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的日子很有規律,早課後,該種地的種地,該幹活的幹活。


    靜鬆是總指揮,站在庭院裏看著弟子們做事兒。


    雲秀悄然過來,“師父,他們來了。”


    “這是要走了嗎?”靜鬆歎道:“不知怎地,這群人一來,為師眼皮子就一直在蹦跳。


    走了好,走了好啊!”


    “道長!”


    楊玄走過來,“道長看著仙風道骨,想來是修煉有成了吧!“


    靜鬆笑道:“方外人修煉何用?不過是體悟大道罷了。“


    “這話有理。不過,我看觀中的日子有些清貧啊!“


    桑州窮,青雲觀坐擁鹽井也沒想著以此發財,日子過的緊巴巴的。


    楊玄隨手指指雲秀道袍上的補丁,歎息,“果然是有道之士,不貪外物。”


    “嗬嗬!”靜鬆覺得這位善人眼神不善。


    “貴觀可有善人添香火?”楊玄問道。


    “自然是有的。”靜鬆說完,才發現雲秀在給自己使眼色,好似警惕之意。


    雲秀這是何意?


    靜鬆心中不解。


    楊玄笑嗬嗬的道:“老二!”


    “來了!”


    王老二拎著個包袱過來,隨手擱在地上。


    “這是……”靜鬆問道。“一點心意。”楊玄擺擺手,“老二,打開!”


    王老二打開包袱……靜鬆這才發現包袱布是最堅韌的潛州布。


    包袱打開。


    十餘錠金子在閃閃發光。


    我滴神啊!


    金子不是流通貨幣,可各地都有兌換金銀的商家。豪強權貴、有錢人們私下收購金銀,有多少收多少。


    按照他們的說法,銅錢體積龐大,愛生鏽,弄的一家子銅臭味。金銀卻不同,能保存多年,也好留給兒孫。


    “這……太多了。”靜鬆隻是楞了一瞬就清醒了,搖頭,“貧道不能收。”


    是個有道行的啊!


    楊玄笑道:“隻管收了。”


    此人大手筆給錢,圖的是什麽?


    難道是……


    靜鬆看看神像,心想這份基業傳承了數百年,可不能在貧道的手中給毀了。


    可若是不給,這人看著和氣,他身後的大漢們卻凶神惡煞,隱隱感到一股子血腥味。


    “敢問善人所求何物?”靜鬆問道。


    “道觀我不動!”楊玄一句話讓靜鬆放心了,然後指著後麵,“我家中做生意,看中了鹽井。”


    “哦!”靜鬆越發的放鬆了,“就是開采些食鹽嗎?”


    楊玄點頭,“是啊!”


    “那倒是簡單。”靜鬆隨口道:“隻管開采就是了,隻是莫要吵鬧,免得神靈不喜。”


    “吵鬧怕是免不了。”楊玄說道:“盡量吧!”


    靜鬆愕然,“生意很大嗎?”


    “很大!”


    “有多大?”靜鬆想到了本地的兩個商人,也是青雲觀最大的資助者。


    每次來都捐贈三五十錢。


    “這裏……”楊玄指著這片土地,“將會是一片工地。”


    采鹽,運輸,還得就近提煉……


    最好的辦法便是遷徙道觀。


    “這……”靜鬆再傻也發現事兒不對了,“敢問善人,這做的什麽生意?”


    大唐不缺食鹽啊!


    當初那兩個本地商人見到了鹽井,也隻是唏噓一番,說什麽弄出來還得提煉,價錢比朝中發賣的還貴,這生意沒法做。


    楊玄說道:“做點小買賣。”


    這些人絕對是故意來到了這裏,也就是說,他們老早就看中了道觀後麵的鹽井。


    豪商……桑州豪商!


    靜鬆脫口而出,“你乃桑州豪商!”


    青雲觀在六裏外


    有一片貧瘠的田地,多年來一直自己耕作,外加不要錢的鹽井,完全是自給自足。


    日子能自給自足,對外界的好奇就自然少了,每日念誦經文,修煉……漸漸的,人的欲望也降低了……


    靜鬆此生離開肅縣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信眾中卻不乏有見識的善人,每次來都會和他說說話,說一番外麵的世界。


    那兩位捐資的善人提及桑州豪商時,掩飾不住的羨慕,說那幾個豪商生意做的如何大,日子如何,關係網如何……


    此刻看到一個活生生的,靜鬆覺得,氣質還行,而且有錢。可一旦這裏變成了工地,道人們的清靜日子就沒了。


    雲秀說道:“師父不是認識州廨的陳主事嗎?”


    咳咳!


