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打下那麽多糧食還要吃蘿卜,蕪菁?”老二一聽急了,他把手中的簍子往地上一丟:“明明打下的糧食足夠我們吃了,還要往飯裏放蘿卜蕪菁!”


    “老二!”王篙喝道:“把簍子給我撿起來!”


    “不撿!”老二發了倔脾氣,他背朝著王篙一屁股蹲了下來,腦袋埋在了雙膝之間,甕聲甕氣的說:“咱們在山上吃的野菜還不夠呀?現在好不容易有糧食吃了,為啥還要吃蘿卜蕪菁?咱們莊稼人吃口自家種的糧食就這麽難嗎?”


    “不是不讓你吃糧食!”王篙苦口婆心的勸說道:“隻是有些東西得分個輕重緩急。”


    “啥東西能比糧食還急?”


    “有!地就比糧食還急!”


    “地?”


    “沒錯,有了地,沒有糧食也能有糧食;沒有地,有再多糧食也有吃完的一天!”


    “可我們有地呀,這麽多地還不夠呀?沒有牲口,占了再多的地你也種不了呀!”


    “老二,你還是不明白呀!今天沒牲口不等於明天沒牲口!”王篙笑道:“咱們多省下一口糧食,就能用來換牲口不是?有了牲口就能占更多的地,然後就能打更多的糧食,才好給你討個漂亮媳婦呀!”


    老二終於被王篙最後那句話打動了,他終於把腦袋從雙膝之間拔了出來:“大哥,你可別哄我!”


    “自家兄弟,我哄你幹嘛?”王篙笑道:“快把簍子撿起來,你看,種子都撒了一地!”


    “我撿起來就是了!”老二一邊撿起地上的種子,一邊低聲道:“大哥,你說這會不會是唐人哄騙我們的?讓咱們在這兒辛辛苦苦種地,等待收糧食的時候再來搶個精光!”


    王篙的身體僵住了,老二的話戳中了他內心深處的要害,他與世上所有的農夫一樣,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在自家田地上流淌汗水,收獲長出的穀物和果實,但事實卻恰恰相反,在唐人來之前,他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還要承擔各種沉重的勞役,難得一日安歇,出產的糧食絲麻都流入了貴族和國家的府庫,自己與家人衣褐服麻,麩糠不完,終年難得一飽。


    這也是唐軍到來後他為何會那麽快帶著家人逃入山中的原因——反正他以前也沒有太多可以失去的。


    而那個自稱大唐熊津都督府軍吏的人許下的承諾給王篙灰暗的人生帶來了一點微亮——隻要繳納田賦就能夠占有土地,享受剩下的果實,這可是他內心深處始終渴望而又不可得的東西,而這會不會是一個隨口編造的謊言,騙取自己白白付出努力的圈套?


    “不,這不會是假的!”王篙大聲喊道,仿佛是在和心中的某人辯論:“這可不是什麽百濟王,而是大唐的熊津都督府,他們又怎麽會欺騙我這樣一個農民,不會,絕對不會的!”


    老二抬起頭,小心的看了看王篙,平日裏總是和善甚至有些懦弱的大哥滿臉漲紅,青筋暴露,看上去十分怕人。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大哥,就算那個什麽都督府不會騙咱們,留一手也不會錯,照我看等蘿卜蕪菁收了,晾幹了後放地窖裏藏起來,最壞的情況過冬也有東西吃!”


    王篙驚訝的看了看老二,弟弟的小心謹慎讓他感覺到一點欣慰,他點了點頭:“也好,就按你說的做吧!”


    泗沘城外,八月。


    王文佐騎著馬穿過雜木林,來到河邊。可以看到岸邊有堅固的石堤,河中還有露出水麵的一根根木樁,那是棧橋的遺跡,更遠處是大片的殘垣斷壁,一直延伸到泗沘城的北門。


    在和平的日子裏,這兒是整個東北亞最繁榮的商貿中心之一。和新羅與高句麗人不同的是,百濟人是善於航海的民族,百濟商人的足跡遍布中國、東南亞、日本列島、以及日本海沿岸。


    來自各地的商船滿載著各色貨物匯集於此地,使用著各種語言的商人們在這兒買賣交易,從四方而來的財富流入百濟王的財庫。


    也正是憑借這些,百濟王國才能在失去肥沃的漢江平原後,迅速在以熊津盆地為核心的狹小地域恢複了實力,甚至憑借與倭人、高句麗人的同盟重新恢複了對宿敵新羅的優勢,若非金春秋、金庾信二人把大唐這頭巨象拉入了這場混戰中,百濟人很有可能是笑到最後的那個。


    作為一個異國人,王文佐之前對百濟的曆史所知幾乎是零,但這一年多時間裏,他漸漸明白為何百濟人在麵對強大的唐帝國如此的頑強,甚至到了瘋狂的地步。???.23sk.


    與草原上的突厥人、南方的苗、瑤人所不同的是,這些百濟人擁有自身特有的,幾乎不亞於大唐的文明,他們對自己的土地和文明有著最深沉的眷念和愛,而正是這種眷念和愛孕育出了真正的勇士,想要殺死這些勇士不難,但想要迫使其屈膝投降就難於登天了。


    “郎君,前麵就是魚市了!”


    在河堤的背麵有幾十個草棚,漁販們將自己的收獲裝載竹筐裏,大聲叫賣,仆婦、廚子、百姓們穿行其間,一邊在貝殼、河螺、魚、河蝦挑選檢點,一邊與漁販們討價還價。


    “郎君,要不要讓這些家夥退到路旁跪下!”桑丘問道。


    “不,不必了!”王文佐趕忙製止住屬下的建議,他可不希望給自己再拉仇恨,他能夠感覺到無數道目光投射到自己:冰冷、憤怒、憎惡。當然沒人敢於付諸行動,也沒人敢開口——王文佐身後跟著二十個身著鐵甲的士兵。


    “郎君,您對這些家夥太客氣了!”桑丘低聲抱怨道:“如果是我,就應該讓他們知道怎麽敬重您!”


    “桑丘,我看你還分不清什麽是恐懼,什麽是敬重!”王文佐冷哼了一聲:“你忘記當初百濟人是怎麽對付你的?難道你會敬重你的主人?”


    桑丘撓了撓腦袋:“當初倒也沒啥感覺,反正所有百濟人對牧奴都這樣,現在回想起來,恨不得把那家夥吊死在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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