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仙低聲解釋道,原來扶餘忠勝乃是當初跟隨扶餘豐璋一同前往倭國當人質的王室成員之一,按照日本史書上的記載,這個扶餘忠勝是扶餘豐璋的弟弟,還有一種說法是扶餘豐璋的叔父。


    這兩條看起來自相矛盾的記載其實都沒錯,因為扶餘忠勝與扶餘豐璋是一母所生,從這個角度他是扶餘豐璋的弟弟;但其生父卻是百濟武王,扶餘豐璋的爺爺,這個暴君占有了自己的兒媳,生下了扶餘忠勝,從這個角度他就是扶餘豐璋的叔父了。


    作為王室醜聞的產物,扶餘忠勝雖然才具過人,但一開始就被邊緣化了,被當成兄長的附屬品送往倭國當人質。唐滅百濟後,他隨扶餘豐璋回國,被委任獨領一軍,成為了鬼室福信的副手之一。


    “這百濟王室做出這種悖逆人倫之事,居然還公之於眾,真是不知廉恥呀!”旁邊的沈法僧聽的津津有味。


    “七郎住口,宮帷之事不是我們能夠隨便插嘴的!”王文佐冷哼了一聲。


    沈法僧聞言一愣,旁邊的崔弘度反應極快,扯了下沈法僧的衣袖,在對方的手背寫了個“武”字,沈法僧這才反應了過來,大唐皇後不也曾經侍奉過先帝?如果論起禮法來也是說不得的。如果被這王孝仙舉報上去,恐怕會有滅門之禍,趕忙閉嘴。


    “扶餘忠勝這般出身,肯定從小就不知道吃了多少冷遇,知曉世間冷暖,決不會是那種不曉人情的膏粱子弟!”王文佐沉聲道:“我們不可小視!”


    “參軍說的是!”王孝仙點了點頭,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從敵人的行動看,此人確實不可小視!”


    “怎麽說?”


    “這麽說吧!”王孝仙低聲道:“從昨天傍晚開始,敵人探騎的活動就頻繁,也凶猛多了,我的人不得不後退,這是有原因的!”


    王文佐沒有說話,不過他明白對方的意思,探騎是每支軍隊的精華,都是由最勇敢、最機敏、騎術和武藝最出色的老兵組成的,要想讓這些驕傲的好漢子肯不惜一切的賣命,光靠撒賞錢是不夠的,這種突如其來轉變,最直接的解釋就是換了一個能讓探騎效死力的指揮官。


    “你覺得還有多久能追上來?”


    “明天晚上,最遲後天中午!”


    “看來還是要打一仗了!”王文佐自言自語,他抓了抓下巴,沾滿了灰塵的胡須呈現出一種沒有生命的灰色,他不想在這種情況與敵人交手,但世事無常,如人所願的更少。


    “參軍!”王孝仙沉聲道:“國家養士十年,效命就在今日,賊人雖多,但如何及得過我西北良家子,幽並遊俠兒?到時您隻管坐鎮中軍,看我等殺賊!”


    夜色西垂,一輪新月倒映在水麵上,兩列縱隊仿佛一條巨大的鋼蛇,蜿蜒繞過小丘,涉水渡河,向遠處的道路延伸。


    扶餘忠勝在鋼蛇的最前端,同行的是他的親隨:有百濟人、也有大和人、還有蝦夷人,隨後的是大隊的騎兵,大部分是使用長槍的百濟騎兵,還有少數背著和弓的倭人騎兵,再後麵是看不到盡頭的步隊。


    扶餘忠勝回過頭,遠處是跳動著火光,那是唐人的探騎焚毀路旁村落後殘餘的野火。他下令不要撲滅,讓經過的士兵們親眼看看,入侵者在這片土地上都做了什麽!


    “唐人的斥候和我們打了幾仗,雙方各有死傷!”百濟人的探騎首領是一個形容粗獷的漢子,灰白色的頭發披散在肩膀上,與濃密的胡須連成一片,仿佛獅子的鬃毛:“不過從腳印和車轍看,唐人大概有兩千人,這應該是他們的斷後部隊!”


    “車轍?”


    “對,車轍,很奇怪,唐人的隊伍裏有不少大車,難道這是他們的輜重,可按說撤軍時輜重應該是在前麵而不是最後呀?”


    “應該是唐人的新式連弩!”扶餘忠勝低聲道:“按照黑齒常之所說,唐人有一種新式連弩,極為厲害。這些大車應該就是載運這些連弩的!”


    “照我看這是黑齒常之為自己打敗仗的托辭,天底下哪有這種連弩?要真有,唐人早就把高句麗人滅了,還能等到今天?”探騎首領笑道。


    “打仗的事情再小心也不為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扶餘忠勝沉聲道:“你要不斷向敵人的斥候施加壓力,但是不要與敵人的步隊交鋒,明白了嗎?”


    “末將明白!”


    隨著急促的馬蹄聲,探騎首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遠處傳來一聲鳥鳴,那是一種高亢而尖銳的顫音,有如一隻冰冷的手,劃過扶餘忠勝的頸背,讓人不寒而栗,又一隻鳥顫鳴應和,接著是第三隻、第四隻,扶餘忠勝能夠聽出這是伯勞鳥的叫聲。


    這種凶猛的禽鳥喜歡將自己的獵物掛在多刺的樹枝,就好像勇士將敵人的首級懸掛於槍尖,百濟人認為戰死於沙場的勇士的靈魂將化為伯勞鳥,繼續與敵人戰鬥。


    “這是伯勞鳥的聲音,是祖先靈魂的聲音,他們在看著我們,和我們在一起前進!”扶餘忠勝的聲音高亢而又激昂,即便數百米外的人也可以聽得清楚:“唐人渡海而來,想要奪走我們的土地。很好,我們給他們土地,每個人都給一塊,六尺長、兩尺寬!”說到這裏,他拔出佩刀,高舉過頭,月光照在刀刃上,宛若寒冰。


    “要麽贏,要麽死!”


    “要麽贏,要麽死!”數千張嘴齊聲高呼,與林中的伯勞鳥鳴連成了一片。


    王文佐打個寒顫,睜開雙眼,他發現眼前的篝火隻剩下一點餘燼,看來是桑丘忘記了添加木柴了,難怪這麽冷!他抬起頭,從一旁的柴堆抽出兩塊鬆柴放入火堆,餘火貪婪的舔舐著幹燥的鬆根,很快又燒了起來。王文佐伸出手湊近火堆,一股暖氣讓指尖輕微的顫抖。他愜意的搓手,輕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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