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主城在半山腰!”王文佐道:“就在那個水潭旁邊,有充足的水源!”


    即便不在山頂,登上也絕非易事。劉仁願竭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沮喪,沉聲道:“先紮營,讓士卒們砍伐木材,打造器械!”


    “是!”


    雖然已經是晚春,但在山中晚上依舊需要烤火取暖。王文佐站在篝火旁,看著工匠們忙著將拆開的“蠍子”重新拚裝起來,大部分人的神態都很輕鬆,因為他們都曾經見識過“蠍子”的威力,在他們看來,沒有什麽能抵擋住這種兼具射速、威力和準確的投射機械。


    但王文佐卻沒有他們這麽樂觀,不管怎麽說扭力彈簧炮也隻是一種肌肉能驅動的武器,無法與化學能驅動的管裝火器相比;而數百年後的西班牙人在圍攻印加人在安第斯山脈的要塞時,麵對印加人從山上投擲的石塊時,也打的辛苦無比,西班牙人當時可已經有了火繩槍和簡易火炮,而印加人手中隻有青銅武器而已。


    遠處傳來尖利的哨音,那是斥候發現夜襲者的警報。工匠們有些騷動,有的人站起身來,向聲音來處望去,但夜色遮擋住了他們的視線,這更增添了幾分不安。


    “郎君!”袁飛站在王文佐麵前,緊束的牛皮腰帶上掛著佩刀和箭囊,弓袋在另外一側,頭頂著銅盔,他看上去有些焦躁,身上的甲葉發出清脆的聲響。


    “怎麽了?”


    “可否給我四十個人,我可以設下一個陷阱,給那些百濟人一點顏色看看,否則他們一個晚上都不會歇息的!”


    “不必了!”王文佐拒絕了手下的請戰要求,百濟人對這裏的地形更熟悉,也比遠道而來的唐軍體力充沛。唐人能做的隻能是將其逐退,而不是追擊,以免在陌生的環境墮入敵人的陷阱。


    “郎君!”


    “仗有的是你打的,但不是現在!”王文佐站起身來,用在場眾人都聽到清楚的聲音高聲道:“我有些累了,來人,給我取一張蘆席來,我想休息會!”???.23sk.


    桑丘應了一聲,片刻後便取了一張蘆席來,王文佐將自己的山貓披風鋪在蘆席上,就在火堆旁躺下,不一會兒便發出輕微的鼾聲,竟然睡著了。四周的工匠軍士見狀,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該幹活的幹活,該休息的休息,該值夜的值夜,各司其職,把夜色中的哨音當成催眠曲。


    清晨將至,王文佐從蘆席爬起身來,篝火已經熄滅,隻餘縷縷青煙。他隻覺得全身上下僵硬如同死人,趕忙起身做了兩節柔軟體操,才覺得好了點。


    他看了看四周,並沒有戰事的痕跡,顯然昨晚百濟人隻是虛張聲勢,這有兩種可能:敵人的守兵很弱,無力夜襲;或者敵人認為這還不是最好時機。前者自然是好事,但也說明敵人有自知之明,後者說明敵人很謹慎,這對於進攻者都未必是什麽好事情。


    號角聲響起,這是中軍在召集諸將軍議。王文佐丟下粥碗,跳上戰馬,往帥帳而去。


    帳篷裏軍官們都是滿臉倦容,顯然昨夜他們都沒睡好覺,王文佐偷偷打了個哈切,開始考慮自己待會是否找個機會偷偷打個盹。


    “王參軍,對於攻城你有什麽頭緒嗎?”劉仁願問道。


    軍官們麵麵相覷,沒有人想到都護竟然這麽看重這個年輕人,王文佐搖了搖頭:“沒有,都護,請恕屬下直言,我們與其攻城,不如反客為主,等待敵人的回援為上!”


    帳篷裏傳出一片嗡嗡聲,大多數人都露出了讚同之色,他們並不缺乏勇氣,但和石頭拚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罷了!”劉仁願沒有想到王文佐竟然如此直言不諱,他有些惱火的轉過頭,目光停留在長史杜爽身上:“杜長史以為呢?”


    “下官以為王參軍所言甚是,任存城絕非以我現有之兵力能攻下的!”


    劉仁願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已經知道答案,但形勢與職責卻迫使他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他站起身來,沉聲道:“傳令下去,三軍加緊打製器械,三天後攻城!”


    王文佐隨著眾人離開帳篷,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過頭看到劉仁願的親兵:“王參軍,都護想和您談談!”


    王文佐點了點頭,跟著那親兵回到帳篷,他走到距離劉仁願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下腳步.


    “都護,我來了!”


    “你方才為何這麽說,你明明知道出兵的原因的!”


    王文佐看了看劉仁願,上司的氣色很糟糕,形容枯槁,雙眼都有深深的黑眼圈,雙唇抿成了一條線,一旁的杜爽毫無表情,帳篷裏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因為我必須對您忠誠,而實話實說就是最大的忠誠!”


    “哈哈哈哈!”


    劉仁願哈哈大笑,笑聲猶如一場突兀的風,聲調粗魯。“我不是給你說了嗎,杜長史!”他對杜爽道,“三郎這家夥生就一張俏臉,膽卻是鐵打的,什麽都嚇不住他!”


    “您的確很了解他!”杜爽說。


    “我當然知道這任存山城絕非輕易攻的下的,但身為偏師,就要有身為偏師的覺悟,哪怕是明知道碰的頭破血流,也要去碰,三郎你明白是為什麽嗎?”


    “想必是為了堵住新羅人的嘴!”


    劉仁願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打製器械是你最擅長的,雖然血一定要流,但能少流一滴還是少流一滴的好!”


    三天後,清晨。


    空氣潮濕,唐軍士兵們沿著曲折的山路小心前進,這些山路用石條鋪砌而成,是當初的百濟王為修建山城而鋪設的,如今石條多半已經開裂、破碎,長出斑斑苔蘚,昨夜的雨讓這些石板閃爍著潮濕的光澤,在早晨的陽光下仿佛被塗了一層黑油。


    道路的盡頭就是聳立的塔樓,那塔樓看上去傾斜的就要倒塌,但它已經在那兒聳立了近一百年,苔蘚和汙泥布滿了它的表麵,一棵扭曲的怪樹從塔身的北側長出,破敗的石牆依舊屹立,百濟人的白色旗幟在山風間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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