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了半夜依舊沒等來消息。


    張翼走出書房,“收拾了,老夫去歇息。”


    “使君,要不再等等?”


    隨從說道。


    “不必了!”


    張翼進了臥室,躺下,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無憂無慮。


    第二日淩晨,他精神抖擻的醒來,洗漱,吃早飯,上城頭。


    “昨夜有潰兵回來,說敗了。”


    何寅的眼中血絲密布。


    “一夜沒睡?”


    “是。”


    “其實,寅時不至,老夫便知曉他們敗了。不過,能把他們全數圍住,周儉的那點兵力辦不到。”


    “使君是說……”


    “楊玄來了。”


    噗噗噗!


    遠方,傳來了悶雷般的聲音。


    接著,煙塵籠罩遠方。


    一條黑線緩緩出現在地平線上。


    朝陽照在黑線上,一杆杆長槍扛在牆頭,看著恍若密林。


    噗噗噗!


    腳步聲漸漸接近,宛若驚雷,又像是無數巨獸在行走。


    騎兵來了。


    騎兵繞過了步卒,一路衝到了城下。


    隨後,步卒到達。


    “止步!”


    尖利的喊聲中,腳步聲轟然一響。


    轟!


    隨即,煙塵翻滾,仿佛一頭巨龍在煙塵下遊動。


    陣列,停住了。


    世界也安靜了。


    煙塵漸漸散去,中軍大旗漸漸清晰。


    “是楊字旗!”


    城頭死寂。


    誰都知曉這麵大旗出現後的結果。


    一個將領來請示,“使君,封堵城門吧?”


    這是慣例,免得被對手利用。


    堵住後,也是一個信號,告知城中軍民,與敵軍死戰。


    張翼搖頭,“不必了。”


    何寅訝然,“使君,若是敵軍用撞車……”


    一旦城門被撞開,北疆軍鐵騎殺入城內,這一戰就終結了。


    “每日起床就有早飯吃,吃完早飯,隨從在外麵等候,來到州廨,必然是官吏行禮,門子諂笑……每一日就是如此,老夫閉著眼都能料到後續會發生什麽。攻伐也是如此,楊玄定然料到我軍封堵了城門,於是便直撲城頭。”


    張翼指指城外,“城門內就用些輕巧的雜物堵住門縫,先堅守。等敵軍懈怠時……全軍出擊。”


    眾人愕然。


    張翼笑道:“楊玄早年喜用奇兵,此次老夫便給他一個驚喜。”


    “領命。”


    中軍,楊玄說道:“守軍少了三千,有些顧此失彼。攻下來,隨即各處城池不攻自破。”


    這是龍化州的特點……張翼采取的是強主幹,弱枝節的手法,把主力都集中在城中,而其餘各處城池兵力鬆散,不堪一擊。


    “國公,我軍勢大,他若是分散兵力,更容易被各個擊破。”江存中說道。


    “是個果決的,知曉不敵,但我好歹要撕咬你一口。可這一口,卻不好咬,不小心便會被崩掉滿口大牙。”


    楊玄看著城頭,“張翼既然是個驕傲的人,那麽,他便不會憋屈求活。十日援軍可至,可昨夜他突襲輜重失敗,損失了三千人馬,他知曉,自己守不住十日。既然如此,苟延殘喘,負隅頑抗……掌教覺著如何?”


    老夫不是你的麾下啊!


    這是寧雅韻第一次被詢問戰事,他本想拒絕,可轉念就想到了阿梁。


    老夫拒絕,子泰下次就能把阿梁留在家中,罷了。


    老帥鍋勉為其難的想了想,“若是老夫,定然會傾力出擊,就算是死,也得死的正大光明,而不是畏畏縮縮,被動挨打!”


    二人互相飆了個演技。


    楊玄點頭,“如此,進攻!”


    “國公令,攻城!”


    巨大的喊聲中,大旗搖動。


    投石機發威。


    接著是弩陣。


    還未接敵,守軍就挨了當頭一棍。


    “斥候繞過去,查探敵軍援軍動向。”


    楊玄在思索大局。


    寧興聯手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必須要在敵軍前鋒趕到之前拿下龍化州,否則大軍疲憊,被敵軍一個突擊,弄不好便會崩潰。


    這也是他昨夜剛到,不等大軍修整就發動進攻的原因。


    老賊過來了,渾身帶著血腥味。


    “寧興那邊三家聯手,不過,林雅依舊留著後手在寧興城外,赫連春也是如此,至於大長公主,她手下就數萬人馬,此次並未調動。”


    “嘴裏說著拋棄前嫌,可卻要防備對方捅自己腰子。赫連春太胖,否則他可以禦駕親征。”


    至於長陵,她的勢力主要是在朝中。


    那是赫連峰留給她的遺澤,那些臣子多不滿皇帝和林雅,正好聚在她的大旗下,搖旗呐喊。


    轟!


