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和的嘴唇動了一下,聲若遊絲,“老夫,不服……”


    楊玄聽到了,不禁一笑,“再高的修為,麵對大軍圍殺也得退避三舍。


    你再能廝殺,殺一人,十人,百人,了不起千人。


    可你也是血肉之軀,麵對箭矢密集攔截,能有何為?”


    鄧和緩緩閉上眼睛,“老夫,不會白死……”


    “太囉嗦!”


    楊玄策馬掉頭。


    身後,烏達揮刀。


    韓紀跟上來,“怕是瞞不過寧掌教。”


    “先前我率軍出城,他看到了,沒說什麽。”


    楊玄說道。


    “寧掌教會不會以為郎君是想利用斬殺鄧和,來把玄學和他牢牢綁在身上?”???.23sk.


    楊玄搖頭,“不會。”


    陰謀論專家韓紀蹙眉,“為何?”


    “隻因他早已與我綁在了一起。”


    楊玄殺鄧和,隻為一件事兒。


    “建雲觀當年摻和了宮中的爭鬥,當年李泌父子奪嫡時,用的手段極為陰狠。其中,必然有好手出力。


    建雲觀與孝敬皇帝被廢,以及被鴆殺是否有關聯,當下還不得而知。


    不過,先殺一個客卿來順順氣,也是好事。”


    這幾日,他有些上火。


    韓紀這才知曉此事,“建雲觀勢力龐大……”


    “子為父複仇,天經地義。若是證實了當年建雲觀出過手,那麽,就算常聖是神靈,我也會……弑神!”


    回到城中,寧雅韻把孩子送到家,已經回去了。


    “掌教說孩子有修煉的天賦。”


    周寧看著在邊上和富貴玩耍的阿梁,多了些歡喜之色。


    “看吧!”


    楊玄說道:“看以後孩子的想法。”


    修煉是必須的,但到哪種程度,另說。


    “阿耶!


    阿梁走過來,“有壞人。”


    “哦!”楊玄笑道:“阿梁知曉啊!”


    “打!”


    阿梁認真的揮手。


    仿佛真的準備抽人。


    楊玄和周寧相對莞爾,“好,打!”


    阿梁擺擺手,轉身過去,“富貴。”


    “汪汪汪!”


    富貴四仰八叉躺著,阿梁躺下,很小心的枕在它的肚皮上。


    很和諧的畫麵。


    “此次之後,偽帝會視我為大敵,弄死我難,但我的身邊人卻相對好下手。要小心。”


    楊玄握著妻子的手,輕輕摩挲著。


    周寧說道:“那人最喜製衡,手段陰狠。家中已經來信了。”


    “丈人如何說?”


    以老丈人的脾氣,大概率會說這巴掌抽的過癮吧……楊玄摸著周寧的手,“阿寧,你的手真細嫩。”


    按理,楊玄這等粗糙的彩虹屁沒法打動周寧。可此刻周寧卻臉頰微紅,“阿耶說,這一巴掌打得好,讓長安看到了那些人的嘴臉,更是能堅定北疆軍民的信念。


    阿耶還說,你先擴張耕地和牧場,這是打基礎,很是妥當。還說……”


    見周寧猶豫,楊玄幹咳一聲,“還說了什麽?”


    周寧麵頰緋紅,用空出來的手扶扶玳瑁眼鏡,“子泰你鬆手。”


    楊玄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快說。”


    周寧翻個白眼,“說,這個女婿沒找錯。”


    楊玄大樂,“丈人這是滿意之極,阿寧,你可滿意?”


    這人,沒個正型……周寧反手掐了他一下。


    楊玄倒吸一口涼氣,本想慘叫一聲,可卻瞥見兒子枕著富貴睡著了,趕緊壓住聲音。


    “出去轉轉!”


    楊玄和周寧出了房間,交代鄭五娘注意孩子。


    鄭五娘關門前看了一眼。


    富貴趴在席子上,阿梁此刻枕在它的脊背上,側臥,雙手互握著,放在臉側。


    “真是可愛之極!”


    房門緩緩關上。


    這房間就是平時周寧看書,琢磨醫術用的。


    室內擺設簡單,靠牆的地方兩麵書櫃,裏麵多是醫書。另外便是一塊大席子,一張案幾。


    阿梁和富貴最常來的地方也是這裏。


    在這裏,母親看書,他和富貴在邊上玩耍。玩累了,就隨意躺下睡。


    每個孩子小時候都有自己的樂園,對於阿梁來說,這裏便是自己的樂園。


    進來右側的牆壁上,掛著一串香囊,裏麵裝著些驅邪的藥材。


    這些藥材味道淡淡的,嗅著有凝神的作用。


    不知睡了多久,阿梁茫然睜開眼睛,嘟噥道:“痛。”


