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交代了明日的事宜,隨即就回去了。


    王舉三人麵麵相覷。


    “大長公主對楊玄的看法……”沈通幹咳幾聲,“興許,有些誇大了。”


    畢竟大長公主和楊玄有過那麽眾人皆知的一段往事,據聞長安寫小說的都出了以二人為男女主角的故事。所以,不能說的太過。


    王舉保持微笑,“老夫方才琢磨了一番楊玄的過往經曆,好像,此人最擅長的便是突襲。”


    “當年三大部也有偷襲陳州的戰例,若非楊玄弄了個什麽火牛陣,那一戰必敗無疑!”沈通看了看門外。


    二人看著柳鄉,都有些頭痛。


    若此事失敗,兵部尚書的職位自然想都別想,還有個大麻煩,柳鄉戶部侍郎的位置也會被動搖。


    許多時候,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大長公主既然決斷了,那麽,就這麽做吧!”


    柳鄉起身,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


    “告辭!”


    王舉二人拱手。


    “保重!”


    秋風卷過庭院,落葉從廊下被卷了出來,飄飄蕩蕩的落在泥地上。


    第二日。


    陳水和薑賀在朝中開始了辯駁。


    “前一陣子北疆頻頻出擊,在內州奪取了南歸城,在潭州奪取了燕北城。楊玄得意洋洋,故而去了長安謀奪節度使之位。


    加之今年北疆熬過了旱災,糧食收了不少,上下信心十足,這便是驕兵必敗!”


    陳水三十餘歲,麵色黝黑,目光如電,“此刻出動大軍並無好處,臣以為,當以奇兵出擊,偷襲北疆。”


    薑賀看著頗為儒雅,風度翩翩,白皙的臉上多了愕然之色,然後一笑,“陳侍郎此言正是臣的打算。從楊玄執掌北疆之後,北疆仿佛是多了些運氣,諸事順遂。


    越是順遂時,越要小心謹慎。可臣聽人說,如今北疆那邊,將士驕矜,連百姓都頗為自傲。臣以為,當出擊!”


    兩個都選擇出擊,那麽,該如何判定?


    被忽略的第三人柳鄉出來。


    這人,不會又是說該出擊吧?


    群臣都想笑。


    三個都說出擊,這事兒,越發的有趣了。


    而且,三人各自代表著此刻朝堂上的一股勢力,誰能壓倒另外兩個,誰就能占據主動。


    特別是長陵,她的實力最為孱弱,若是爭奪失敗,那便是一瀉千裏,再無翻身的機會。


    柳鄉開口,“陛下,如今北疆兵強馬壯,士氣如虹。且楊玄此人用兵多變,最愛突襲。臣以為,當鎮之以靜,且待來年。”


    今年沒機會了,大夥兒洗洗睡吧!


    這是柳鄉的姿態。


    群臣愕然。


    他竟然選擇保守?


    眾人不禁看向了長陵。


    大長公主微微垂眸,站在那裏就像是一株幽蘭。


    這是何意?


    但既然柳鄉開口了,此事也就定了。


    陳水和薑賀主攻,柳鄉主守。


    這個蠢貨……陳水看了柳鄉一眼,說道:“北疆今年度過了旱災,明歲定然會主動發起進攻,大遼當在今年就給他一下,打斷他們的籌謀……”


    薑賀開口……


    二人之間唇槍舌戰,都對北疆持主動進攻的態度。


    一時間,竟然分不出勝負來。


    立場接近,能力也差不多。


    這個怎麽選?


    林雅看了一眼皇帝,說道:“陛下,突襲北疆之事……”


    皇帝點頭,“楊玄幾番出手,潭州,內州都有城池陷落。且一反常態,留下軍隊戍守。朕,不能坐視,如此,可遣人突襲,打亂北疆的謀劃。”


    林雅點頭,“楊玄定然謀劃明歲繼續出擊,如此,若突襲成功,以楊玄的性子,必然會出手報複。倉促出兵,不敗者幾稀?”


    他看看陳水和薑賀,“既然如此,不如,讓此二人各領一路出擊,以勝負戰果論成敗!”


    多路出擊不是壞事,一路不成,一路成。皇帝略一思索,“可!”


