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傳承多年,隻是北遼這邊無法孕育出中原那等千年家族。每當傳承幾代人後,就會分家。


    吳珞家算是混的差的,竟然在內州安家。


    而吳念這一枝卻混的不錯。


    兩家說起關係來剛出五服,而且在吳珞小時候還有往來。


    漸漸的,兩家的地位越拉越大,往來也就越來越少。


    決定人際關係的從不是什麽性格。


    而是,地位!


    小時候,比吳珞大了不少的吳念還時常抱著她出去玩耍,七歲後,兩家就斷了往來。


    但,吳珞覺得當年的情義足以打動吳念。


    所以,她來了。


    但沒想到的是,剛開口,曾親切的堂兄拔刀,毫不猶豫的一刀。


    吳珞閉上眼睛。


    眼睫毛顫抖著。


    平靜的等待長刀臨身。


    勁風掠過,吹的她的秀發飄飛。


    一縷冰涼擱在了她的脖頸上。


    頓時,雞皮疙瘩泛起。


    堂兄沒下手!


    吳珞心中一鬆。


    “吳副將的長刀再往前一寸,就別怪我下狠手了!”


    這是丁波的聲音。


    吳珞睜開眼睛。


    長刀就擱在自己的脖頸上,丁波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吳念的身側,手中握著一根細細的尖刺,抵在吳念的脖頸上。


    吳念的隨從已經衝了過來。


    “但凡再進一步,那便同歸於盡吧!”


    萬宇擋住了他們。


    原來,赫連燕給的兩個隨從,竟然有如此修為。


    吳念冷笑,“殺了我,你等一個也出不去。”


    吳珞說道;“念哥,我來,就沒想著能回去!”


    吳念看著她,“我來金山城後,得知你一家被唐軍擄去,還曾令人查訪。沒想到的是,你竟然做了楊狗的說客!”


    丁波的手一動,尖刺捅進了一截,“你再說一句狗試試?耶耶把你變成死狗!”


    吳念冷笑。


    “想勸降我?”


    “是。”


    “我若是降了,家中會如何,你不知曉?”


    降將的家眷會跟著倒黴。


    “郎君說了,北疆的路,也該修修了。”


    吳念一怔。


    楊玄愛修路聞名天下,而且最喜用俘虜修路。


    若是如此,金山城一戰的真實情況將會被掩蓋。


    直至多年後。


    那時候,怕是那位癡肥的皇帝早就去見先帝了。


    如此,外部威脅解除。


    但吳念是根正苗紅的大遼的將領。


    骨子裏敵視大唐。


    他冷笑,“我乃大遼將領,豈可降了楊……楊玄!”


    吳珞伸手按在刀脊上,輕輕推開,走了過去。


    “從小所有人都說我是個美人胚子,都說以後我能給吳氏帶來什麽。念哥你不同,你說珞兒這般美,就該找個踏實的人。


    後來,寧興吳氏做媒,讓我嫁給了那位大王。我不願,你還曾來過書信,說那人勢大,此事不可挽回。念哥你可知曉當初我是如何想的嗎?”


    吳珞微微一笑,“當時我想過自盡,一了百了,有本事,他便迎了一具屍骸去。可看著耶娘和家人,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覺著,這便是以身飼虎吧!


    我認命了,於是便去了寧興。沒想到的是,那人竟然被人毒殺……”


    她看著吳念,見他神色震驚,就說道:“我機緣巧合,得知他是林雅的人,皇帝得知後,令鷹衛下毒,毒殺了他。”


    “原來如此!”


    那位北院大王的症狀是醉死了。


    吳念一直覺得堂妹的命不好,還多了個克人的名頭。


    “我為他守了許久,期間那家子一直在磋磨我,我知曉,那位大王去了,他家,也就落寞了。


    他們沒地方發泄惶然和絕望,就想衝著我下手。


    弄死我,隨後還能說大王去後,他的娘子斷然殉情。


    如此,名聲大振,說不得還能換取些好處。”


    “珞兒!”吳念沒想到堂妹竟然經曆了這些,更想不到她竟然能看透這些人心。


    吳珞平靜的道:“我與他家周旋,不是為了活命,而是不想帶累耶娘。叛逆的娘子為他殉情,恨屋及烏,帝王一怒之下,弄不好就會殃及家人。”


    “我回到家中,本想就此在家中平靜度過一生,誰曾想北疆軍至,帶走了莪。”


    “從此,楊家多了一個侍女,內州少了一個克人的寡婦珞。”


    “你知曉我的,最是心高氣傲,按理,這等侍女的活計我是萬萬不會幹的,寧可去死!”


