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回撤。


    一路上,將士們士氣高昂,楊玄見了笑道:“將士們打了勝仗,胸中憋著一股子歡喜,不可太束縛。


    傳令,五千人為一組,一組出十人,搶羊!哪一組把羊送到我這裏,賞一萬錢。”


    軍令一下,全軍歡呼。接著以五千人為一組挑選好手。


    羊是一隻健碩的肥羊。


    南賀把肥羊往中間一擱,趕緊策馬跑路。


    隨即,中間煙塵滾滾!


    楊玄含笑看著,“曹穎!”


    “在!”


    曹穎策馬上前。


    “走走。”


    二人脫離了大隊,身後隻有虯龍衛的人在。


    “你跟著我多年了,說實話,這一路酸甜苦辣,你都在,我也習慣了你在。”


    主公對臣子的態度就幾種,能用的,不能用卻必須要用的。


    然後又分為幾種,憑著能力上位的,以及,憑著情義上位的。


    曹穎是跟著楊玄的老人,可以說是第一批從龍功臣。


    但,這些年他漸漸掉隊了。


    他反省過,知曉自己的性子壞事兒。


    “你擅長處置政事,可處置政事要的是什麽?大氣!”楊玄看了他一眼,“主政者,唯有大氣,方能讓下屬心悅誠服。否則,就算你大才槃槃,下屬依舊不滿。”


    曹穎想到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曆,心中不禁一酸,有些想落淚。


    “是,老夫知曉自己的毛病,有些尖酸刻薄……若非郎君不棄,此刻早已該湮滅無聞了。”


    “湮滅無聞,不至於。”楊玄微笑,“我說過,你是老人。”


    郎君重情……曹穎想到了怡娘,上次他見到怡娘時,見到周寧身邊的管事對她頗為恭謹。


    “是老夫辜負了郎君的厚望。”


    “你也莫要妄自菲薄。”楊玄看了他一眼,畢竟是跟著自己一路走來的老人,丟下了,心中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麽。


    “燕北城很重要,它扼守潭州南向的大門,能預警,能攔截,能斷敵後路,能讓潭州軍民惶然不安……乃至於百姓不敢出城放牧。”


    “是,這是我陳州以前的日子。”


    曹穎看著楊玄,總覺得老板是故意的,就是想把當年的待遇一並還給潭州。


    若是這樣,老板的報複心堪稱是無敵了。


    他再看了一眼楊玄,天空中依舊煙籠沙般的淺雲籠罩,可楊玄的臉上卻仿佛帶著一層光暈,威嚴自生。


    他不禁心中歡喜,想到了先帝。


    陛下若是看到郎君如此,定然會說此乃我家麒麟兒。


    “長安斷掉我北疆的錢糧,看似壞事,可老曹你要知曉,世間事,自立才是強大之基。北疆需要時間,需要錢糧牛羊。


    所以我北上拿下南歸城,此次再度拿下燕北城。為何不順勢拿下潭州和內州?你來說說。”


    曹穎蟄伏了許久,楊玄想看看效果。


    曹穎思忖了一下,“若是拿下了潭州與內州,長安會震動,弄不好就會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咱們身上。其次,寧興也會如此。”


    “對。”楊玄很滿意,“天下是一盤棋,北疆要想做棋手,而不是棋子,就得不斷強大。但這需要時日。每過一日,北疆就會強大一分。”


    曹穎說道:“南疆那邊,據聞石忠唐與張楚茂鬧的不可開交。”


    楊玄目光深邃,“別人的事,咱們不管。還是那句話,自身強大了,這個天下……”


    楊玄伸手,緩緩握拳,“你才有資格去角逐!”


    從楊玄執掌北疆以來,安穩內部之後,接著便向北方拓展。第一步,成了,隨後,天下將會隨之而動……


    “天下如棋局,我如今也勉強能落子,攪動風雲。”


    楊玄不禁想到了楊略。


    那個男人一直在南周躲著,為了他,幾乎把半生都白白耗費了。


    而曹穎……楊玄看著曹穎,心中難免有些往日的回憶。


    “潭州這裏,以後要變成我北疆的一個點,重要的點。


    北拒北遼,兼顧奉州。


    潭州穩固了,桃縣那邊才能沒有後患的去與北遼廝殺,與長安博弈。


    這裏,是桃縣之外的重中之重,老曹……”


    曹穎心中想的是去桃縣輔佐郎君,可聽到這裏,毫不猶豫的行禮,“老夫願為郎君戍守燕北城。”


    老人之所以是老人,一是情義,二是他們知曉主君的心思。


    楊玄微笑,拍拍他的肩膀,“為我看好潭州。”


    “是。”


    曹穎看著老板,不禁百感交集。


    當年那個有些……郎君說是中二,當年那個有些中二的少年,一步步變成了威嚴的主君。


    一隊騎兵最終得到了肥羊,歡呼著往這邊疾馳。


    諸軍隨之歡呼。


    “萬勝!”