    柳鄉默然回去。


    他看了長陵一眼。


    長陵依舊如故。


    隨即散朝。


    皇帝艱難起身,緩緩走出去。


    “讓赫連紅來。”


    長發齊腰的鷹衛統領來了。


    “見過陛下。”


    皇帝在看奏疏,微微低頭,下巴的肥肉就如同山峰般的疊嶂,不知怎地,赫連紅感受到了冷意。


    “薑賀此人用兵狡詐,鷹衛看看,能否安插人手在其中。”


    赫連紅說道:“臣會盡力,不過陛下,林雅此人對我鷹衛頗為戒備。”


    “去做。”


    皇帝依舊低著頭,但聲音中多了些不耐煩。


    “是!”


    “不是讓你去破壞他的突襲!朕,還沒到昏聵的地步!”


    “是。”


    “若是他突襲成功,令那人動手,嗯!”


    皇帝還是低著頭,但一股寒意從赫連紅的心中浮起。


    “是!”


    ……


    “今日你做的不錯。”


    林雅叫了薑賀來,誇讚幾句後,轉入正題。


    “此次突襲,務必要謹慎。”


    薑賀白皙的臉上多了一抹了然。“相公的意思是務必要切斷一切可能的威脅,再發動突襲。”


    林雅臉上多了一抹欣慰,“朝中君臣嘴裏看不起楊玄,可那隻是做樣子,為自己打氣。赫連榮在潭州磨礪數年,當時皇帝說此人有名將之才,可轉瞬就被楊玄生俘。”


    他看著薑賀,“說是突襲,可若是一股腦兒的衝出去,北疆的斥候頗為犀利,一旦走脫一個,什麽突襲?就變成了攻打堅城!”


    薑賀眯著眼,“下官明白。一路清除威脅,直至抵達能發動突襲的地方,再一鼓作氣!”


    “就是這個意思。”林雅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老夫在寧興等著你凱旋。”


    薑賀告辭。


    林雅站在那裏,默然良久。


    “想辦法安插好手在陳水軍中。”


    身後幕僚應了。“是。”


    林雅負手看著外麵,“若是陳水勝,殺了他!”


    ……


    子時,有人拿著皇帝的手書打開城門。


    陳水和薑賀帶著數百騎出城。


    二人在城外勒馬,相對默然。


    夜風凜冽,吹的馬兒打了個響鼻。


    陳水說道:“潭州與內州在楊玄的打壓之下頗為艱難,大遼多年來首度如此窘迫。你我都曾為武人,值此,當奮勇殺敵。此去,當必勝!”


    薑賀點頭,“必勝!”


    二人拱手,再看對方一眼,隨即帶著麾下消失在夜色中。


    身後,城門緩緩關閉。


    大長公主府外,幾個黑影在暗處盯著。


    “統領有令,若是公主府有人往南方去,拿下再說。”一個黑影趕來,送來了赫連紅的命令。


    “領命!”


    黑影悄然退去,一直到了宮中。


    赫連春身邊的大太監許複在等候。


    “如何?”


    黑影說道:“已經安排了人手在盯著那些人,若是有人對大長公主的人網開一麵,隨即出手拿下!”


    許複點頭,“很好。”


    黑影輕聲道:“陛下可決斷了何時動赫連紅嗎?”


    許複看了他一眼,“不該打聽的事,莫要打聽。”


    “是。”黑影行禮,回身。


    月色照在了那張英俊的臉上。


    鷹衛統製萬淩霄微笑著,腳步從容。


    許複負手而立,看著他遠去,突然嗤笑,“赫連紅何等看重他,悉心栽培,沒想到卻是個白眼狼。不過,這等白眼狼越多,對陛下就越是有利。”


    鷹衛八統製,七個資曆顯赫,唯有萬淩霄是破格提拔。


    許複去了寢宮,皇帝依舊未睡,正在後麵看奏疏。


    “陛下。”


    “嗯!”


    “陳水二人已經出發了,鷹衛盯住了大長公主,咱們的人盯住了鷹衛。”


    “嗯!”


    許複躬身退到一邊。


    作為皇帝身邊的內侍,皇帝不歇息,他也隻能陪著。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擱筆,“把奏疏收起來。”


    “是!”


    許複親自去收拾。


    皇帝按著案幾起身,活動了一下脖頸,走出寢宮。


    夜風習習,有些涼。


    皇帝捂嘴輕咳一聲,定定的看著南方。


    “當年朕在潭州時,看著陳州這個好地方卻不敢動彈。


    朕一旦動了,寧興的猜忌就會如影隨形。朕若是打下了陳州,怕是就離死不遠了。


    當年……若是當年沒有猜忌,朕定當攻破陳州。如此,北疆的防禦就被打破了一環,主動在我!”


    他搖搖頭,“時也命也,可惜了!”


