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從人生第一堂課開始,就會被告知:讀書,是為了為官!


    所以,出仕,是他們畢生的追求。


    蘭景就是如此。


    當年他在太學教書,學生中不少身世顯赫者。


    但人看不上他啊!


    他也想鑽營,可從讀書開始,他經營的人設是君子。


    君子蘭!


    君子自然不能搞鑽營這一套,至少不能公開搞。


    可若是不鑽營,他又沒後台,沒人脈,怎麽跳出太學這個筐子,進入宦海遨遊?


    蹉跎了十餘年後,一場病讓他險些歸西。擔心自己客死長安,魂魄無法歸鄉,蘭景就辭去了太學的教授職務,回鄉養病。


    興許是家鄉的氣候和飲食養人,他的病漸漸養好了,可太學的差事也沒了興趣。


    他幹脆在家中開了個私塾,教授一些本地的豪強子弟。


    幾年下來,成果斐然……他在北疆的人脈越發的廣了。


    但出仕依舊艱難。


    就在他絕望時,王尊的人尋到了他,兩錠金子砸過來,這是身份和實力的象征,粗豪,卻格外管用。


    不就是給楊狗添堵嗎?


    這事兒蘭景願意做,而且還不怕。


    他是北疆君子,楊狗難道還能因言獲罪?


    連皇帝都不能,他算個屁!


    事兒做成了,長安那邊,官職虛位以待。


    他歡喜不已。


    可人一旦站在了風口上,好事兒就會接二連三的到來。


    這不,那邊又來人了,說若是能破壞今日的事兒,再升一級。


    這不是白送好處嗎?


    蘭景恨不能和背後那人見一麵,好生感謝他一番。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女人依舊如往常那樣,嗔道:“死鬼!”


    蘭景的右手下意識的摸了一下,然後就像是摸到了烙鐵般的,猛地收了回來。


    他看著楊玄。


    楊玄眸色平靜,仿佛是看著一隻跳梁小醜般的,譏誚中帶著冷意。


    蘭景緩緩跪下。


    “啊!”


    那數十文人驚愕不已。


    君子蘭為何對楊副使跪了?


    一個文人終於忍不住了,“那不是得月樓的老鴇,孫二娘嗎?”


    得月樓的老鴇,衝著北疆君子嬌嗔的道:“死鬼!”


    關鍵是,蘭景摸那一下,絕對是本能。


    也就是說,這二人之間的關係,並非一日兩日。


    這位北疆君子,著名的清高人,以往談及青樓總是板著臉訓人,看到女妓或是老鴇,一臉厭惡的模樣。


    他……他竟然和一個老鴇關係密切。


    不。


    是一對狗男女!


    楊玄端著水杯,輕啜一口茶水,嘖的一聲,愜意的眯著眼。


    “我時常說,這個世間沒有聖人,若是有,定然是個木偶。


    這個世間,白蓮花看似漂亮,底下看不到的地方,全是汙泥。


    君子,人缺什麽就會補什麽。


    德行不好,於是便標榜自己為君子。”


    “何為君子?那等大毛病沒有,小毛病不少,且能不修飾自己的毛病的,我以為,那是君子。”


    楊玄喝了一口茶水,嘖的一聲,“利用自己君子的人設,占據道義的製高點指點江山,爽不爽?爽!


    可我,最喜的便是打臉這等君子人設。”


    噗通!


    蘭景跪下了,“老夫錯了,老夫願為副使效力,不,效命!”


    文人之恥……數十文人搖頭。


    “你先前義正辭嚴的嗬斥我這位北疆之主,我氣量大,倒也不在乎這些。無則加勉,有則改之嘛!”


    “副使高風亮節!”


    文人們紛紛讚美未來老板的節操。


    楊玄輕輕壓壓手,聲音,消失了。


    就像是有人在統一指揮他們發聲。


    楊玄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釣魚佬,手中拿著權力這個魚餌,隨便丟出去,數十條魚就瘋狂撲了上來,對自己頂禮膜拜。


    這種感覺,他並不喜歡。


    楊玄指指蘭景,“這陣子你一直在外傳我的謠,我沒計較……”


    “副使胸襟開闊。”有人讚頌老板。


    “不,我胸襟是開闊,可也沒到任人打臉不還手的地步。我在琢磨,這人和瘋狗似的咬著我就不放,為何?我與他並無冤仇啊!”


    楊玄屈指叩叩案幾,“誰在背後驅使你做了這些?”


    “老夫隻是看不慣……”


    嗬嗬!


    楊玄冷笑,“來人!”


