捷隆有些傷感,“他是個好人,也樂嗬,兄弟們都喜歡他。”


    十餘錦衣衛的人站在赫連燕的身後,看著田七。


    赫連燕說道:“他家裏有誰?”


    捷隆說道:“父母尚在,有個兄弟,剛成親。有個阿姐,出嫁好幾年了。他自己……成親三年,孩子去年才出生。”


    赫連燕說道:“從今日起,他的家人,便是我錦衣衛的家人。每年都要去撫慰。誰欺負了他的家人,便是我錦衣衛的敵人,不死不休。”


    “是。”


    “另外,田七的孩子是男是女?”


    “兒子。”


    “大些就送去讀書,能讀出來最好,讀不出來,我錦衣衛接手。若是讀出來願意進錦衣衛,進門升遷三級。”


    “是。”


    赫連燕低下頭。


    身後,捷隆和十餘錦衣衛低下頭。


    晨曦浮現,白白的照在了這群人的身上。


    也照在了田七的身上。


    晚些,赫連燕抬頭,“點火焚燒,把骨殖,還有他的魂魄帶回去!送忠烈祠。”


    “是。”


    赫連燕最後說道:“田兄弟,一路走好。”


    她隨即進城。


    “赫連娘子,赫連娘子!”


    一個護衛喊她,“主人叫你。”


    赫連燕進了縣廨。


    楊玄坐在大堂裏,正在吃餺飥。


    “燕啊!吃了沒?”


    “沒吃。”


    “來一碗給她。”


    餺飥很簡單,甚至粗細不一,有的沒煮熟。


    每個人都得了一大碗,宋震看著碗,覺得自己吃不完。


    可看看每個人都是如此,不禁歎道:“多年未曾征戰,老夫倒是忘記了,吃一頓是一頓的道理。”


    吃完餺飥,楊玄說道:“方才拷打得知,赫連榮正準備三日後發兵攻打鎮南部。”


    大夥兒都看了辛無忌一眼。


    “如今潭州城中兵精糧足,赫連榮不會坐視,不過,他是聞訊就來,還是再等等,得看他的勇氣。”


    宋震說道:“此人如何?”


    韓紀說道:“胸有丘壑。”


    宋震說道:“如此,不會馬上趕來。”


    他發現眾人都呆呆的看著自己。


    老夫好像給子泰出謀劃策了。


    ……


    天明,赫連榮照例召集眾人議事。


    “使君,糧草都準備停當了。”


    “好。”


    “大軍在集結,軍中淘汰老弱,多餘的留下來看家。”陳發祥說道。


    赫連榮點頭,“好。”


    最後,他帶著眾人去巡查。


    “此處直麵陳州,曆來山川之險也無法固守,再堅固的城池也有淪陷的一日。衰敗,多半是先從內部開始。


    所以,操練要認真,其次,對待百姓不能太嚴苛,否則一旦敵軍兵臨城下,軍無戰心,民有怨言,一鼓可下。”


    “使君所言甚是。”


    “不過,哪怕是楊狗,也不敢攻打潭州這等堅城。”


    眾人都笑了。


    上一次,楊玄擊敗了潭州軍,隨即撤離,這便是例子。


    赫連榮微笑,麾下有自信也不是壞事。


    一個看著很是年輕的將領說道:“以往為何不主動出擊呢?”


    眾人看了他一眼,金澤微笑,“好教國公得知,以前潭州方向是維係,這是先帝定下的謀略。”


    年輕人叫做赫連羅,和當今皇帝赫連春血脈比較近。原先赫連峰在位時籍籍無名。赫連春登基後,這家子就生發了。


    此人來潭州之前得封成國公,堪稱是紅得發紫。


    赫連羅來潭州便是曆練,多次請戰,都被赫連榮壓著。


    “可那是先帝。”赫連羅笑的很是愜意。


    壓在頭上的大山沒了,爽的一批。


    “是否出兵,還得要寧興許可。”赫連榮隨口搪塞。


    他不喜歡這等靠著血脈上位的年輕人,年紀輕輕就是什麽成國公,可有什麽功績?


    什麽都沒有,就是會投胎。


    金澤低聲道:“使君,這位在寧興宗室被稱為人中龍鳳,幾度演武表現出色。”


    赫連榮點頭。


    赫連羅冷哼一聲,“不過是避戰罷了!此次出擊也隻是以鎮南部為目標,卻不敢一窺陳州。”


    艸!


    眾人暗怒,但卻不好嗬斥。


    有人忍不住,陰惻惻的道;“成國公敢嗎?”


    赫連羅冷笑,“楊狗但凡敢來,我便讓知曉何為大遼勇士!”