    靜鬆想到了那位陳主事……也就是上次他去州城辦事兒的時候見過一麵,陳主事隨口道:“好好做。”


    “陳主事頗為威嚴。”靜鬆扯起虎皮,“善人,還請別處去尋鹽井吧!“


    “陳主事?”楊玄看了一眼赫連燕。


    赫連燕搖頭,靜鬆見了心中一喜,覺得定然是懼怕了。


    噠噠噠!


    外麵傳來了馬蹄聲,接著人聲鼎沸。


    “你等為何攔路?”有人喝道。


    “下馬!”


    “此乃桑州,你等好大的膽子!”


    “再不下馬,射殺了!”


    “住手,都退後!”


    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接著,就沉默了一陣。


    “好了。”外麵有人說道。


    接著,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他目光轉動,在眾人中掃過,最後停留在楊玄身上。


    行禮。靜鬆嚇了一跳,趕緊避開。


    男子恭謹的道:“見過國公。”


    轟隆!


    靜鬆隻覺得腦門那裏炸了。


    “國公……”


    他看了一眼楊玄。


    楊玄蹙眉,“你是……”


    男子說道:“下官桑州別駕肖覽。聽聞國公在此遊玩,使君本想親至作陪,卻恰逢有要事脫不開身,便令下官來國公身邊聽令。”


    按理,桑州不屬於北疆管轄,肖覽恭謹些就完事了。


    可架不住眼前這位秦國公名聲太大,隻需想到他在北方的赫赫戰功,肖覽心中就警鍾長鳴。


    善者不來啊!


    這位國公來肅縣,定然有大事。


    “別駕?”靜鬆悚然而驚,“你……”,他指著楊玄,一種絕望襲來,“祖師爺,道觀保不住了。”


    楊玄歎道:“隻是換個地方罷了。”


    靜鬆嚎哭,“多年的基業啊!就這麽廢在了貧道手中,貧道對不住祖師爺,貧道死了算逑……”


    他一頭就往邊上柱子撞去。


    一邊跑,一邊看楊玄。


    能被肖覽稱為國公的,唯有北疆那位豪橫的秦國公。


    前日有人來上香,提及了北疆搶購鹽的事兒,靜鬆沒當回事。此刻一聯想,都明白了。


    普通人遇到權貴的絕望很難去想象,此刻靜鬆下意識的便想一頭撞死,然後保住自己的弟子們。


    至於道觀,他知曉留不得了。


    意誌堅定,身形就快。


    眼看著就要撞到木柱子,靜鬆說道:“祖師爺,弟子來了。“


    “麻煩吳使君了。”楊玄對肖覽笑道。


    肖覽指指靜鬆,剛想開口,就見身影閃動。


    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出現在木柱子之前,輕輕伸手搭在了靜鬆的肩頭,一甩麈尾,歎道:“沒事念念經就好,至於在何處念經,有區別嗎?”


    肖覽心中一鬆,笑道:“國公客氣,對了,不知國公來此……”


    此刻楊玄無需隱瞞,他指指後麵,“你跟著來。”


    二人到了道觀後,看著那些鹽井,肖覽什麽都明白了。


    “我要這片鹽井!”


    楊玄負手看著肖覽,“桑州可有意見?”


    有自然是有的。


    “北疆缺鹽。”肖覽苦笑,“這裏能讓國公看中,想來規模不小。若是如此,開采提煉的動靜也不小,加之往來車隊,想遮掩就難了。”


    到時候朝中得知情況,他和吳雲就成了罪魁禍首。


    “來之前,我巡查了北疆耕地,今年會是個好年成。而目,因開荒頗多,收獲後存糧會不少。聖州貧困,每年要采買不小糧食,既然是采買,為何不就近從北疆采買?”


    肖覽心中一凜,“國公是說……車隊來時拉著糧食,去時拉著食鹽,以遮人耳目?,楊玄點頭,欣賞的道:“可想來北疆做事?”


    肖覽心中一跳,竟然興奮了一瞬,趕緊收斂心神,苦笑道:“終究紙包不住火,一旦被發現,使君難逃一劫,下官也跑不了。使君慈悲,還請饒了我桑州上下吧!”23sk.


    “此事,我一力擔之!”楊玄說道。


    你怎麽擔?


    長安拿你秦國公沒法,卻能弄死老夫和使君。


    肖覽心中有些亂,“下官這便回去請示使君。”


    他快馬趕回州城。


    “如何?”


    吳雲正在值房裏作畫。


    畫的是小橋流水,仕女如雲,竟然是長安曲江池的盛景。


    “使君,大事不好了。”


    正在作畫的吳雲依舊低著頭,“遇事有靜氣……”


    肖覽衝進來,“肅縣有鹽井,秦國公準備開采……”


    呯!