    楊玄微笑勒馬。


    一個軍士抱著肥羊策馬近前,下馬,跪下,把肥羊遞過來。


    “這便是我北疆勇士!”


    楊玄微笑,下馬接過了肥羊。


    仿佛是,接過了整個江山。


    “萬勝!”


    霧色朦朧的天空中,春雨綿綿,滋潤著這片草原。


    鳥兒在遠處好奇的看著這支大軍。


    羊群來了,牧民遠遠看到了大軍。


    “那是什麽大旗?”


    “是楊字旗,副使在呢!”


    牧民們跪下,虔誠的行禮。


    “願天神護佑賜予我們太平的副使大人……”


    太平……


    牧人抬頭。


    整片草原都籠罩在了薄紗般的細雨中,地氣從地底下蒸騰出來,看著一片朦朧。


    一個老人歡喜的道:“這便是生機呀!”


    ……


    南疆的春天比北疆來的更早。


    北疆早晚還有些冷的時候,南疆已然是處處鶯歌燕舞。


    萬餘騎兵正在疾馳。


    前方,數千叛軍也在疾馳。


    為首的將領一邊疾馳,一邊回頭,“石忠唐這個狗雜種,一直緊追不舍!”


    “快跑!”


    “被石忠唐抓住就完了。”


    叛軍打馬逃竄。


    “看,前麵就是山脈,隻要進了山中,就是咱們的天下了。”


    眾人大喜,渾身力氣仿佛又增了幾分。


    噠噠噠!


    眼看著山口越來越近……


    一隊騎兵從山口中衝了出來。


    大旗招展,一員大將正在大旗下獰笑。


    “是魏明!”


    叛軍中有人絕望的尖叫,“是石忠唐的麾下大將。”


    前後合圍,數千叛軍不安的看著那麵大旗在緩緩接近。


    石忠唐披著甲衣,臉頰微胖,一雙眼由此顯得有些小,但顧盼間,冷漠威嚴。


    “下馬棄刀,除去首領之外,饒你等一死!”


    他舉起手,“我很忙,十息。”


    首領在尖叫,“石忠唐殘暴,別聽他的,咱們往外衝殺,殺一個夠本……”


    可他的麾下叛軍卻毫不猶豫的下馬棄刀,跪在地上。


    幾個首領孤零零的在馬背上,絕望的看著石忠唐策馬過來。


    直至麵對麵。


    “拔刀!”


    石忠唐看著幾個首領,漠然道。


    幾個首領渾身顫栗。


    其中一人說道:“饒我,我願做副使大人的奴隸!”


    “拔刀!”石忠唐再度說道。


    有些,不耐煩。


    “他存心要殺咱們……”


    嗆啷!


    嗆啷!


    刀光幾度閃過。


    石忠唐收刀。


    幾個首領的無頭屍骸在馬背上搖晃了幾下,重重落馬。


    那些跪在地上的叛軍顫抖的就像是篩糠。


    石忠唐策馬在其中緩緩而行。


    “你等謀反,本該處死,全家為奴。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是異族出身,我知曉山裏的日子難過……”


    那些叛軍隻覺得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那種害怕和反感漸漸散去。


    “山外的大唐百姓衣食無憂,山中卻要搓麻為衣,生病了連個醫者也尋不到,隻能聽從山神的安排。這樣的日子,你等過夠了。”


    那些叛軍抬頭,眼中多了迷茫。


    “如今兩條路,其一,作苦力;其二,跟隨著我,為我效命。”


    石忠唐勒住戰馬,“誰,願意為我效力?站起來!”


    一個個叛軍緩緩起身。


    石忠唐的嘴角微微翹起,旋即冷冷的道:“那麽,從此後,你等便是南疆大軍中的一員了。集結!”


    他策馬出去,春育上前,“副使,張楚茂那邊怕是會猜忌。”


    “早已翻臉,何懼他猜忌?”


    “為何不放過那幾個首領呢?”


    “叛軍愚蠢,唯有首領聰明些,弄死首領,群蛇無頭,隻能依附於我,春育。”


    “副使。”


    “你帶人回去報捷。”


    “是。”


    六日後。


    石忠唐回到了清河。


    徑直去了節度使府。


    和當年在北疆時相比,張楚茂整個人都胖了一圈,看著進來的石忠唐,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機,淡淡道:“你來作甚?”


    石忠唐說道:“我這裏多了數千軍士,要造冊。”


    造冊,才有錢糧。


    張楚茂冷笑,“那些叛軍?這兩年你陸陸續續招募了多少叛軍?長安倒是大方,錢糧說給就給,可見,後宮有人好做官!”


    這是譏諷石忠唐不要臉,認貴妃為母。天籟小說網


    石忠唐眸色幽幽,“莪說,造冊!”


    張楚茂冷冷的道:“不行!”