    投石機砸爛了一個城垛,但守軍卻用箭雨把衝上來的對手覆蓋了。


    “無論誰做帝王,林雅一係與帝王之間都是死敵。故而雖說他們答應聯手,卻要留著人馬牽製對方。”韓紀說道:“如此,北遼無法全力應對咱們。”


    這就是命!


    楊玄知曉這是自己最好的一個戰略時期。


    倘若林雅或是赫連春中的一個倒下,另一方順利整合北遼各方勢力,他的麻煩就大了。


    赫連峰之前,北遼萬眾一心,但那時候有裴九戍守北疆,打的北遼狼狽而逃。


    李泌父子自毀幹城,而北遼那邊,林雅崛起,有力的牽製了皇帝。


    這便是大勢!


    大勢如潮!


    在我!


    楊玄眸中閃過異彩。


    他甚至覺著這便是天命。


    “要感謝林雅!”


    韓紀笑道:“對,說起來,林雅便是咱們的恩人。”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在此刻,這句話格外的有力,也格外的諷刺。


    “林駿也是。”薑鶴兒補充。


    然後,等著老板誇讚。


    楊玄點頭,“鶴兒長進不少。”


    跟著楊玄這麽久,每日看到的都是北疆文武大事,薑鶴兒再不長進就要被打屁股了。


    第一日,守軍死傷慘重。


    張翼站在殘破的城頭上,看著徐徐退去的北疆軍,說道:“寧興許多人說,楊玄不過如此,此刻讓他們來看看,怕是會嚇尿不少人。”


    何寅歎息,“寧興那邊三家爭鬥,非此即彼,文武官員必須得投向一方。官員們整日就知曉互相攻訐,誰還記得大局?一旦遇到大事,隻會大言不慚,若是遇到了麻煩,卻束手無策。長此以往,使君,大遼危矣。”


    “大遼早就危矣!”張翼不客氣的道:“當初廢太子下了狠手,以至於先帝失去了所有繼承人,最後矮子裏拔高個,把陛下拉了起來。


    陛下多年來都躲在潭州避禍,少有人脈,繼位後隻能把大長公主拉出來當做是己方的大旗。可陛下卻又忍不住猜忌,引發大長公主反彈,以至於成了第三股勢力。先帝若是知曉如此,不如立大長公主為太子。”


    “女帝?”


    “女帝又如何?當初武皇統禦大唐,比男人差嗎?再有,大長公主多年不管閑事,可一朝自立,你看看,陛下無可奈何,林雅也無可奈何。可惜,先帝卻不肯。”


    “畢竟女帝太過驚世駭俗了。”


    “老夫聽聞,當初先帝曾動過心,是赫連紅勸阻了先帝。”


    “什麽理由?”聽到這等秘聞,何寅差點忘掉了危機。


    “說大長公主文青,缺了果決。”


    “這消息……不會是傳聞吧?”


    “興許吧!”


    張翼看著遠去的北疆軍,眸色蒼涼,“這個天下便是如此,一步錯,步步錯。先帝要考量許多,林雅第一,他擔心大長公主為帝,擋不住林雅的反製。而陛下從小就身處危機之中,卻能活到現在,可見手腕不凡。”


    “使君是說,陛下能得了帝位,是因那些年在先帝的壓製下能活到今日的緣故?”


    “對。”


    “娘的,這還真是命啊!”


    “誰說不是呢!”


    二人默然,直至血紅的夕陽覆蓋大地。


    “夕陽壯美!”


    張翼貪婪的看著天邊。


    他知曉,這樣壯美的場景,自己能看到的次數,不多了。


    北疆軍緩緩後撤,直至大營。


    楊玄沒進大營,而是留在了大營外。


    “都進去吧!”


    楊玄令林飛豹等人進大營,“掌教,一起走走?”


    林飛豹看了寧雅韻一眼,這才進去。


    寧雅韻甩甩麈尾,“老夫現在就想回去躺下。”


    “昨夜沒睡好?”楊玄問道。


    “還不錯。”


    寧雅韻昨夜一直在琢磨自己看到的那一幕:閃電宛若猙獰的銀龍,在楊玄的頭頂上方蜿蜒咆哮。


    在別人看來這隻是個肉眼的巧合,可寧雅韻是誰?


    他琢磨到了淩晨都無法入睡,也無法入靜。雖說他這等人三五日不睡也不至於困倦如此,但他還想獨自再琢磨一番。


    二人策馬在大營外繞行。


    “老夫看你有些憂鬱?”