    赫連榮幹咳一聲,“成國公豪邁。”


    “發現敵軍斥候!”


    城頭突然敲鍾。


    “去看看。”


    眾人上了城頭,就見前方數百騎正衝著城下而來。


    “戒備!”


    “準備出擊。”


    城頭在戒備,城下在召喚騎兵。


    敵軍人數不多,無需關閉城門。


    噠噠噠!


    敵軍越來越近。


    當看到那熟悉的一胖一瘦時,赫連榮都忍不住罵道:“是楊玄的那條狗,王老二!”


    王老二率領麾下趕到,看著城頭喊道:“哎!接個人!”


    嗯?


    城頭眾人一怔。


    王老二招手,一匹馬馱著一個伏在馬背上的男子過來。


    王老二在馬屁股上拍了一刀背,策馬掉頭——城中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再不走,就不用走了。


    “走!”


    城門中,一隊騎兵衝了出來。


    打頭的便是赫連羅。


    “追!”


    他們兵分兩路,一路追殺王老二……城頭有人喊道:“活擒王老二,賞五萬錢。殺了王老二,三萬錢!”


    對於北遼而言,王老二的人頭比什麽屠裳的還值錢,甚至比南賀的還值錢。


    城頭有人說道:“賞格高了些。”


    金澤淡淡的道:“老夫敢打賭,寧興願意出二十萬錢來懸賞王老二的人頭。”


    潭州窮,所以,出了五萬錢。


    王老二每戰以狩獵人頭為己任,把北遼軍將士弄的心裏發毛。每當看到那一胖一瘦兩個軍士,每當看到那飄逸的麻袋時,軍心就淩亂了。


    陳發祥說道:“使君,那位成國公率軍追去了。”


    “哦!”赫連榮看了一眼,“去就去吧!半途自然會回來。”


    他們說的便是赫連羅。


    赫連榮說道:“王老二來了,楊狗就不遠了。戒備,全城戒備!”


    鐺鐺鐺!


    鍾聲響起,陳發祥說道:“使君,按理楊狗不該來攻打潭州啊!”


    “舍近求遠了。”金澤說道:“他應該繼續衝著內州下手。”


    死道友不死貧道!


    赫連榮微微蹙眉,但沒嗬斥這等言論,“我軍正好準備出發,他不知此事,一頭撞了上來。此次,可沒有鎮南部作為內應。老夫倒要看看他如何破局!”


    城下,那個被馱著的男子被人認出來了。


    “使君!”


    有人衝著城頭喊。


    “何事?”赫連榮問道。


    “是燕北縣的金萬!”


    金萬!


    陳發祥麵色劇變,“楊狗突襲了燕北城!”


    赫連榮麵色微變。“好一個楊狗!”


    他呼吸急促,隨後暗自掐了一下手心,說道:“斥候馬上出發,把成國公叫回來。”


    金澤說道:“那位年輕氣盛,自詡無敵,怕是不肯。”


    赫連榮森然道:“那邊打暈帶回來。”


    “是。”


    陳發祥問道:“使君,可要繼續出兵?”


    所有人都看著赫連榮。


    大軍整裝待發,不出,士氣受損。


    出擊,金萬出現在這裏,就代表著楊狗已經拿下了燕北縣,出擊就會迎頭撞上。


    金澤低聲道:“寧興那邊希望潭州能傳來好消息。”


    赫連春登基以來,對外還沒有一次勝利,這也是林雅等人暗自攻擊他的理由之一。


    赫連榮默然。


    金澤放低了聲音,“若是不戰,寧興會有人攻擊使君,林雅等人順勢出手,陛下也難做。”


    赫連榮看著遠方,“那是楊狗,內州肖宏德當年在寧興吹噓自己縱橫一時,並無對手。


    來內州之前,他曾說,當壓製桃縣北疆軍,令其喪膽。


    可如今,南歸城被楊狗奪了,據聞,楊狗大旗所至,內州軍民膽戰心驚。


    你說,是誰喪膽?


    如今,楊狗舍棄內州來了潭州,他在想什麽?


    老夫方才仔細琢磨了許久,老夫此次出擊,是準備滅了鎮南部,如此,切斷北疆的肉食供給,切斷他們最大的戰馬飼養地,這是斷根的謀略。”


    他看著金澤,“可楊狗卻來了,一戰下燕北城。你說,他難道沒事做了,來攻打燕北城玩?”