    石忠唐淡淡的道:“我隻是來說一聲,無需你點頭。”


    他可以和長安直接聯係,長安那邊施壓,兵部隻能把他招募的勇士造冊,每年發放錢糧。


    “靠那個女人嗎?”


    別人忌憚貴妃,老丈人是國丈的張楚茂卻不懼。


    石忠唐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春育跟著,“副使應該嗬斥他。”


    “春育,做事就做事,事做成了才是最要緊的。口舌之利有用?”


    “有時候有用。”


    “那我便把他的舌頭割了。”


    二人出了節度使府,準備回去。


    噠噠噠!


    十餘騎緩緩而來。


    “石副使。”


    為首的竟然是個內侍。


    石忠唐下馬行禮,恭謹的道:“阿耶可好?阿娘可好?”


    內侍眼中多了一抹鄙夷,然後微笑道:“陛下與娘娘安好。”


    石忠唐鬆了一口氣,“我每日在南疆都為阿耶和阿娘祈禱,祈禱他們能活到九十九……”


    沉迷於所謂萬歲中而不可自拔的,不是蠢貨,而是撒比。


    但凡有些腦子的帝王,都會對此嗤之以鼻。


    就算是想長壽,他們也會去尋找別的法子,比如說煉丹,把自己的肚子當做是反應爐。


    內侍下馬,“陛下有話交代。”


    隨後,一行人去了石忠唐家中。


    “為何不去值房?”


    內侍有些不滿。


    石忠唐笑的憨厚。“節度使對我不滿呢!在那裏會被譏諷。”


    “哦!”


    內侍冷笑,隨即說道:“陛下問你,南疆如何?”


    石忠唐束手而立,仿佛皇帝就在眼前,“開春以來,我已率軍清剿過兩次叛軍,如今南疆安穩。”


    “張楚茂如何?”


    內侍盯著石忠唐。


    石忠唐認得這個內侍,乃是皇帝身邊得用的,他低下頭,猶豫了一下,“睿智。”


    誇讚人,一般要有的放矢。


    睿智比較籠統。


    更像是應付。


    內侍幹咳一聲,“北疆那邊,楊玄形同於叛賊,陛下震怒。”


    石忠唐說道:“隻待陛下一聲吩咐,我願領麾下討伐叛逆。”


    內侍點頭,“張楚茂無能,陛下,頗為不滿。”


    石忠唐垂在身側的雙手輕輕顫了一下,默然。


    內侍有些不耐煩,心想咱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竟然還不明白陛下的心意……


    果然是蠻夷,愚蠢之極!


    但任務要完成啊!


    內侍說道:“這兩年,兵部對你上報的名冊無不應允。”


    “這是阿耶的眷顧。”


    內侍說道:“去節度使府吧!”


    嗯?


    石忠唐抬頭,“是。”


    節度使府中,張楚茂已經得到了內侍到來的消息。


    “是去了石忠唐家。”


    “石忠唐比那個女人的年紀還大,卻也能涎著臉叫阿娘。外麵有傳聞,那個女人為石忠唐洗三……二人赤誠相見,嗬嗬!”


    張楚茂鄙夷的道:“難怪長安對那個賤狗奴如此眷顧。”


    “國公,不能坐視啊!”


    幕僚賀尊說道:“長安那邊越發古怪了,對石忠唐有求必應,對國公卻頗為不滿。老夫以為,這不是什麽好兆頭,弄不好啊!梨園中的那位便是在弄些什麽。”


    張楚茂冷笑道:“那位能弄什麽?老夫執掌南疆,這是他與國丈的默契。可他卻弄了個石忠唐來牽製。


    如今北疆形同於叛亂,那位心慌了,想直接掌控南疆大軍,與北疆製衡……”


    賀尊說道:“外麵都說國公慵懶,卻不知皇帝正在尋國公的錯處。”


    “是啊!”張楚茂歎息,“不動不錯。老夫此刻隻想為國丈掌握住南疆,至於個人榮辱,並未放在心上。”


    賀尊說道:“老夫總是擔心梨園那位。”


    張楚茂笑了,“國丈牽製著他,他能如何?老夫不犯錯,他能如何?哈哈哈哈!”


    一個小吏進來,“國公,長安來人,請國公觀禮。”


    張楚茂淡淡的道:“觀禮?什麽禮?”


    小吏說道:“沒說。”


    “看看!”


    張楚茂帶著人去了外麵。


    所謂的禮,竟然在外麵舉行。


    節度使府的官吏都在。


    張楚茂匆匆趕到。


    內侍拿出旨意。


    幹咳一聲。


    “南疆節度副使石忠唐。”


    “臣在!”


    石忠唐微微低頭。


    內侍看了他一眼。


    “……石忠唐,為商國公。”


    張楚茂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他是徐國公,副手怎麽能和他平階?


    這不是鼓動石忠唐弄掉他嗎?


    “臣,惶恐,謝恩!”


    石忠唐跪下。


    腦袋側著,看了張楚茂一眼。


    眼神中。


    盡是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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