    烏達進來,“主人!”


    楊玄指著蘭景,“拷打!”


    蘭景抬頭,“老夫乃前太學教授,你不能……”


    烏達過來,一巴掌抽的蘭景臉頰高腫,罵道:“主人乃是北疆之主,主人讓你生就生,讓你死,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得你!”


    外麵王老二不滿的道:“烏達搶我的話。”


    數十文人中,有人嘀咕道:“太霸道了些!”


    “連長安都被他抽了一巴掌,你覺著蘭景這個偽君子能與長安相比?”


    數十文人紛紛告退,都說好了,明日再來節度使府,到時候有人來核驗他們的才華。3sk.


    “大部分能過。”


    宋震出麵了,老頭笑眯眯的,眾人不禁暗喜。


    “見過宋公。”


    “好生做事。”


    宋震頷首,進了大堂。


    “老夫覺著,你並不喜歡這些文人。”


    “是不喜歡。不過,不得不用。”


    “以後呢?”


    “陳州那邊出來的學生優先補進了北疆官場,不過,過幾年會好些,多餘的人手,會安排去各處教書。”


    “那這些文人……”


    “識趣的,認真做事的,留下。其他的,考核,不合格的,哪來哪去!”


    “你真是……成熟了。”宋震並不覺得這樣的手段有問題。


    “沒辦法,北疆這個局麵,我若是優柔寡斷,心慈手軟,便會害人害己。”


    楊玄指指自己的肩膀,“如今,整個北疆都在我的肩頭。我的心……”,他指指自己的胸口,“也得學會硬起來。”


    宋震說道:“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


    楊玄說道:“宋公,別駕之職我虛位以待啊!”


    “再說。”


    宋震起身,外麵來了個小吏,“見過副使,宋公,那邊又送來了文書,司馬請您去處置。”


    宋震罵道:“老夫在兵部時也沒那麽忙。別人幫你小子隻是出力,老夫幫你是出命!”


    嗬嗬!


    楊玄樂滋滋的看著宋震出去,身後赫連燕說道:“宋震這陣子就喜歡出門逛街,和小商小販說話,問問貨物價錢,做生意可容易。或是去尋劉司馬飲酒。”


    “別盯著他。”


    赫連燕愕然,“郎君……”


    “當我覺著這個世間再無可信任之人時,那便是我的末日。從此後,我就成了一個被權力欲望控製的怪物。”


    赫連燕不禁想到了赫連春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滅口自己。


    以及赫連峰為了權力壓製太子的陰狠。


    這是個心中有底線的男人!


    她伸手,輕輕揉著楊玄的肩膀,“郎君不知,聽到郎君這話,我,心中歡喜。”


    楊玄反手拍拍她的手,“安心。”


    韓紀等人和他是榮辱與共,赫連燕和薑鶴兒不同,這二人的身後沒有依靠,唯一的靠山便是楊玄。


    和韓紀等人比起來,她們更像是……若說楊玄是一株大樹,那麽,她們二人便是纏繞著大樹的藤蔓,大樹長大,她們跟著長大,大樹毀滅,她們跟著毀滅。


    “郎君能讓我執掌錦衣衛,我很安心。”


    赫連燕真的很安心……錦衣衛堪稱是楊玄身邊的一把利刃,這把利刃他並未交給老賊他們,而是交給了外來者,她!


    這份信任,讓她很安心。


    楊玄自然不會說因為她的無依無靠的屬性,加之她在潭州時,為皇叔打理的也是一些隱私的事兒,正好專業對口。


    他再度拍拍赫連燕的手背,“咱們的日子還長。”


    他想說:以後會越來越安心。


    可赫連燕想到的卻是那個以後……我準備好了嗎?


    “郎君。”


    一個護衛過來,“娘子身子不適。”


    楊玄起身,回頭交代道:“錦衣衛相當一段時日內就是兩個重點,其一北遼,其二長安。”


    “是!”


    楊玄指指她的臉頰,“臉紅什麽?”


    赫連燕摸摸臉頰,微熱,“天熱。”


    嗬!


    嗬嗬!


    楊玄打個哈哈,“走了。”


    出了大堂,楊玄問道:“醫者可來了?”


    “剛去請。”


    “怎地這般慢?”楊玄急匆匆往家去。


    從節度使府出來,繞一個圈子到了後麵,就是楊家。


    繞到了巷子口,那個賣胡餅的婦人丁氏見到楊玄,起身,福身,“奴今日為副使祈禱了,一切順遂。”


    楊玄胡亂頷首,心中想著妻子的身體,急匆匆到了家中。


    “郎君。”


    怡娘站在內院門內,看到她,楊玄心中一鬆,“如何?”