    畫筆落下,畫紙上,剛成型的仕女,嘴唇被塗抹成了黑色,看著好笑。


    吳雲緩緩抬頭,“大禍臨頭了。”


    肖覽苦笑,“這一路老夫都在想,該如何避過這一劫。想來想去,唯有拒絕。可北疆缺鹽,逼急了他們,那位國公可不是迂腐之輩,弄不好就會起兵攻打我桑州。到了那時也是死。“


    吳雲轉身出了值房,站在門外,凝神思索。少頃,他問道:“那片鹽田……不小?”


    “大!”肖覽當時看了一眼,“百餘人正在各處挖坑,看著頗為滿意。”


    “若是被朝中發現了……”吳雲捂額,“長安紛爭不休,沒想到,老夫躲到了桑州也逃不過啊!”


    “秦國公說,桑州缺糧,北疆如今卻不缺,我桑州可就近采買。”


    “來是糧食,去是食鹽?”吳雲歎息,“可能瞞住多久?一年,兩年……終究有被發現的一日。一日事泄,你我都逃不過一刀。”


    肖覽說道:“老夫倒是不懼,可想著家人卻不舍。”


    “老夫倒是沒這個擔憂。”吳雲雲淡風輕的道。


    “使君……”


    這位不是那等冷血的人啊!


    肖覽覺得有些奇怪。


    “此事要盡快處置了。”


    吳雲回身,“秦國公私下到了肅縣,說明缺鹽之事對北疆而言關乎生死。


    你說的對,若是強行拒絕,弄不會引來兵戈。


    不過,大唐國祚依舊穩固,故而秦國公兵強馬壯,也隻能對北遼大打出手,而不敢南下,可見心中忌憚。”


    “不過缺鹽關乎北疆生死,真到那一步,他定然會翻臉!”


    “老夫知曉,可隻需拖住他一陣子,隨即令人快馬把消息送到長安。”吳雲看著肖覽,微笑著。


    “矛盾上交!”肖覽一拍手,“妙啊!”


    先拖住楊玄,然後把矛盾丟給長安……


    “桑州什麽情況天下皆知,若是北疆發兵,就別怪老夫撂挑子!”吳雲粟脫擺手,“就這樣。”


    肖覽試探道:“那誰去?”


    吳雲看著他,搖頭,嫌棄的道:“老肖,你


    一邊想著做大事,一邊卻不敢擔責,這不好。老夫去!”


    “老夫也去!”


    隨後,吳雲和肖覽帶著幾個隨從就出發了。


    至於安全,若是楊玄要動他,千餘騎也不管用。


    到了肅縣,楊玄依舊在道觀中。


    道觀外,百餘軍士在巡查。


    “止步!”


    通往道觀的小路上,被拉了幾道拒馬。


    十餘軍士張弓搭箭,對麵的肖覽喊道:“是老夫,是老夫!“


    “下馬!”


    軍士們很強硬。


    “狗曰的,究竟誰是桑州的主人?”一個隨從不滿的道。


    “下馬!”吳雲下馬,走了過去。


    “桑州吳雲,請見國公。”


    消息送到了裏麵,隨即出來一個看著頗為俊俏的年輕人。


    “吳使君,國公有請。”


    這年輕人怎地看著……很是嫵媚?老夫眼花了……吳雲笑著頷首,“好說,哎!老肖,你也來。“


    女扮男裝的赫連燕搖頭,“國公說了,就請吳使君一人前去。”


    吳雲幹笑道:“也好,也好!”


    他跟著赫連燕進了道觀,發現道人們不見蹤跡,裏麵來往的都是氣息彪悍的男子。


    “請!”


    赫連燕指指大殿。


    一個男子背身對著他們,微微抬頭看著神像。


    “見過國公。”吳雲進去行禮。


    “老吳,你來看看!”


    楊玄指著神像,“這神靈俯瞰人間,你說是有情還是無情?“


    老夫若說無情,那麽北疆大軍衝進來也是無情。


    老夫說有情,北疆軍民嗷嗷待哺,盼著食鹽救命……


    好像,怎麽說都是錯啊!


    吳雲歎道:“下官來之前打算……”


    “說說。”楊玄發現青雲觀中供奉的神靈和玄學中的不同,找老師傅探討,老師傅一臉嫌棄,說他心不誠。


    “下官準備拖住國公,隨後上疏長安,把事兒丟給朝堂解決。”


    “你倒是坦誠,那我若是遮遮掩掩,卻有些對不住你。“


    楊玄回身。


    吳雲說出自己的打算,本就是想死中求活。


    此刻見楊玄準備說出自己的手段,想來定然是格外犀利。他心中絕望,苦笑著。


    楊玄開口。


    “若是要謀取這片鹽井,何須我親至?,


    是啊!


    吳雲下意識的點頭,“國公身邊人才濟濟……”


    這人,倒也有趣。


    楊玄莞爾,然後輕聲問道:“我來,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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