    他的腦袋正好枕在了富貴的脊椎骨上,狗的脊椎骨頗為硬實,讓他還有些軟軟的腦袋有些難受。


    正在閉眼酣睡的富貴突然動了一下,身體側過來。


    仿佛,聽到了,也聽懂了阿梁的話。


    腦殼不痛了,舒坦。


    阿梁心滿意足的吧嗒一下嘴。


    睡了。


    過了一會兒,門輕輕被推開,鄭五娘看了裏麵一眼,捂嘴偷笑了一下,走進來,輕聲道:“小郎君,小郎君……”


    剛睡醒的孩子是最無邪的,一雙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緒。


    鄭五娘把他抱起來,“小郎君的眼眸,好似越發幽深了。”


    她弄來了布巾,一盆溫水。


    “洗個臉。”


    阿梁仰頭,“啊啊啊……”


    “不是刷牙。”


    鄭五娘笑的捧腹。


    洗臉後,看著阿梁白嫩的臉蛋,鄭五娘忍不住親了一口,“郎君在家,小郎君可要尋阿耶?”


    “阿耶!”


    阿梁緩緩走到門外,突然止步。


    “富貴。”


    鄭五娘楞了一下,她發現,好像在小郎君召喚富貴之前,富貴就到了他的身後。


    “我這是眼花了吧!”


    鄭五娘自嘲笑道,然後又有些擔心,“小郎君漸漸大了。不過不怕,娘子又有孕了。”


    周寧有孕了,後院有仆婦尋到了管大娘,想請她幫忙說話,以後帶那個孩子。


    管大娘去尋了周寧,坦然說出了此事。


    不隱瞞,就對了。


    周寧說道:“此事夫君沒說,不過,我看,依舊是鄭五娘最好。”


    管大娘說道:“可她一人難看兩個孩子。”


    “不知怎地,夫君隻信任鄭五娘。”


    管大娘一想還真是,“是啊!上次章四娘說帶小郎君,郎君的臉一下就黑了,嚇死人了。章四娘嚇的去求怡娘保命。”


    這事兒,唯有怡娘知曉。


    當年若非她的看護,楊玄連看這個世間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對於後院的女人們,能讓他放心看護孩子的,也就是一個鄭五娘。至於怡娘,他覺得該榮養了,少操心。


    他無數次夢到自己在母親腹中時,那些女人用剪子,用刀子,用毒藥,用火燒,用水淹……無數次他被驚醒,才發現是恍然一夢。


    從理智上來說,他知曉後院沒女人敢對他的孩子下手,但無數次噩夢讓他近乎於執拗的堅持自己的看法。


    今日難得歇息,楊玄在前院和韓紀下棋。


    二人一邊下棋,一邊輕聲說著些閑事。


    不要以為大人物之間開口就是大事兒,都是公事。許多時候,他們更喜歡談論些閑事,八卦也行。


    “……最近有女妓說仰慕劉公,願意為妾。私下有人開了盤口,說若是此女能進門,三日不跑,一賠一百。”


    “這賠率讓我都心動了。”楊玄笑道。


    韓紀說道:“可老夫以為,劉公不敢開口。”


    “別說開口,我覺著,他會回家主動解釋。”


    “劉公委屈啊!”


    楊玄知曉韓紀這是變相的進言:郎君,一個女人,少了。趁著夫人有孕,好歹也收幾個女人吧!


    “這是私事。”


    楊玄一句話就打發了他。


    韓紀幹咳一聲,“帝王女人多,不隻是男兒本色,老夫以為,更多是帝王對外釋放的信號。”


    “朕,依舊龍精虎猛?”


    “是。”


    “我用不著女人來襯托自己的勇猛。”


    “郎君,提前收幾個女人,好處多多啊!”


    “哦!”


    “這天下大勢,老夫琢磨了一番,再這般下去,帝王威嚴會漸漸煙消雲散。


    帝王威嚴一旦消散,天下就會不穩。


    武人會桀驁,生出野心。文官也會鄙夷帝王,會與帝王爭奪權力。


    至此,天下大亂就不遠了。


    郎君一旦發動,老夫料定數年內定然能威壓海內。


    到了那時,多少人家會把女子送來給郎君暖被子?”


    韓紀撫須微笑,“郎君婉拒,可也得有借口不是?


    人一看郎君後院就夫人一個女人,會怎麽想?


    哦!郎君看不上老夫家的女人,或是,郎君不信任老夫……


    些許事,卻不小。


    若是郎君後院女人不少,且重要的份位都被占了。


    那時候,郎君就能從容說,沒地了。”


    嘖!


    “你把這裏麵的事都給琢磨透了。”楊玄覺得韓紀也是沒事找事。


    但,這事兒確實是不容小覷。


    “老夫沒事就會琢磨。”


    韓紀不擔心被猜忌,因為他琢磨出了什麽結果,都會和老板匯報。


    楊玄手中拈著一枚黑子,“再說!”


    韓紀暗自歎息,覺得老板雖然英明神武,行事堪稱果決。可在後院卻有些含糊。


    “郎君。”


    一個仆役過來稟告,“二哥問是不是該去狩獵了,說好的。”


    楊玄回頭,見王老二蹲在屋簷下,一臉委屈。


    “哦!我倒是忘記了。”


    前陣子忙碌,王老二被他驅使的夠嗆,楊玄看了也心疼,就說閑下來一起去狩獵。


    “我看看……明日就去。”


    王老二一溜煙就跑了,說是去收拾行裝。


    “活脫脫稚子之心呐!”