    怡娘笑道:“隻是小事。”


    “那就好。”楊玄進去。


    周寧坐在窗下,手中握著一卷書,但顯然沒法專心看……阿梁在另一邊和富貴玩,一邊玩耍一般喊:“娘!阿娘!阿娘!”


    “阿耶!”看到自家老爹,阿梁爬起來,和富貴一起跑到楊玄身前。


    富貴人立而起,拚命搖尾巴。


    阿梁趴在老爹的大腿上,竟然也想學。


    “阿梁,你沒尾巴!”


    楊玄想到了卷軸裏看到的那些傳說,什麽狼孩,跟著狼長大的孩子,習性和狼差不多。


    可見,人,是需要正確教導的。


    教育,乃是大業的重中之重。


    楊玄的思維一下就發散開來,想到了教育的重要性。


    “阿耶,孩子!孩子!”


    阿梁叫嚷著,楊玄抱起他,身體猛的一震,緩緩看向周寧。


    周寧放下了書,歪著頭,有些俏皮的看著他。


    “阿寧!”


    楊玄有些小緊張。


    周寧點頭,“醫者不自醫……”


    楊玄猛地把阿梁往空中一拋,在他的尖叫聲中吩咐道:“快,去催催醫者。”


    “啊!”


    阿梁掉下來,楊玄隨手接住。


    汪汪汪!


    富貴在嚎叫,急不可耐的往楊玄這裏湊。


    醫者來了,楊玄漫不經心的抱著阿梁,連他幾度去捏自己的臉都置之不理。


    阿梁有些失望。


    醫者診脈,詢問就不必了,周寧本就是出色的醫者,她隻需要醫者診脈,確定一下。


    “老夫才疏學淺,覺著……像是喜脈。”醫者謹慎的道。


    “再去請一個醫者來。”


    楊玄吩咐完後,歉然道:“莪有些失態,對不住了。”


    當著醫者請醫者,這是打臉。但此刻的楊玄卻忍不住了。


    醫者笑道:“隻要夫人一切安康就好。”


    門外傳來了章四娘的聲音,“郎君,怡娘先前已經叫人去請了陳花鼓。”


    呃!


    管大娘愕然之餘,有些失落。


    怡娘行事,太沉穩,太周全了。


    陳花鼓聽聞是副使夫人有事兒,背著藥箱子,一溜煙就跑來了。


    見老醫者在,他拱拱手,“得罪了。”


    老醫者點頭。


    陳花鼓診脈,良久抬頭。


    “如何?”


    管大娘問道。


    陳花鼓撫須,微笑道:“副使家中,看來要添一副碗筷了。”


    楊玄回身,“賞。”


    有人帶著他們出去。


    楊玄歡喜的道:“家中每人賞一百錢。”


    大手筆啊!


    楊玄坐下。


    “阿寧,你又要做娘了。”


    周寧摸摸小腹,“此次我覺著孩子很乖。”


    那麽小……還沒神智吧?


    楊玄點頭,“定然是個比阿梁還乖的孩子。”


    隨後就是安排,後院的人員調動,周寧的身邊人員調動……這些楊玄不管。


    “辛苦您了。”


    楊玄和怡娘在室外,室內,管大娘板著臉,開始宣布後院的新規矩。


    一切都要以安全為出發點。


    怡娘說道:“郎君隻管放心。”


    “我自然是放心的。”


    怡娘當初能在宮中護著黃氏安全生下了他,如今自然能把他的後院看好。


    怡娘問道:“先前娘子說孩子乖,據我所知,孩子此刻無知無識。”


    孩子現在就是個胚胎……楊玄苦笑,“上次阿寧孕期脾氣古怪,所以,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怡娘同情的看著他,“辛苦郎君了。不過,以後就好了。”


    “為何?”


    “等郎君登基,就顧不上這些了。”


    楊玄:“……”


    耳畔,朱雀說道:“小玄子,這不是無情嗎?”


    怡娘看著他,“郎君是想要個兒子,還是想要女兒?”


    “都行吧!”楊玄真的沒什麽要求。


    “郎君可知曉女兒為何說也好嗎?”


    楊玄搖頭。


    “在宮中,每當有嬪妃生出了女兒,來恭賀的人都會說也好。”


    怡娘輕聲道:“郎君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若這胎是個兒子,以後大了,那些人,就會各自擁護一個……


    郎君會焦頭爛額。所以,生個女兒,也好!”


    ……


    月底,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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