    “我沒死。”


    “此次北疆起大軍攻伐內州,我得知你在金山城,便主動請纓來勸降你。”


    吳珞揮揮手,“放開他!”


    丁波看了她一眼,“確定?”


    吳珞說道:“他要殺,也會第一個殺我。我尚且不懼,你怕什麽?”


    這個娘們,邪門!


    丁波後退。


    吳念活動了一下脖頸,伸手摸了一下先前被刺的地方,收回手,低頭看看手上的血絲,說道:“退下!”


    幾個隨從告退。


    “我渴了。”


    吳珞說道,隨即坐下。


    吳念吩咐道:“去泡茶來。”


    他坐在對麵。


    “念哥依舊不肯降嗎?”


    吳珞問道。


    吳念眯眼看著她,“我乃大遼將領,為何要去北疆隱姓埋名?”


    “那麽,城破後玉石俱焚也不懼?”


    “金山城堅不可摧,澄陽城就在身後,此刻乃是初冬,隻需堅守半月,天氣就會越來越冷,楊玄隻能退兵。”


    吳珞歎息一聲,“念哥覺著自己與赫連榮相比如何?”


    “我不如他!”


    吳珞抬頭,“赫連榮當初也曾躊躇滿誌,可遇到郎君後,連戰連敗,最後連自己都做了俘虜。他直麵郎君尚且如此,那麽念哥,你哪來的自信?”???.23sk.


    吳念嘴唇微動。


    “大遼這幾年折在郎君手中的將領不少,念哥覺著誰比你弱了?”


    吳念:“……”


    “念哥覺著自己比之林雅如何?”


    吳念搖頭,“差遠了。”


    吳珞挑眉,“先帝領軍禦駕親征,郎君彼時領左路軍,直麵的便是林雅。兩軍大戰,郎君領陳州軍不但擋住了林雅的精銳,並率先發動反擊,以至於先帝大敗!”


    她身體微微前俯,厲聲道:“林雅尚且不是郎君的對手,你,哪來的自信?”


    吳念身體一震。


    “我乃……”


    “郎君仁慈,那是對自己人。對敵人,他有京觀,有豎杆子,你,想選哪一種?”


    “珞兒……”


    “你可知曉我為何而來?”


    “……”


    “為你當初那封信而來。若是沒有那封信,我便逃了,或是自盡。隨後,內州吳氏便會成為那位大王泄憤的靶子!


    我來,是想救你!”


    吳珞看著堂兄,“也是在救自己!”


    她不喜歡做侍女。


    她覺著自己是鳳凰,那些侍女是麻雀。


    鳳凰和麻雀待一窩裏,那種感覺太煎熬了。


    但她是俘虜,沒資格提要求。


    吳念捂額,發現額頭上都是冷汗。


    “他……”


    “郎君說了,不管我是否能說動你,隨後就會攻打金山城。一旦城破,負隅頑抗的一個不少,該殺的殺,該送去修路的修路。那不是一年兩年,而是,一生!”


    對楊玄的狠辣,吳珞深有體會。


    吳念見他還在猶豫,就撿起了地上的長刀,無師自通的擱在脖頸上。


    “那便一起去死吧!”


    說著,她用力一拉!


    “珞兒!”


    吳念伸手抓住了刀脊,把長刀奪了過來。


    吳珞喘息著,看著他,“說,降,還是不降!”


    吳念神色掙紮。


    “我,我降!”


    吳珞起身,“我兩日未曾安睡過,先去歇息了。”


    她起身出去。


    丁波跟在身側,“你真敢自盡?”


    “我是死過兩次的人,不在乎真的死一次。”


    “哪兩次?”


    “當初嫁人之前,想自盡。被俘到了楊家,也曾把布匹吊在房梁上……”


    “沒死成?”


    “第一次是念哥的書信讓我知曉,我若是死了,耶娘家人會倒黴。”


    “那第二次呢?我可從未聽聞國公家中有人自盡被發現。”


    “第二次,我剛把脖子伸進套子裏去,腳下想用力踢開凳子……”吳珞停頓了一下,“就聽到外麵有人叫嚷,說好美的夕陽,就像是煎蛋。”


    她嘴角噙笑,“那叫嚷是如此的真摯,仿佛世間是如此的值當我留戀。我那時候就想到了夕陽,仿佛就在眼前。是啊!真美,不是嗎?”


    丁波點頭,“是很美,不過,我大多忽略了。”


    “聽到他的叫嚷,我看著眼前的一切,連浮塵都仿佛生機勃勃,那一刻,我覺著,活著,真好。”


    “那人是誰?咦!你在後院啊!”


    吳珞溫柔一笑。


    “是二哥!”


    ……


    “出發吧!”