    寧雅韻隨口說道,實則是在詐。


    “不,是有些興奮。”


    楊玄說道:“在長安,皇帝與楊鬆成等人握手言和。在寧興,赫連春與林雅等人擱置爭議,聯手禦敵。這一切,都是因為北疆,因為我。一人卷起天下風雲動,我有些……高處不勝寒呐!”


    “長安和北遼若是聯手,你也隻能敗了。”寧雅韻歎道:“還說什麽高處不勝寒。難道上位者就必須把臉皮修煉的厚如城牆嗎?”


    楊玄摸摸鼻子,“長安當下不可能與北遼聯手,否則,輿論便會壓死他們。”


    北疆軍在對付大唐的死敵北遼,長安竟然和北遼聯手……傳出去李泌不用做人了,人人喊打。


    “你就不怕他們暗中聯手?”寧雅韻搖頭,“別以為老夫在山門中無所事事。自從被你綁在北疆,老夫隻能丟棄雲淡風輕,時常關注一番當天下大勢。可憐老夫何等的灑脫……”


    “帝王都好麵子。當下長安是想與北遼聯手,可拿不到大義,他們最多是派遣使者往來。”


    “牽製呢?”


    “牽製不可避免,譬如說加強北疆周邊州縣駐軍的實力,牽製我北疆軍。”


    李泌幹得出這等事兒來。


    “若是此次出征,北疆周邊大軍齊動怎麽辦?”寧雅韻歎息,“在外人看來,如今的秦國公可謂是風光無限,可在老夫看來,你每日都在煎熬著。何苦?”


    “掌教想勸我舍棄這一切?”楊玄淡淡問道。


    “你若是舍棄了這一切,天下之大,無處容身。”寧雅韻搖頭,“老夫想說,就不能慢些?你才二十餘歲,大好年華啊!你急什麽?”


    “我也想穩紮穩打,可時不我待啊!”楊玄誠懇的道:“在長安,皇帝昏聵,但至少他還能製衡楊鬆成等世家門閥。等他去了,越王上位,便成了楊鬆成等人的傀儡。掌教,到了那時,這個大唐是誰的?”


    “世家門閥的!”寧雅韻背著手,“楊鬆成的。”


    “看看史書,每當帝王衰微,權力被剝奪時,這個王朝就離覆滅不遠了。短的二三十年,長的也不過四五十載。掌教,我不是為自己著急。”


    楊玄指指大營,“我是為了這個天下著急。”


    “哎!著什麽急喲!”老帥鍋說道:“潮起潮落,國起過滅,這是天命。”


    “何為天命?”


    “天命便是,老天爺注定的結局。”


    “也就是說,這天下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


    寧雅韻默然。


    楊玄說道:“在我看來,五十歲之前,當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五十歲後,休養生息,聽從天命。”


    “你還想蹦躂二十餘年?”寧雅韻看了他一眼。


    “興許,會更長些。”


    “老天爺會一巴掌拍死你!”


    “掌教,每日都有人在出生,都有人在死去。”


    “老夫沒空和你較勁,說吧!尋老夫何事?”寧雅韻甩甩麈尾,有些心煩意亂。


    然後,他猛地警醒,心想老夫怎地心亂了?


    玄學講究的是心神放鬆,不可雜念橫生。


    楊玄不知道老帥鍋此刻的心境,說道:“長安和寧興齊齊發難,我興奮是興奮,可也有些忐忑,掌教不是有什麽望氣術嗎?給我看看可好?”


    寧雅韻指指他,氣笑了,“老夫學了望氣術數十載,從未用過,自從結識了你,倒是用了多次。”23sk.


    “修煉秘技不就是用的嗎?否則修煉它作甚?”楊玄誠懇的道:“最多回去讓阿梁多去幾次玄學山門。”


    為了自己的大業,就辛苦阿梁了。


    “這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老帥鍋的節操在阿梁這裏蕩然無存。


    他眯著眼,“後退!”


    楊玄後退,“夠了嗎?”


    “再退!”寧雅韻存心出氣。


    他眯著眼,啟用了望氣術,“再退。”


    楊玄繼續後退。


    “掌教,可夠了?”


    楊玄問道。


    寧雅韻沒回答。


    他眯著眼,呆呆的看著楊玄。


    在他的視線內,看到了那條熟悉的蛟龍。


    蛟龍便是一方霸主,這一點寧雅韻知曉。


    所以,他一直覺得楊玄以後會割據北疆,便是從這個異象上看出來的。


    可此刻……


    他喃喃的道:“老天,老夫看到了什麽?”


    煌煌夕陽下,那頭蛟龍揚起左邊的爪子。


    作勢撲擊!


    而那隻爪子。


    竟然在蛻變!


    三爪蛟龍!


    可眼前的那條蛟龍,生出了第四條爪子!


    三爪蛟龍!


    四爪,那是什麽?


    ……


    月初,求保底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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