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每隔百步左右便有突出部,高句麗人稱其為雉城,而城門處更是有兩道城門,城牆上處處是槍劍光影和各種弓弩,每個雉堞和箭口皆有弓箭手部署。站在城牆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山下的街市和更遠處的唐軍營地,空氣中彌漫著戰爭的氣息。


    “唐人的氣息,總是那麽臭!”


    作為高句麗的實際最高統治者,泉蓋蘇文已經年近六十了,但健壯的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他比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高,兩腿頎長,肩膀寬厚,小腹平坦,手臂雖細卻肌肉結實,高聳的鼻梁下是單薄的嘴唇,濃密的胡須與兩鬢相連,目光所及之處,所有人都低下頭去,無人敢與其對視。23sk.


    “說說看吧,麵對唐軍的圍攻,有什麽對策?”泉蓋蘇文的聲音並不大,但在場每個人都屏住呼吸,側耳傾聽他說了什麽,每個人都知道大莫離支(高句麗王國後期出現的一種權臣為篡奪王位而自設的一種特殊官職)的耐心並不好,上一次有人沒有聽清就泉蓋蘇文下令割掉了耳朵——理由是聽不清別人說話的人不需要耳朵。


    “應當征發靺鞨諸部,加強新城(高句麗在遼東的重要據點,位於今天撫順)的防禦,隻要唐人攻不下新城,即便他們能夠渡過鴨綠水,也有所顧忌!”


    “不對,平壤才是唐軍的目標,隻要能夠守住平壤,明年春天唐人的軍糧就會耗盡,那時就可以扭轉戰局了!”


    “這次與過往已經不一樣了,唐人已經滅亡百濟,又有新羅人為盟友,大可從新羅運糧以為長久之計,若是困守平壤,那隻有死路一條!”


    “新羅人雖然與唐人結盟,但隻是借唐人之力滅百濟,運糧之事,絕不會真正出力!”


    “百濟、新羅兩國原本不相上下,唐人能渡海滅百濟,自然也能滅新羅,更不要說百濟與倭人乃是世仇,如果新羅人敢不出力,唐國天子以任那四郡為餌,與倭人夾擊新羅,新羅如何抵擋?其間利害,新羅人又怎麽會不知道?又怎麽敢不出力?”


    泉淵男生(泉蓋蘇文長子)斜倚著女牆,盡可能讓自己受傷的右腿不要承擔的身體的重量,在不久前的鴨綠水之戰中,一支唐人的弩矢射穿了他的裙甲,正中大腿。他知道父親在會議的開始總是保持沉默,聽旁人的意見,不到最後,決不表態,他今天也是這麽做的,但與平日不同的是,今天他能夠感覺到從四麵八方投來的冰冷視線,都是在斥責他這樣一個讓三萬人死在鴨綠水畔的敗軍之將,居然還像沒事人一樣站在這裏。


    “我聽說倭人已經插手百濟占據,我們應該排除使者與倭人接洽,畢竟新羅和唐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就這樣吧!”泉蓋蘇文的低沉的聲音穿破眾人的喧嘩,仿佛利劍劃破油脂:“退下,你們都退下!”


    眾人低下頭向大莫離支躬身行禮,然後紛紛離去,泉淵男生正準備尾隨其後,卻聽到父親的聲音:“不,淵男生你留下來,還有淵男建(泉蓋蘇文二子)、淵男產(三子),你們兩個也都留下來!”


    泉淵男生一愣,不過他沒有說話,馴服的回到泉蓋蘇文右手邊站直,在父親的麵前他可不敢有一絲軟弱和鬆懈。


    “你的腿上不是有箭傷嗎?坐下吧!”泉蓋蘇文指了指旁邊的一塊石頭,泉淵男生真有些不知所措,隻能依照命令行事,他的兩個弟弟站在了泉蓋蘇文的另外一側,與他們的兄長麵對而立。


    “淵男生你今天做的很好,看來你沒有忘記我曾經和你說過的話!”


    泉淵男生驚愕的抬起頭,想要從父親的臉上尋找嘲諷的痕跡,但一無所獲。


    “越是有權力的人,就越要少說話:一來你說的越少,別人就越難以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二來既然他們不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就會對你產生恐懼,恐懼我手中最重要的武器!”


    “恐懼?”


    “對!”泉蓋蘇文嘴唇微抿:“我家不是王族,我手中的權力不是繼承而來,而是用暴力和欺詐篡奪而來,簒奪者是無法得到眾人的敬愛的,唯有讓人恐懼,我才能繼續統治!”


    原來泉蓋蘇文乃是高句麗五部之中一部的首領,其父為高句麗大對盧(宰相),泉蓋蘇文繼承父親的官位,在公元642年發動了一次軍事政變,將當時的高句麗王榮留王和百餘名大臣盡數殺死,他甚至將高榮留王分屍,不給其舉行葬禮。之後淵蓋蘇文自封自己為“大莫離支”,立榮留王的侄子高藏為王並攝政。高藏王形同虛設,兵權國政皆由淵蓋蘇文獨攬。用政治學的術語來講,泉蓋蘇文是一個僭主——其雖然掌握了實際的權力,但其權力並沒有得到傳統和法律的承認,其統治的基礎是十分薄弱的,不得不采用恐怖的手段。


    “父親,您為何不直接稱王?”泉淵男產問道。


    “嗬嗬!”泉蓋蘇文笑了兩聲,走到泉淵男生身旁,輕拍了兩下長子的肩膀:“這件事情還是留給你大哥去做吧,我這輩子隻能當大莫離支了!”


    “父親!我——”泉淵男生立刻感覺到兩個弟弟看自己的目光起了微妙的變化,他想要起身推辭,卻被泉蓋蘇文按住了:“你是不是想推辭,不可以,我的繼承人是你,也隻能是你!”


    “父親!”泉淵男產的年紀最小,他按奈不住直接問道:“大哥剛剛在鴨綠水打了打敗仗?為什麽不能是二哥?”


    “因為他是我的長子!”泉蓋蘇文冷哼了一聲。攝於他的積威,所有人都閉住了嘴。


    “淵男產、淵男建,我知道你們兩人的想法。渴望權力很正常,但是你們要記住,我們的一切都來自於家族。我弑殺榮留王,自封大莫離支,懷恨之人多如牛毛,但這不是最危險的時候,因為我還活著;最危險的時候是我去世之後,那時仇恨我的人將群起圍攻,若是你們兄弟三人那時候為了爭奪權力而自相殘殺,那家族就覆滅無日了,所以我隻能把權力傳給你們大哥,因為隻有這樣才是沒有任何爭議的,你們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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