    休整兩日,大軍出發。


    直至金山城下。


    “楊狗來了。”


    蔣晨冷笑,“我為他準備了不少驚喜,希望他能喜歡。”


    吳念回頭,就在城下,一排由粗大木頭搭建的棚子。


    投石機發動,守軍躲在棚子下麵,等北疆軍發動進攻時,從棚子裏到城頭很近,不至於被打個措手不及。


    建水城就是敗在了這裏。


    “金勳的腦子。”蔣晨指指太陽穴,“不怎麽靈光。所以,他敗的不怨。”


    “楊狗來了。”吳念指指下麵。


    龐大的陣列裂開一條通道,一麵大旗下,楊玄被眾人簇擁著。


    他策馬到了陣前。


    “是一座堅城。”


    韓紀笑道:“堅城也曾被郎君攻破過。”


    “是偷襲。”楊玄不想讓麾下生出驕矜之心來,“當初降將孫彥帶著人偷襲了一把,隨後遠遁。守軍大舉出擊去追擊,誰知曉我領軍在後麵,順勢衝進去……哈哈哈哈!”


    他笑的爽朗,壓根就沒有為自己當年鼓吹的意思。


    眾人不禁心折。


    韓紀點頭,“這才是人主風姿啊!”


    寡婦珞便是那一次被他擄走了。


    想到吳珞,楊玄問道:“城中可有動靜?”


    赫連燕說道:“並無。”


    但吳珞的生死,目前很難說。


    “要不……等等?”赫連燕建言。


    楊玄搖頭,“任何事,都要以我為主。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遲早會栽大跟鬥。”


    所謂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便是這個意思。


    城頭,有人喊道:“楊狗,今日這裏便是你的埋骨之處!”


    這等程度的挑釁早就無法令楊玄動怒。


    他策馬緩緩向前,掉頭,麵對龐大的陣列。


    江存中拔刀,舉起。


    所有人單膝跪下。


    “國公,威武!”


    這喊聲宛如山呼海嘯,撲擊在城頭上。


    吳念看了一眼,守軍大多色變。


    楊玄頷首,眾人起身。


    “耀武!”


    他淡淡的道。


    將士們拔出橫刀,用刀背敲擊著盾牌。


    “噗噗噗!”


    “降不降?”


    “噗噗噗!”


    “降不降?”


    “噗噗噗!”


    “降不降?”


    城頭,蔣晨笑道:“這裏皆是忠心耿耿之士,誰會降?咦!”


    蔣晨詫異的看著吳念,“你怎地麵色發白?”


    “冷的!”吳念笑道。


    城下,楊玄退回中軍。


    他看看麾下,眸色平靜。


    許多人,將無法再看到明日的日出。


    這便是戰爭!


    “一將功成萬骨枯!”


    楊玄拔刀。


    “攻城!”


    嗚嗚嗚!


    號角長鳴。


    趙永帶著自己的麾下,見前方大旗搖動,向中軍應旗。


    接著,校尉高呼,“趙永!”


    趙永上前,熱血奔湧,“在!”


    校尉刀指城頭,“領隊,攻城!”


    趙永回首,目光堅毅。


    “為了國公!”


    麾下舉起刀槍。


    “國公威武!”


    “出擊!”


    敢死營在攻破建水城一戰中立下功勳,此次便輪休。


    索雲看著一個年輕小將帶著麾下在奔跑,讚道:“不愧是國公的麾下,氣勢如虹!”


    歡呼聲中,唐軍發動了進攻。


    “放箭!”


    弩車震動,巨大的弩槍飛了出去。


    “放箭!”


    弩陣發威,密集的弩箭組成黑雲,覆蓋了城頭。


    “投石機呢?”


    剛帶著人躲進棚子裏的蔣晨愕然。


    所有人看向他。


    你被耍了!


    兵法就是鬥心眼。


    蔣晨弄了個棚子,自覺高明。


    可楊玄隻是一道命令,投石機不動。


    他耗費無數民力,得罪了城中所有大戶的舉動。


    就特麽的,白費了!


    他仿佛看到楊玄在中軍,淡淡的道:“聽聞守將喜歡兵法?那,我便與他玩玩。”


    北疆軍在接近……


    蔣晨拔出長刀,麵色漲紅,“上城頭!”


    剛衝上城頭,蔣晨見北疆軍在距離城頭數十步的地方止步。


    看傻子似的看著他們。


    “放!”


    投石機發威了。


    石塊在城頭肆虐。


    砸出了一塊塊血泊。


    有人絕望的尖叫。


    有人發狂往下跳……


    蔣晨看著那麵大旗。


    “原來,我真玩不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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