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看來,北疆的權力構架有些問題。


    楊玄作為‘叛逆’,按理應當把文武大權都牢牢地握在手中才是。可在外界看來,他卻是更多抓武,把政事這一塊都放給了劉擎。


    抓武是什麽?


    軍閥!


    所以,外界才有人說楊玄上不得台麵。


    秦越來之前,也有些這方麵的輕視。


    他覺得,這是楊玄出身卑微,不懂這些的緣故。


    前陣子長安有人給皇帝獻上了此策,策反劉擎。劉擎執掌北疆政事,一旦他投向長安,楊玄離敗亡就不遠了。


    天災在前,人禍在後。


    這借勢的手腕,令人心寒。


    也令人為之一凜。


    皇帝擅長權術手段,略一施展,果然不同凡響。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楊老板早有準備,他從去年就在籌備糧食。


    而且是兩路,鎮南部的存糧一路,北遼蛀蟲一路。


    雙保險!


    而人禍,用密旨和高官厚祿來策反劉擎。劉擎一反,就相當於一把利刃頂在了楊老板的腰子那裏,他還茫然不知。


    隻等時機一到,一刀嘎了他的腰子,大功告成。


    長安,皇帝對此頗為自信,秦越等人也是如此。


    大唐國祚依舊綿長,這一點是天下人的共識。


    也就是說,大唐是正朔,誰敢在這個時候玩割據,玩謀反,便是天下人的公敵。


    在這樣的背景下,劉擎得了特赦和許諾,豈有不應承的道理?


    秦越覺得這是一次旅行,頗為愜意。


    可沒想到的是,劉擎和楊玄竟然是這等關係。


    電光石火間,所有的一切都能對上了。


    “難怪楊玄如此放心讓你掌控北疆。”


    秦越突然抬頭,“不對。就算是親父子,在權力麵前也不可能如此謙讓。北疆的權力就那麽多,他憑何讓給你?”


    因為,子泰的心在天下啊!


    劉擎說道:“你我當年有些交情,今日你來,該招待就招待,就一個,此事不可再提。”


    秦越強笑道:“老夫還得趕回去複命。”


    “也好。”劉擎拍拍手,“來人。”


    一個隨從進來,拿著一個包袱。


    這便是程儀。


    送走了秦越,隨從說道:“阿郎,可要給副使說說?”


    “不必。”劉擎回到值房。


    楊玄已經不在節度使府了。


    捷隆急匆匆的趕來,“那人走了,劉公送了程儀。”


    “嗯!”


    楊玄準備去看看那位要絕食而死的赫連刺史。


    赫連燕也來了,捷隆說了此事。


    “你多事了。”赫連燕說道。


    “娘子……”捷隆覺得錦衣衛的職責是監控北疆,這是職責範圍。


    “劉公那邊,除非有大動靜,否則別管,別盯著。”


    ……


    見到一個廋成了閃電的赫連榮時,楊玄有些愕然,“還沒死?”


    閃電躺在草席上,聞聲動了動,深深凹陷在眼眶中的眼睛動了動,張口,“楊……楊玄。”


    狗字終究沒出口。


    “想死?”


    楊玄示意獄卒打開牢門。


    “主人。”


    烏達送上馬紮。


    楊玄大馬金刀的坐下,“想為北遼殉國?”


    赫連榮默然。


    “殉國的念頭你大概不會有,那麽,為何想求死,為了家人?”


    赫連榮的眸子裏多了些異彩。


    “我可以令人傳話,說你赫連榮投靠了北疆。”


    赫連榮的眸子裏多了怒色,掙紮一下,努力坐了起來,“你就不怕死後入地獄?”


    “北遼人在北疆燒殺搶掠,也未曾見入地獄,為何我會入?”楊玄指指他,“給他水。”


    獄卒弄了個破碗,給赫連榮倒了一碗水。


    “故意的?”韓紀問道。


    赫連燕點頭,“這等高官若是優待,他們會自矜,後續不好問話。故而一開始就得讓他們吃苦頭。”


    赫連榮喝了一口水,歎息一聲,“你想要什麽?拷打?老夫無懼這個。”


    “說你胖,你這還就喘上了。”楊玄擺手拒絕了獄卒送上的茶水,環境不大友好,他沒興趣喝,“論消息,赫連燕當年為皇叔執掌機密事,知曉的比你多。”


    赫連榮看了赫連燕一眼,“你想攻伐潭州。”


    楊玄嗬嗬一笑,“看來,這位赫連使君自我感覺良好。你覺著我需要你的幫襯才能攻破潭州?燕北城,我說破就破。你,我說俘就俘,你,算個什麽玩意兒?嗯!”


    他屈指敲擊在欄杆上,“在我的眼中,你如今就是一條狗罷了!信不信,回頭我就令人傳話,那個癡肥的皇叔,能殺了你全家!”