    金澤搖頭,一種恐懼讓他麵色微白,“使君的意思,他是……”


    “他攻破了燕北城,這一次,他不會再走了。從此,潭州就被他打入了一個楔子,燕北之南的無盡草原,盡皆歸了他。從此北疆再也不缺戰馬,不缺肉食。”


    赫連榮右手緊握,尾指留著的長指甲用力的掐著掌心,劇痛也渾然不覺。一滴滴鮮血,從手心緩緩往下滴。


    “他,又和老夫想到了一起。


    隻是,這一次,依舊是他,搶先了一步!”


    老夫,好恨!


    ……


    噠噠噠!


    王老二帶著三百餘騎一路亡命而逃。


    赫連羅率領兩千餘騎緊追不舍。


    一追一逃,王老二回頭罵道:“再不走,耶耶就掉頭了。”


    可這一次,人頭狂魔的威名並未嚇住那些北遼人。


    赫連羅喊道“活擒王老二,十萬錢!我加五萬!”


    有錢人呐!


    頓時士氣大振。


    “活擒王老二,賞十萬錢!”


    “二哥,你值十萬錢。”


    胖長老覺得這是羞辱。


    王老二卻流了口水,“十萬錢啊!好多!”


    他回頭,“打個商量,多加點可好?”


    這特麽是調戲咱們呢!追兵差點氣吐血。


    “弄死王老二,五萬錢!”


    艸!


    王老二打個寒顫,“快逃!”


    瘦長老指指左側,“二哥你看。”


    王老二側臉看去,一隊騎兵在追兵的後麵出現。


    一麵大旗……


    老子的眼睛真好……王老二歡呼,“屠公!”


    大旗下,屠裳心急如焚,舉著長槍,“快快!”


    王老二掉頭,和屠裳一起夾擊追兵。


    將領一邊逃一邊罵,“怎地就忘記了楊狗最喜伏擊!撤!”


    赫連羅說道:“為何撤退?”


    將領說道:“成國公,那是楊狗麾下大將屠裳,一杆長槍……咱們擋不住。”


    赫連羅怒道:“耶耶的槍法也不差。”


    這說一說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屠裳來了。”


    赫連羅冷笑,“且住。”


    他拖著長槍看似在逃,就在屠裳逼近時,突然返身。


    長槍宛如毒蛇猛撲,一下就紮了過去。


    回馬槍!


    屠裳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呯!


    輕輕一擋,赫連羅的長槍飛了出去。


    接著,屠裳手一動,長槍就到了赫連羅的胸前。


    赫連羅麵色慘白,腦子裏一片空白。


    “成國公。”


    將領一邊逃,一邊嚎哭。


    他知曉,自己完了。


    赫連羅完蛋,上麵需要一個替罪羊來給寧興發泄怒火,他最適合不過了。


    “屠公,他有錢!要活的!”


    王老二興高采烈的喊道。


    長槍在赫連羅的胸前停住,為了停這麽一下,屠裳的內息猛地倒轉,麵色一紅,喘息了幾下。


    “死了沒?”


    王老二收割著人頭來了。


    “沒死。”


    倒轉內息的代價不小,屠裳需要調息一下。


    “十九!”


    “二十!”


    趴在屠裳身前的赫連羅聽著這個聲音,緩緩抬頭。


    就見王老二衝殺在前,一顆接著一顆的人頭往後飛。他身後的一胖一瘦,熟練的接著人頭,裝袋。


    “撤!”


    敵軍殘餘逃回了潭州城。


    “成國公呢?”


    那個宗室千裏馬呢?


    “使君!”


    將領跪下,“楊狗在半路安排了接應的人馬,兩路夾擊……成國公執拗要殺敵將,弄了個回馬槍,被活擒了。”


    赫連榮身體搖晃了一下,麵色煞白,“成國公!”


    他的神情仿佛是自己的娘子被活擒了般的悲痛。


    隨即,眼中多了厲色,“你這個蠢貨!”


    將領覺得大事不妙,“使君,是成國公一意孤行,非要去追殺王老二。下官苦勸他不聽。臨了被夾擊,他說自己槍法了得,號稱宗室一絕……”


    事情。


    說清楚了。


    在場的,都聽到了。


    赫連榮厲喝,“殺了!”


    將領一怔,“使君,和下官無關呐!使君!使君!”


    一刀之後,世界安靜了。


    金澤知曉赫連榮這是在推卸責任,順帶把責任人殺了,把自己摘出來。


    但還不夠。


    赫連榮說道:“金澤去一趟,和楊玄好生說說,贖回來吧!”


    金澤莫名想起了上次自己去贖人的事兒,連續贖了兩次。


    ……


    赫連羅被帶到了燕北城。


    “成國公?”


    楊玄有些好奇,“皇叔這是爵位大批發嗎?”


    赫連羅好奇的看著他,“你就是大長公主喜歡的男人?長的……比我俊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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