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安全到了!”劉仁軌轉過身來,向來時的路上看去,隻見茫茫大海,杳無帆影,他不禁長長的出了口氣,直到此時他才覺得自己是安全的。李義府的手雖長,權勢雖大,但隔著茫茫大海,恐怕是管不到自己吧。在海那邊自己是惶惶不可終日的戴罪之身,而在這邊自己就是代表著大唐的上國天使,今上雖然寵幸李義府,卻也是英明之主,隻要自己能立下大功,就可以洗脫罪名,無需擔心會被李義府抓著不放。


    船長的判斷很準確,距離中午還有半個時辰,巳時三刻左右,劉仁軌的座船就駛入了熊津江,向山城港駛去,荒蕪的田園、廢棄的村落、露出水麵的沉船桅杆,兩岸隨處可見戰爭的痕跡。對於這一切劉仁軌並不陌生,年近六旬的他還保有大業武德年間的記憶,隻是想不到自己在異國他鄉又能親眼目睹這一切。


    “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劉仁軌歎道,原本悲憫的神色漸漸從臉上褪去,露出下麵的堅定來。


    滾燙的沸水注入陶缽之中,與粉末狀的茶混合,變成淡綠色的茶湯,淡淡的霧氣從茶缽中泛起,彌漫在靜室之內,仿佛仙境。


    “嗯!”劉仁軌愜意的吸了一口氣,歎道:“想不到在異國他鄉,也能品到陸九親手製的茶湯,當真是不虛此行呀!”


    “請!”坐在劉仁軌對麵的耆年文士指了指劉仁軌麵前的茶湯:“我也是想不到竟然能在這裏見到正則兄你,洛陽一別,算來有十二年了吧?”


    “是呀!那是你我還是體力克壯誌方剛,如今卻都已經兩鬢斑白,衰朽不堪了!”劉仁軌喝了口茶湯:“歲月催人老呀!”


    “是嗎?”陸九笑了起來:“照我看正則兄兩鬢斑白不假,壯心卻是不遜於少年,否則又怎麽會在耳順之年來這海東之地呢?”


    被老友揭穿了底,劉仁軌也不著惱,他放下茶碗,笑道:“還是瞞不過你。不錯,我此番來的確是想有一番作為的。陸九,王文度死後,這邊的形勢如何?金春秋(新羅王,親唐派)為何不依照盟約出兵進擊,救援泗沘城?”


    “正則兄你有所不知,金春秋確實有出兵,但他是先攻百濟南部的爾禮城,待將其周圍二十餘城皆取下後,才轉兵去救泗沘城,但途中遭遇百濟鬼室福信,激戰之後死傷千餘人便退兵了!”


    “還有為何先攻爾紮城再去救泗沘?”劉仁軌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金春秋這廝難道忘記了當初是誰三番五次哀求大唐出兵征討百濟的?我大唐與百濟本來可是無冤無仇的!”


    “那爾紮城周圍本是新羅故地,百濟人十餘年前攻取後在當地築城堅守,滅百濟後天子將其劃給新羅。對於金春秋來說,自然是先去收複故地再來救泗沘。”


    “也罷,那為何死傷千餘人就退兵了!”


    “這倒也不能怪他,金春秋眼下重病在身,已經臥床不起好些時日了,現在新羅國中大權掌握在金庾信手中,此人才兼文武,又是金春秋的姻親,在國中名望極高。他以國主有恙,國中不穩為由不肯出兵,誰也沒有辦法!”


    “笑話,國主有恙就不打仗了?”劉仁軌冷笑了一聲:“那要是百濟兵來了,那金春秋也能說自己生病讓其退兵嗎?分明是推托之辭!陸九,你明日替我安排,我要麵見那金春秋,借兵征討百濟!”


    作為上國的使臣,劉仁軌麵見新羅國主的請求很快得到了應允,並派來由“花郎”(新羅古代青年貴族團體,鍛煉武藝,灌輸封建道義,同時還會學習樂器、繪畫、詩歌等)組成的衛隊迎接。


    “上國天使請!”向劉仁軌躬身行禮的是個漂亮的青年,皮膚白皙,身材勻稱,濃密的黑發上是一頂束發金冠,代表著他的高貴身份。


    “有勞了!”在來人麵前,雖然劉仁軌以上國使者自居,但也不敢太過倨傲,畢竟請他上車的不是別人,卻是金法敏——新羅國太子。雖然金春秋有好幾個兒子,有一個還在大唐,但每個人都知道金法敏才是真正的繼承人——他的妻子是金庾信的女兒。劉仁軌在長安時也曾經聽說過他的名聲,“姿表英特,聰明多智略”,曾經出使過大唐,高宗皇帝還授予過官職,如今看來,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新羅王派他來親自迎接,從情理禮節上已經無可挑剔。


    “家父聽說天使前來,本欲親自前來迎接,隻是重病在身!所以由外臣代為迎接,還請天使海涵!”金法敏並沒有與劉仁軌同登一車,而是乘馬持鞭並行,仿佛護衛一般。


    “殿下言重了!”劉仁軌的目光掃過隨行的護衛,所有人仿佛都是一個模子鑄造出來的——英俊、矯健、驍勇,這些應該就是新羅的“花郎”了吧,他想了想,隨口問道:“殿下,這些便是貴國的花郎了吧?”


    “正是!”


    “好,好,果然都是矯健英俊的好男兒,在我大唐也不多!”劉仁軌讚了句,突然話鋒一轉:“可惜呀,這等好男兒不在沙場殺賊,卻用來給老夫為錦障,不免有些可惜了!”


    “天使謬讚了!”金法敏是何等機敏之人,如何聽不出劉仁軌話中有話,卻隻裝作沒有聽出來:“海東小國,如何及得上上國虎賁!”


    “殿下這話可就差了!”劉仁軌笑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忠良勇健之士又豈隻生在中土?殿下,老夫記得令弟便在我大唐為天子宿衛,隻是姓名卻一時想不起了,是叫——?”劉仁軌輕敲腦門,一副臨時想不起來的樣子。


    “舍弟漢名叫金仁問


    、字仁壽!”金法敏雖明知劉仁軌是在做戲,但也隻得裝作不知。


    “對,對,就是仁壽大將軍,瞧我這記性!”劉仁軌翹起了大拇指:“令弟當真是文武雙全,不但弓馬嫻熟,而且涉獵百學,還善隸書。長安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王公貴戚無不引以為至交,即便是聖人、天後也時常談起,以為令弟乃當世少有之俊才。上次聖人行幸萬年宮,隨扈48名重臣之中唯有令弟一人非我大唐人氏,實在是聖眷非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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