    赫連榮變色,“禍不及家人。”


    “你我是敵人。”楊玄指指他,“燕啊!”


    “郎君。”赫連燕看了赫連榮一眼,有些憐憫之色。


    這個男人一旦翻臉,別說是你赫連榮,當年的皇叔都沒轍。


    “且慢!”赫連榮喘息著,“那你要老夫作甚?”


    楊玄指指他,笑了笑,“人就是如此,不死到臨頭不肯跪。我要什麽?你,可能拒絕?”


    他站起來,烏達收了馬紮,冷笑按住刀柄。


    隻需主人一句話,他烏達就會取了赫連榮的腦袋,不讓二哥專美於前。


    人頭啊!


    才是向火神大人供奉的最好祭品。


    赫連榮掙紮著下地,苦笑道:“老夫以為你會有風度。”


    “麵子是別人給的,自己丟的。”楊玄冷冷的道。


    赫連榮歎息一聲,緩緩跪下,“老夫,錯了。”


    “燕啊!告訴他!”楊玄擺擺手。


    赫連燕說道:“你戰敗被俘的消息傳到寧興後,林雅順勢發難,皇帝震怒……多半也是想泄憤,外加殺雞儆猴,把你的家人流放去了北方,和那些野人為伍。


    你知曉的,去了那等地方,要麽成為野人的奴隸,要麽……就死在冰天雪地裏。”


    赫連榮抬頭,深陷的雙眸中全是瘋狂之色,嘶吼道:“老夫盡力了!盡力了!為何!為何對忠臣如此?為何啊!狗皇帝,為何?!!!”


    他用力衝著北方叩首,淚水滑落,“是老夫的錯,是老夫的錯啊!帶累了你們,老夫……老夫無顏!老夫……啊啊啊!”


    嚎哭聲在大牢中回蕩著。


    楊玄發現自己很奇怪的沒有生出惻隱之心。


    鐵石心腸了嗎?


    他想到了自己為流民落淚。


    還好還好!


    隨著執掌權力的時間延長,楊玄不時自省,擔心自己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權力怪獸。


    如今看來,還好。


    赫連榮嗝兒一聲,竟然暈了。


    隨即有醫者趕來,一針紮下去,說道:“回頭給一碗麵糊糊就好了。”


    這是餓慘了。


    赫連榮幽幽醒來,跪下,叩首,眼中閃爍著恨意,“老夫願為副使效死!”


    楊玄頷首,“錦衣衛那邊差一個審核北遼消息的人,你,可為百戶!”3sk.


    楊玄說完,轉身就走。


    捷隆拱手,“恭喜赫連百戶!”


    錦衣衛的人紛紛拱手,“恭喜赫連百戶!”


    赫連燕眸色幽幽,跟上了楊玄。


    錦衣衛百戶,楊玄隨口而決,這是對我的不信任?


    她搖頭,覺得不是。


    那便是……敲打?


    出了大牢,韓紀笑道:“北遼的刺史為郎君效命,這個消息傳遍天下,郎君聲威必然大振。”


    楊玄看著虛空,“你說赫連春沒事兒流放人家眷作甚?吃飽撐的?”


    “瀉火吧!”韓紀說道。


    “找女人去!”


    說到這個,楊老板摸摸嘴角剛生出來的一個火泡,覺得自己的火氣好像也不小。


    回家去洗個澡。


    讓誰來侍浴呢?


    上次寡婦珞的手滑了,不錯。


    要不,還是她吧!


    楊玄腦子裏轉悠的念頭不足為外人道。


    他轉到了一家賣孩子玩具的店鋪前,準備給阿梁買幾件玩具。


    進去後,掌櫃熱情的介紹著。


    “這些都是長安最新的玩器,副使要,隻管拿了去!”


    楊玄搖頭,“該收錢就收錢。”


    靠牆的地方都是櫃子,櫃子裏打造了不少格子,下麵是閉著的箱子。


    孩子還小,那等複雜的九連環之類的玩器用不上。


    楊玄拿了一個竹蜻蜓,想想阿梁的兩個愛寵的破壞力,又拿了兩個,說道:“多少……”


    轟隆!


    櫃子下麵關著的櫃門猛地炸開,連帶著整個櫃子崩裂。


    幾乎是櫃子炸裂的同時,張栩就到了。


    第一反應是擋在楊玄的身前。


    氣浪已經席卷到了楊玄身前,一隻鐵錘也到了。


    張栩單手拍去,將將夠著鐵錘中部。


    鐵錘受此一一拍,本來是衝著楊玄的腦袋而去,一下撞到了他的胸口上。


    衝出來的是個身材矮小的男子,看著……竟然在傻笑,張栩的鐵棍子猛地一抽,他的右手九十度往下彎折。


    接著鐵棍子再度一抽,另一隻手折斷。


    另一個虯龍衛的鐵棍子砸在他的小腿迎麵骨上。


    哢嚓!