    許複默然跟在後麵。


    皇帝突然問道:“朕記得長陵當年曾被楊玄劫持了數日?”


    許複知曉此事,“是。據聞那幾日都在一起。”


    他不知曉皇帝問這話的意思。


    “皇後當年就是個普通女子,對男人不假顏色。後來跟了朕,便把一顆心都放在了朕的身上,覺著朕無所不能……”


    皇帝回身進了寢宮。


    夜風中傳來了他的歎息。


    “女人啊!”


    皇帝小心翼翼的上床,可皇後還是醒了。


    “一直沒睡?”


    皇帝知曉皇後的性子,“明日朕早些睡,免得帶累你。”


    皇後坐起來,為他拉上薄被,然後自己也躺下,問道:“陛下今日是為何晚睡?”


    別人問這個問題,有幹政、刺探的嫌疑,但皇後卻不同,就是個沒野心的。


    “一個蠢女人,以為自己的情郎無所不能,可哪有那麽多的無所不能。”


    ……


    第二日長陵才得了消息。


    “昨夜陳水二人就出發了。”


    楊嘉顯得有些疲憊,“另外,府外有人盯著。”


    “不必理會。”


    長陵知曉這是做什麽。


    沈通歎道:“陛下越發猜忌大長公主了。”


    王舉卻不覺得意外,“帝王本能罷了。先帝當年連太子都猜忌,那可是父子。”


    長陵和皇帝不過是親戚關係罷了。


    若非皇帝承襲了先帝的帝位,他和長陵的關係就是個普通親戚,一輩子興許都不會走動的那種。


    所以,猜忌來的一點兒都不奇怪。


    若是大長公主不參合朝政,想來皇帝也會展露自己寬厚的一麵,恩賞不斷,示好大長公主,以營造自己的好名聲。


    這個念頭在王舉的腦海中閃過,隨即消失。


    開弓沒有回頭箭!


    沈通說道:“鷹衛的人太囂張了些,明晃晃的盯著。”


    長陵起身,“天氣不錯,且出城去轉轉。”


    隨後,長陵帶著護衛出了公主府。


    幾個鷹衛就站在大門斜對麵,也不說避避。


    沈通冷笑道:“若此次兵部尚書落入他人之手,陛下必然會全麵打壓大長公主了。”


    兵部尚書!


    長陵上馬。


    一行人緩緩而行。


    轉到大道上,行人不少。


    前方來了十餘騎。


    “可是大長公主?”


    來人是鷹衛統製萬淩霄。


    長陵平靜的看著他。


    萬淩霄策馬上前,拱手道:“大長公主這是去何處?”


    長陵問道:“你確定要問?”


    萬淩霄點頭。


    長陵說道:“我準備去郊外祭拜先帝,怎麽,陛下不許嗎?”


    那些行人馬上加快了腳步。


    天神在上,皇帝不是承襲了先帝的地位嗎,怎地連先帝的女兒想去祭祀都不許了?


    萬淩霄麵色一青,“臣不敢。”


    長陵看著他,“那麽,滾!”


    萬淩霄策馬避開,看著長陵遠去,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隨即便是去祭祀。


    歸程時,數騎在前方等候。


    “大長公主!”


    詹娟下馬行禮。


    “如何?”


    子泰可回來了嗎?長安之行如何……長陵勒馬。


    詹娟說道:“奴去北疆,正好遇到了歸來的楊副使,不,是楊國公。”


    “節度使?”


    “是,北疆節度使,秦國公。”


    他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秦國公的書信。”


    詹娟從懷裏拿出書信。


    長陵打開,就在馬背上看著。


    ——長陵,長安之行頗為順遂……


    楊玄簡單講述了自己的長安之行。


    ——寧興如今想來是深秋了吧!深秋對於男人而言是建功立業的機會。


    是啊!


    所以,此次就出兵了。


    ——政治和戰爭都不需要軟弱!


    這是隱晦的提醒她,莫要軟弱。


    ——既然開始了,就別想著停下來。


    果然,哪怕是隔著很遠,哪怕許久未曾相見,子泰依舊懂我。23sk.


    ——深秋時節,落紅片片,你問我可有詩句。那一刻,我想到了你。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長陵,秋去冬來,接著便是萬物複蘇的春天。


    長陵抬頭,“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道旁,火紅的樹葉落在樹根上,看著宛如殘花。


    “好詩!”


    那楊玄的詩才果然是令人絕望啊……王舉撫須。


    長陵看著寧興城,嘴角微微翹起。


    “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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