    韓紀頗為豔羨,“有人說他傻。”


    楊玄說道:“可實則,是我們傻。”


    “郎君這話,倒是和玄學一脈相承。”


    “你說名利才是人間正道,可誰敢斷言這是對的?那些人說老二傻,可誰有他快活?


    所謂名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為此蠅營狗苟,絞盡腦汁,焦慮不安……


    臨老了回眸一生,也不知是後悔還是慶幸。”


    第二日,楊玄先去了節度使府。


    “宋公,狩獵去不去?”


    話音未落,一道殺氣襲來。


    劉擎怒道:“老夫很閑嗎?”


    ——你把老夫的幫手拉走了,活誰來幹?


    楊玄笑道:“如此,下次吧!”


    老夫還沒表態啊……宋震:“……”


    楊玄覺得老劉多半是因為那個女妓的欽慕而洋洋得意,但又因為沒法收回家中而頗為遺憾,所以上火了。


    他出了節度使府,寧雅韻已經來了,正抱著阿梁說話。


    “麻煩掌教了。”


    如今天下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楊玄敢打賭,桃縣城中至少有上百人在盯著他,但凡尋到機會,弄死他沒商量。


    所以,出行要謹慎。


    這不,去常山狩獵也得拉上寧雅韻。


    “你就那麽怕死?”


    寧雅韻抱著阿梁上馬。


    楊玄說道:“如今我好歹也是身係北疆數百萬軍民的生死,我出事不打緊,北疆怎麽辦?小心總是好的。”


    “那就少出門。”


    “憋在桃縣?沒門。”


    “帝王幾乎一生都憋在宮城中。”


    “那是自己畫地為牢。”


    帝王不是不能出宮,可帝王大多怕死,覺著外麵無數逆賊想要自己的命。


    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沒事兒您就蹲宮中玩女人不好嗎?


    非得要出去遛個彎才舒坦。


    回吧!


    這是百官的態度。


    開國帝王自然不在乎他們那一套,但他們的兒孫卻活生生被困在了宮中。漸漸的,就變成了所謂‘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帝王。


    然後,就成了睜眼瞎。


    若是虛君製也就罷了,偏生帝王權力還大。


    “把皇帝困在宮中,要不得!”


    楊玄看了阿梁一眼,“阿梁,是不是?”


    “好!”


    阿梁在寧雅韻的懷裏拍手。


    一路到了常山。


    隨行的護衛散開,在周圍警戒。


    “啊啊啊!”


    阿梁很歡喜,楊玄牽著他,笑道:“前麵可是有虎狼。”


    常山中有虎狼,本地獵戶上山想獵殺,但被山上的方外人阻攔了。


    “他們說虎狼也是生靈,不該殺戮。”


    烏達很是不屑於這等想法。在他看來,人吃肉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就像是狼吃羊一樣。


    “散開,把野獸逼出來。”


    楊玄一聲令下,護衛們散開了。


    他站在那裏,說道:“阿梁別亂跑。”


    寧雅韻站在阿梁的身後,不耐煩的道:“你自去!”


    有他在,就算是來了一群猛虎也是白搭。


    楊玄帶著人進了山林。


    晚些,一群獸類被趕了出來。


    “放過有孕的母獸。”


    楊玄下達了命令。


    隨即箭矢飛舞。


    那些野獸紛紛倒下。


    一隻豹子衝了出來,閃電般的速度令箭矢望塵莫及。


    什麽提前量,在它半途幾度轉向後,箭矢紛紛落空……連烏達麾下的神箭手都沒射中。


    眼看著豹子就要消失在對麵的山林中。


    “哎哎哎!”


    阿梁跺腳招手。


    豹子一個急刹車。


    然後緩緩回身,看著阿梁。


    烏達張弓搭箭,“娘的,再射偏了,老子就尋根繩子自盡。”


    “且住!”


    寧雅韻叫住了眾人。


    楊玄看著豹子緩緩走向阿梁。


    “掌教……”


    哪怕知曉獵豹挨不住寧雅韻一掌,可楊玄依舊渾身繃緊了。


    獵豹的眼中明顯多了些迷惑之色,突然止步。


    阿梁跺腳招手,“哎哎哎!”


    你當豹子是富貴嗎……楊玄有些想笑。


    獵豹緩緩動了,繼續走向阿梁。


    楊玄的下巴差點砸在了腳背上。


    寧雅韻微微搖頭,示意無需緊張。


    他就站在阿梁的身後,隨時能出手。


    豹子走到了阿梁的身前,楊玄連呼吸都忘記了,雙拳緊握。


    阿梁跺腳,“睡覺覺!”


    楊玄:“……”


    豹子緩緩臥倒。


    阿梁坐下,靠在它的脊背上。


    雙手互握著,放在臉側,舒坦的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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