    男子跪倒,撲倒。


    兩個虯龍衛架著楊玄,飛速後退。


    同時,一個虯龍衛已經控製住了掌櫃。


    一係列動作快若閃電。


    從櫃子炸裂,到虯龍衛控製住掌櫃,不過是幾次眨眼的功夫。


    楊玄被架著疾退,張嘴就吐出一口血。


    艸!


    張栩說道:“封鎖消息,馬車,送郎君回家!”


    一輛馬車悄然出現在外麵。


    楊玄擺擺手,“我自己上去!”


    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整個北疆就亂了。


    上了馬車,他靠在車壁上,見王老二紅著眼睛,就笑道:“我無恙!”


    他隻是胸口覺得有些悶。


    回到家中,楊玄怕嚇著孩子,先令人去報信。


    “小郎君在玩耍。”


    還好!


    楊玄進了後院,覺得胸口越發的悶了。


    周寧已經準備好了各種診療工具。


    “躺下!”


    楊玄躺下,自己脫了衣裳,動作熟練的令人心疼。


    周寧看到他胸口上的一個青紫痕跡,問道:“是何物?”


    “鐵錘。”這一刻,楊玄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大侄子。


    不知他在長安如何了。


    診脈,詢問。


    “肺腑受創,需要靜養。”周寧鬆了一口氣,“今日還不能針灸……”


    “好啊!”楊玄看著長長的銀針就害怕。


    “但要靜養,不然手尾很麻煩。”


    “我知曉。”


    但楊玄還得去安排一番。


    “那得紮一針。”


    長長的銀針紮進了胸口,楊玄覺得自己肯定離死不遠了。


    看到他翻白眼,周寧不禁嗔道:“誰讓你出行不小心?”


    晚些他到了前院,吩咐道:“令人告知劉公、宋公,以及南賀、江存中等人,就說我身體小恙,在家歇息些時日。”


    “是。”


    楊玄剛想起身,就見林飛豹帶著張栩等人進來了。


    張栩的臉上青紫,高高腫起,看著就像是被狠抽了一巴掌。


    噗通!


    張栩等人跪下。


    “我等無能,以至於郎君受創。請郎君責罰!”


    林飛豹跪下,“老夫無能,請郎君責罰!”


    楊玄想到了今日的局。


    “可問出了結果?”


    老賊進來,今日他和王老二在外麵等候警戒,刺殺發生時,沒來及反應。


    “掌櫃拒不招認,潘生還在切肉,刺客拷打了,就是個傻子。”


    老賊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叫做智慧的光芒,“那傻子修為不錯,可也僅僅是不錯。他應當是每日沒事就躲在下麵。


    郎君來過這家店鋪兩次,隨後這家店鋪就被現在的掌櫃買了下來,目的便是為了蹲守郎君……”


    這話說的邏輯有些混亂,但楊玄聽明白了。


    原來刺客是個傻子,難怪他並未感覺到異常。


    傻子殺人,覺得是天經地義,不會有什麽恨意或是凶狠的氣息散發出來。


    掌櫃的演技不錯,估摸著是從頭到尾都沒生出殺意,這等演技,必須是有傳承的機構才能培訓出來。


    “鷹衛!”


    潘生來了,兩手血淋淋的。


    “是鷹衛的人。赫連紅為了向新帝獻忠心,也為了彰顯鷹衛有用,令刺客對副使下手。”


    “刺客是誰?”


    “刺客是個傻子,叫做蠻牛。背後布局的人叫做喬鷹,擅長隱匿行蹤和布局刺殺。


    當年,曾孤身一人遠赴苦寒之地,刺殺守護重重的大部族可汗得手,一戰成名。”


    “知道了。”


    楊玄暗自思忖,錦衣衛要不……也培訓些刺客?


    他覺得有些胸悶,起身道:“今日張栩等人反應迅疾。”


    今日若非張栩的反應超快,楊玄就要被爆頭了。


    但虯龍衛內部要如何責罰,楊玄不準備幹涉。


    “郎君,二哥不見了!”


    一個護衛來稟告。


    “出去玩了吧!”老賊說道。


    “他們說,看到二哥背著個包袱,騎馬出城了。”


    楊玄腦殼痛,“這個不省心的,去,追回來。”


    他回到了後院。


    隨即被勒令躺下。


    “阿耶!”


    阿梁帶著兩個寵物進來。


    他趴在床榻邊,喊道:“劍客,劍客!”


    劍客趴在他的身後,阿梁踩在它的身上,劍客緩緩站起來。


    楊玄看的目瞪口呆。


    阿梁輕鬆上床。


    爬到了楊玄身邊。


    “阿耶痛痛。”


    “嗯!”


    “我呼呼!”


    阿梁嚴肅的衝著自己的右手吹氣,然後認真的把右手貼在楊玄的額頭上。


    “阿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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